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哉!作者犹记矮{幽页}舫前以合欢花酿酒乎?屈指二十年矣"。此句的岀现是在第三十八回正文 黛玉道:“你们只管吃去,让我自斟,这才有趣儿。”说着便斟了半盏,看时却是黄酒,因说道:“我吃了一点子螃蟹,觉得心口微微的疼,须得热热的喝口烧酒。”宝玉忙道:“有烧酒。”便令将那合欢花浸的酒烫一壶来。 十七 乙丑五月,容若共顾贞观、梁药亭、吴雯、姜宸英等作夜合花诗,在其示疾 之前一日。然是诗属应景之作,原无甚深意。今人执“消忿”二字,究“忿” 之所指,恐失之过泥。夜合花通称合欢,又名马缨花,朝康《养生论》云:“合 欢蠲忿,萱草忘忧”,崔豹《古今注》云:“树之阶庭,使人不忿也。”后之咏 合欢者,例用此典。性德不过拈用故实,未必有所指实也。 八七 康熙二十四年五月廿三之夜,纳兰性德邀姜宸英,顾贞观、吴雯作陪,于渌水亭宴请远道来京之故友粱佩兰.阶前有双夜合,时际盛开,觥筹之余,即指夜合花为题,各赋诗一章.诗人雅致,逸兴遄飞,唯未料及曲终人散之后,性德寒疾复发,迁延七日,竟溘焉长逝。《夜合花》诗,或即容若绝笔;其阶前之夜合,亦被后人关注。明珠故宅在京城后海北沿,乾嘉间为成亲王府,清季改醇王邸。今其东院为国家宗教局,西园为宋庆龄纪念馆。今岁五月杪,予偶涉西园,见其南偏有树四五,高不逾丈,扭不足尺,枝叶扶疏而无花,俱夭斜临水。树畔立一短碣,有文云:“明开夜合花,本名卫茅。初夏开小白花,昼开夜闭,故名明开夜合花。康熙年间,此园是明珠府第,已有此树。明珠之子纳兰性德曾作诗赞曰:阶前双夜合,枝叶敷华荣,疏密共晴雨,卷舒因晦明。”观此,不觉失笑:此树与容若所咏之树花时不合,今之所谓掌故家,何不察之甚也。渌水亭前之夜合,究为何树,当为一辨,庶免短碣之误导后人。容若诗云:“对此能消忿,旋移近小楹”,用嵇康《养生论》:“合欢蠲忿”典;崔豹《古今注》称合欢“树之庭阶,使人不忿”。容若阶前,得无乃合欢邪?又,容若既逝,吴雯挽诗歌云:“片语端能订久要,合欢花下和吹萧。”朱彝尊《送粱佩兰还南海》诗云:“合欢花开暑雨徽,故人留君解骖腓(原注:谓纳腊侍卫性德也).”皆称当日所咏为合欢,且花在暑时.吴雯又有《送顾华峰舍人南归》诗二首,亦咏容若夜合花事,其第一首末句为“足伤心是合欢诗”,第二首末句为“夜合花开罢赋诗”,以合欢、夜合称同一花树,可知其树一种而有二名,既名夜合,又名合欢也。检林学工具书,有云:合欢,豆科乔本,高近槐柳,羽状复叶.小叶夜间成对相合,又名夜合花.盛夏开粉红花,形如马缨,花期长月余,因又称马缨花.按,此种合欢,京中甚易见,子宅外道旁,即遍植成排,每至端阳之后,繁花满树,红缨簇簇,翠羽笼烟,极妍美婆娑之致。合欢又名夜合,卫茅亦又名夜合,然卫茅绝不可称合欢,合欢亦无卫茅之名。合欢、卫茅虽同有别名夜合,却非同种植物,不可混同。容若之夜合,乃又名合欢之夜合,非初夏开花之卫茅,理亦显见.再做深究:谓渌水亭边有开白花之卫茅,毫无凭证;若谓有开粉红花之合欢,则有文献可稽。试看揆叙《禾中留别竹姹先生诗》:“吾兄昔好客,结识俱英贤.就中公最亲,如影依形然。每因爆直暇,觞咏偕欢妍。门前渌水亭,亭外泊小船。平池碧藻合,高树红缨悬……”高树红缨,非合欢而何?综上所论,容若阶前之夜合,必为合欢,而非卫茅。或曰:“今西园之卫茅,安知其非康熙时之古树?”行文至此,不妨再就卫茅之来历略作陈述。盖此卫茅,固可称古树,然其龄至多二百年所,三百年前之明珠府中,决不能有。卫茅北*巨沟,沟之凿期劝;可考知。据《顺顷天府志》,沟由成亲王永瑆(乾隆五十四年封王,道光三年去世)开凿,以引玉河水人园。时京中宅第恩允玉河入府者,唯成王及土默特贝勒两家。钱唐九钟主人《清官词》一书,亦载此事:“仁宗四女庄静公主,下嫁土默特贝子玛尼巴达拉,赐第在德胜门内东蒋家房.与成哲亲王第均赐玉泉山水引入邸中,城中诸邸皆尤此也。”圣眷隆重,天下仅有,成亲王特在沟上筑恩波亭,以示感念。近人瞿蜕园诗“玉河一脉引满涟,朱邸承恩制度专”,即咏此事。此沟深逾两丈,宽达丈余,边沿叠石而起,极为峭峻。方开凿时,全藉人力,须上宽下窄,始可止塌方。沿岸丈许(或更宽)之内.尽属开挖之域。域内原有之草木,必尽数堀去,无一存留。待凿达设计深度,叠石起堰,以土回填,始成两岸平地。(多余之土堆积于南侧,成小山,今有箑亭在上)故今近岸之树,惧植于沟成之后。卫茅数株,距岸不足四尺,正栽在回填土上,言其不过二百龄,谅不有误。又或问:“尔既曰当时夜合为合欢,今何不见?”清初以来,历三百余载,沧桑陵谷,华屋山丘,昔日玄观桃花,忽成免葵燕麦.亦无足异。唯熙朝之合欢,今已渺然;后来之卫茅,竟立碑充数,将鹿作马,视鸠为鹊,世多假冒,树犹如此.良是慨叹也已。尝闻近有纳兰迷,曾至卫茅树下,荐馨拜祭,若草木有知,吾恐合生忿,红颜煞白;卫茅含愧,玉面顿赤也。因作俚句曰:万簇红缨映水娇,合欢花下和吹箫。而今却道当时错,强起诗灵赋卫茅。又曰:一沟龌龊恩波水,几树弓身媚客花。辽鹤归来空怅望,如初只剩夕阳斜。 七日以后,容若因病去世。成容若逝于公元一六八五年,年仅三十一岁。脂砚严绳孙写了《成容若哀词》 脂砚严绳孙和畸笏秦松龄共同撰写了《成容若祭文》。曰 嗟乎!我兄,高阀锺英,神皋毓秀,风格鸿骞,才华虎骕,早擢巍科, 在帝左右,主眷正渥,士论方崇,共期柄用,接迹元功,何为遘疾, 遽及於凶。呜乎伤哉,兄之文学,江河屈注,对策万言,不袭常故, 玉溪玮词,金荃丽句,寄託所之,前贤却步,兄之力学,强诵博闻, 网罗故实,穿穴典坟,巾箱细字,玉轴高文,随身砚匝,到处香芸。 兄之书法,神姿秀整,文敏法华,隐居内景,心慕手追,别宫锋颖。 兄与朋友,非世间情,人或谓狂,兄爱其真,人或谓冷,兄赏其清, 兄处贵盛,门庭简饰,辨色趋朝,日暮下直,一二故人,明灯散帙, 征逐者流,见而走匿,嗟余两人,先后缔交,绳孙客燕,辱兄相招, 下榻高斋,情同漆胶,迨今十年,不忘久要。松龄客楚,惠问良厚, 谓严君言,子才可取,虽未识面,与子为友,无何相见,遂同故旧。 去年冬暮,今岁春残,绳也奉假,龄则去官,握手言别,此别最难。 后会何期,当筵鲜欢,别来无几,思我实深,两奉兄书,见兄素心, 尺书在怀,重比南金。含情未答,闻兄讣音。初得凶问,谓传者妄, 讵此哲人,忽至沦丧。亲故贻书,知兄病状,云无所苦,笑谈属纩。 兄来有因,兄去有向,莲花西土,玉楼天上。嗟余两人,徒怀旧恩, 山堂为位,聊赋招魂,木叶夜落,空足昼昏,追数平昔。忆兄绪言, 十忘八九,取意所存,兄善倚声,世称绝唱,周柳香柔,辛苏激亢, 每言诗词,同古所尚。古诗长短,即词之创,南唐北宋,波澜特壮, 亦犹诗律,至唐而畅,屈为诗余,斯论未当,昨年扈从,兄到吴门, 归与吾言,里俗何喧,前人所夸,举不足论,吾意有适。扁舟水村, 又到君里,山中汲泉,落盏冰洁,下咽玑园,地脉灵秀,应生高贤, 若云林生,庶几似焉,嗟乎吾兄,意趣莫俦。文章山水,乃志所留。 今我哭兄,烟水孤舟,兄灵不亡,当与我游,二泉清冷,不改其流, 痛兄不饮,长卧荒丘。侧帽饮水,兄集我收。歌兄新词,兄尚知不。 呜呼哀哉,人孰无死。兄年太少,以才以德,俱宜寿考。兄少尚亡, 况余辈老,及其未死,莫负良友,传兄文章,图兄不朽。寝门未哭, 执绋谁某,重趼不能,一介何有。悲恸陈词,歆证絮酒。 畸笏秦松龄于病中写下了《哭一等侍卫成容若七绝十首》 臥病空山暑未阑,奉君书札劝加餐,含情欲报闻君死,尺素重开雪涕看。 争说新恩宠賚频,八年宿卫一亲臣,朋遊聚散寻常事,端为朝廷惜此人。 家世由来近斗魁,螭头橐笔羡多少,春风马上诗成早,知是甘泉侍宴回。 乌絲阑纸薄如罗,破体书成小令多,南国空传红豆曲,画堂谁赋雪儿歌。 奉使龙沙路几千,归来身在属车边,平隄夜试桃花马,明日君王幸玉泉。 容易秋笳绝塞回,千金不惜为怜才,可怜季子前年死,墓上今谁挂剑来。 去年扈从到吴门,只爱扁舟洎水村,今日哭君何处是,枫桥秋雨又黄昏。 渌水亭幽选地偏,稻香荷气扑尊前,夜阑怕犯金吾禁,几度同君对榻眠。 顾生老友客平原,姜子相知比弟昆,自怜白发江湖外,不得同渠哭寝门。 黄菊还开旧日丛,花间难与故人同,秋灯共下伤心淚,只有桐江一钓翁。 脂砚严绳孙、畸笏秦松龄与成容若的交往友谊都从这三篇诗文中反映岀来。这便是这段评批的真意。不是二十年,是十五、十六年,不是矮{幽页}舫,是渌水亭;又是画家烟云模糊手法。 一百年以来,甚少有人完满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们是新红学考证家,不过时间错了一甲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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