研究《红楼梦》如同飞蛾扑火:失败了,逃过一劫,幸也;成功了,必受煎熬,命也。为何?谶曰:游于梦外,饱受脂斋困扰;进入梦中,悉听雪芹安排。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作者两番提及此联,意在警告读者乎?纵观《红楼梦》前八十回:先写黛玉刻薄好妒,后写黛玉宽宏大量;先写宝钗大智若愚,后写宝钗虚伪奸诈;先写凤姐作威作福,后写凤姐仁慈体下;先写湘云有霁月光风的胸襟,后写湘云具争强斗胜的癖性。宝玉情痴而无情;探春谄媚而怜下;袭人贤而藏奸;晴雯躁而有细。贾母无所顾忌又胆小如鼠;王夫人吃斋念佛又心狠手辣。凡此种种,虚实同在,真假并存。读者能知其中的虚实真假吗?探听虚实,擅于避重就轻;明辨真假,着意前后对看。“必得是意,以读是书,乃能得作者微旨。”戚序之言用于此处恰当之极! 文学怪杰金圣叹称赞《水浒传》是才子之文。他说:“夫才子之文,则岂唯不避而已,又必于本不相犯之处,特特故自犯之,而后从而避之,此无他,亦以文章家之有避之一诀,非以教人以避也,正以教人犯也。犯之而后避之,故避有所避也。若不能犯之,而但欲避之,然则避何所避乎哉?”“避”与“犯”是相对的。“犯”得巧,“犯”得妙的文章才算好文章。施耐庵固然是才子,曹雪芹难道不是才子吗?《水浒传》固然是才子之文,《红楼梦》难道不是才子之文?施耐庵之“犯”为“明犯”,有目共睹,雅俗共赏。曹雪芹之“犯”为“暗犯”,有如海市蜃楼,让人浑然不觉。试比较分析之:施耐庵写武松打虎,李逵打虎“犯”之;写潘金莲偷汉,潘巧云偷汉“犯”之。曹雪芹写秦氏患“月信常长”之症,凤姐患“血山崩”之症“犯”之;写元春“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二姐被赚入不得见人的大观园“犯”之。“明犯”是以不同的手法写一个大致相同的场面,而“暗犯”是以相同的手法写一个完全相同的场面。相形之下,孰高孰低?孰优孰劣?也许“暗犯”稍难于“明犯”,也许两者不存在高低优劣之分。“明犯”有“明犯”之难,“暗犯”有“暗犯”之难,各取所需,各尽其妙。 脂砚说:“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泪。”能解者眼中流的是泪,心中却在滴血。然而血泪不是为作书人而流,而是为“十二金钗”而流。所谓“十二金钗”,不过“原应叹息”四人而已。即使能解者侥幸获知作书人深意,然而时过境迁,木已成舟,唯有辛酸之泪相伴。世人皆知《红楼梦》的结局是一个悲剧,却不知道是那样的一个悲剧。呜呼!
顶一下
(0)
0%
踩一下
(0)
0%
------分隔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