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进贾府》是曹雪芹《红楼梦》中极为精彩的一回,即使小说里的人物大多都是第一次正面出场,却又塑造得栩栩如生、入木三分,在这里,我就《林黛玉进贾府》评贾宝玉之人物形象。 王夫人对林黛玉评价自己的儿子:“你舅舅今日斋戒去了,再见罢。只是有一句话嘱咐你:你三个姊妹倒都极好,以后一处念书认字学针线,或是偶一顽笑,都有尽让的。但我不放心的最是一件:我有一个孽根祸胎,是家里的‘混世魔王’,今日因庙里还愿去了,尚未回来,晚间你看见便知了。你只以后不要睬他,你这些姊妹都不敢沾惹他的。” 当然,王夫人以母亲的身份在外客面前评价自己的儿子,难免没有谦词,话里也掩不住对儿子的疼爱之心,但她却也说出了贾宝玉性格行为的实情,贾宝玉就是这样一个受尽溺爱、顽劣成性,思想行为与所在社会格格不入的‘混世魔王’。 黛玉亦常听得母亲说过,“二舅母生的有个表兄,乃衔玉而诞,顽劣异常,极恶读书,最喜在内帏厮混;外祖母又极溺爱,无人敢管”。“衔玉而诞”本是贾宝玉身世的一段佳话,一出世就是与众不同,充满着神奇色彩。古人以玉为贵,宝玉含玉而生,且生在显赫富贵之家,受尽宠爱,果真应验了这一“贵”字,至于未来,家族自然对他期待不凡,而其思想行为却是如此的令人难解。在当时以考取功名、建功立业为男人毕生追求的封建社会,科举制度盛行的大清朝,作为一个男人,就应如其父贾政般的严肃执着、不近酒色、以读书为知趣,以建功立业为理想,做一个封建社会的正派人物,其父已是如此,可这血脉相连的贾宝玉却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顽劣异常,极恶读书,最喜在内帏厮混”,其不守本份,行为顽劣,厌恶功名,蔑视儒经典籍,不听从封建统治者对他的要求去通世务、读文章、考功名,这也罢了,身为男子之躯,却又是厌恶传统礼教,喜爱内帏,亲近女性,厌恶男性,与世人颠倒三分,这实在是大失众人之所望,难怪别人评价“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 王夫人又说:“他与别人不同,自幼因老太太疼爱,原系同姊妹们一处娇养惯了的。若姊妹们有日不理他,他倒还安静些,纵然他没趣,不过出了二门,背地里拿着他两个小幺儿出气,咕唧一会子就完了。若这一日姊妹们和他多说一句话,他心里一乐,便生出多少事来。所以嘱咐你别睬他。他嘴里一时甜言蜜语,一时有天无日,一时又疯疯傻傻,只休信他。” 贾宝玉出身高贵(是王夫人所生,且是留下的唯一独子),性情与众男人不同。“若姊妹们有日不理他,他倒还安静些”,“ 若这一日姊妹们和他多说一句话,他心里一乐,便生出多少事来”,贾宝玉挚爱女儿,但又不是俗世男人那种喜爱女色,玩弄女性,他从心底上钟情于女子,钟情于她们的纯洁、真情与清爽,所以,自小到底,他都混在贾府的女儿堆里,与众姐妹真诚相处。这是他与传统礼教所格格不入的性格,他脑子里全没有那封建社会男尊女卑的等级观念,相反,他对女儿喜爱的要命,上至小姐,下至丫头,他从心底上以真挚纯洁的感情去爱她们,尊重她们的人格,这也难怪宝玉如此深得贾府女子之心。世间男子给他的是无尽的厌恶,而女子却是深深地牵动着他的悲喜情怀。“纵然他没趣,不过出了二门,背地里拿着他两个小幺儿出气,咕唧一会子就完了” ,宝玉身为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又全无纨绔子弟的盛气凌人,其性格叛逆怪癖却又是温存和顺,把奴仆丫头真正当作“人”来看待,尊重他们,不去凌辱他们,这又是对封建社会等级观念的一个反抗。“ 嘴里一时甜言蜜语,一时有天无日,一时又疯疯傻傻”,性格喜怒无常,率性而为,任心适性,放任自然,心里想的是什么,脸上就表现什么,行为上就做什么,与其嫂王熙凤等虚伪之人又是一个极端的相反。 “一语未了,只听外面一阵脚步响,丫鬟进来笑道:‘宝玉来了!’”“忽见丫鬟话未报完,已进来了一位年轻的公子: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缎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虽怒时而若笑,即瞋视而有情。项上金螭璎珞,又有一根五色丝绦,系着一块美玉。”一个简简单单的“笑”字,却表露了丫鬟的内心世界,试看那些饱受主子折磨的丫头,那一个还能在见到主人时欢心地“笑”出来?大户人家讲究规矩,客人在上,如此随随便便的“笑”,且笑的那么自然,还直言不讳的直呼“宝玉“大名,连“少爷”两字也省掉了(当然,这也是贾府允许的),可见,她是喜爱贾宝玉这位少爷的,这从一个侧面反映出,贾宝玉平时对待下人们是温和相待,放纵自然的,尊重人性,不去压制她们。“只听外面一阵脚步响”,“见丫鬟话未报完,已进来了”,无一字描写贾宝玉的性格,却又是表现得那么透彻,可以想象出宝玉走路的轻快灵活,极显了贾宝玉的活泼可爱,生气勃勃。“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 “越显得面如敷粉,唇若施脂;转盼多情,语言常笑。天然一段风骚,全在眉梢;平生万种情思,悉堆眼角。”古人男子讲究伟岸沉稳,英雄气慨,大男人之风范,可这贾宝玉在相貌和装扮上就是那样的与世不入,比女子还女子的容貌装扮,外表上就显出了他的温文尔雅,温存和顺,又不失真情,不难看出他对女子的喜爱和尊重,也难怪贾宝玉深得女子之真情。“虽怒时而若笑,即瞋视而有情”则直接表现了贾宝玉待人的嬉笑怒骂皆有情,而不动真气。 “外客未见,就脱了衣裳,还不去见你妹妹!”贾宝玉天不怕地不怕(当然,除贾政外),做事最恨封建礼教的虚伪、迂腐,他率性而为,只求心底开心,此时无贾政在场,只有疼爱自己的贾母和自己疼爱的女子,他才不管什么见客不见客的禁忌呢。 宝黛二人初次相见便心生眼熟,可二人的表现又是极端的相反。黛玉一见,便吃一大惊,心下想道:“好生奇怪,倒像在那里见过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不管是如何的眼熟,黛玉只闷在心底,不露一字一词,不说一句不经之谈。宝玉则笑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贾母笑道:“可又是胡说,你又何曾见过他?”宝玉笑道:“虽然未曾见过他,然我看着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今日只作远别重逢,亦未为不可。”贾宝玉就是这样,“行为偏僻性乖张,那管世人诽谤!” ,真诚自然,追求自由,不愿压抑于心,心里想到什么就是什么,根本不管是什么荒诞不经的话语,根本不管别人听着会怎样,只把心底话讲出来,说出的话又是疯疯癫癫的,强词夺理,却又合情合理。“宝玉便走近黛玉身边坐下,又细细打量一番” 宝玉心里根本就没有什么男女有别,内外有别的传统观念,他心底上喜欢林黛玉(当然,此时还是那种纯洁的喜欢,还不是后来的男女之爱),自然想亲近一番,他又不懂得新客还不习惯自己的作风,明目张胆的就打量人家林黛玉,幸好黛玉也没见怪。 宝玉见林妹妹无字,便自告奋勇的替人家起字,这又是他任心适性的表现,宝玉就是这样,倒愿意把感情放在女子身上。探春问何出。宝玉道:“《古今人物通考》上说:‘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画眉之墨。’况这林妹妹眉尖若蹙,用取这两个字,岂不两妙!”探春笑道:“只恐又是你的杜撰。”宝玉笑道:“除《四书》外,杜撰的太多,偏只我是杜撰不成?”客人之上,被没有地位的庶出妹妹贫嘴,贾宝玉却是毫无芥蒂,“笑”字体现出了他对此时的舒意,毫无男子的强要脸面。“除《四书》外,杜撰的太多,偏只我是杜撰不成?”一句看似反驳的笑话,却又是趁机批判了世人的虚伪一番。 正谈“杜撰”之事,宝玉却又突然问黛玉:“可也有玉没有?”,三百六十度的急转弯,突然一个转折转到玉的问题上来了,让人猜不着、摸不透,也难怪初来乍到的林黛玉揣摩错了他的心思,结果闹出了一场乱子。宝玉听了黛玉并无玉,登时发作起痴狂病来,摘下那玉,就狠命摔去,骂道:“什么罕物,连人之高低不择,还说‘通灵’不‘通灵’呢!我也不要这劳什子了!”吓的众人一拥争去拾玉。宝玉却满面泪痕泣道:“家里姐姐妹妹都没有,单我有,我说没趣;如今来了这们一个神仙似的妹妹也没有,可知这不是个好东西。”宝玉转折而来的问题让人摸不着头脑,想来林黛玉处处小心翼翼,步步留心,时时在意,还是栽在贾宝玉这一顽根上。初来乍到的林黛玉并不了解这位表兄,人人都说宝玉‘通灵’,自然是择人而投,“宝玉”择了贾宝玉而投,如今这花儿似的林妹妹却没有玉,可见这“宝玉”是如何的不通灵,这让贾宝玉如何受得了?恨不得把他摔掉了。可惜贾宝玉没有林妹妹多愁善感的心思,想不到自己这一番痴狂病反倒害得林妹妹一番眼泪来。 最后,贾母要把宝玉安排在别处就寝,宝玉道:“好祖宗,我就在碧纱厨外的床上很妥当,何必又出来闹的老祖宗不得安静。”备受溺爱的贾宝玉还是懂得一番撒娇的,明明是想和碧纱厨里的林妹妹亲近,可明说又怕不得同意,撒撒娇就最好不过了。那怕贾母知道了宝玉的心思,可哪位老祖母会逃得过孙儿的撒娇关?这又从另一个侧面表现贾宝玉的“行为偏僻性乖张”了,这是特别讨老人家欢心的,难怪贾宝玉总是有人痛斥有人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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