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贾府的四个小姐中,迎春和惜春处于弱势,她俩都没有得到父爱和母爱。迎春是庶出,她的父亲贾赦不仅没给她父爱,还为了顶去孙绍祖五千两银子的孽债将她嫁给了孙家,实际上是将她卖与了孙家。惜春虽是贾珍的胞妹,但她父亲贾敬一味地修道炼丹,不在家里,而她的哥哥嫂子也并不关爱她,因而养成了一种孤僻的性格。 贾迎春——公府千金遭摧残 迎春是贾赦的庶女,究竟为谁氏所生,书中没有交代。迎春的性格在贾府是以“懦弱”出了名的。她从小没有得到母爱,又无亲兄弟姊妹,贾琏虽是她的哥哥,但并非一母所生,对她也从未有过什么关照。迎春的乳母又犯了事,被查清是三个为首的赌家之一,被“打四十大板,撵了出去”,迎春也关照不了。请看第七十三回,邢夫人到迎春房里来大加训斥: “你这么大了,你那奶妈子行此事,你也不说说他;如今别人都好好的,偏咱们的人做出这事来,什么意思?”迎春低头弄衣带,半晌答道:“我说他两次,他不听,也叫我没法儿。况因他是妈妈,只有他说我的,没有我说他的。”邢夫人道:“胡说!你不好了,他原该说;如今他犯了法,你就该拿出姑娘的身分来。他敢不依,你就回我去才是。如今直等到外人共知,这可是什么意思!再者:放头儿,还只怕他巧语花言的和你借贷些簪环衣裳作本钱。……若被他骗了去,我是一个钱没有的,看你明日怎么过节?”迎春不语,只低着头。邢夫人见他这般,因冷笑道:“你是大老爷跟前的人养的,这里探丫头是二老爷跟前的人养的,出身一样,你娘比赵姨娘强十分,你也该比探丫头强才是。怎么你反不及他一点?倒是。我无儿无女的一生干净,也不能惹人笑话!” 迎春的乳母犯了法,邢夫人认为丢了面子,因此她抱怨迎春为什么不拿出姑娘的身分来?为什么不向他报告?同时邢夫人还指出,迎春和探春出身一样,迎春的母亲比探春的母亲强得十分,可迎春却比不上探春一点,因此邢夫人有气。读者早就知道,邢夫人是一个非常吝啬的人,这一次她对迎春的讲话,也并不隐讳她的吝啬的本性:“我是一个钱没有的,看你明日怎么过节?”但邢夫人也猜得不错,迎春的乳母确实在迎春这里骗了东西去变卖: 绣橘因说道:“如何?前儿我回姑娘:‘那一个攒珠累金凤,竟不知那里去了!’回了姑娘,竟不问一声儿。我说:‘必是老奶奶拿去,当了银子,放头儿了。’姑娘不信,只说:‘司棋收着。’叫问司棋,司棋虽病,心里明白,说:‘没有收起来,还在书架上匣里放着,预备八月十五要戴呢。’姑娘该叫人去问老奶奶一声。”迎春道:“何用问?那自然是他拿去摘了肩儿了。我只说他悄悄的拿了出去,不过一时半晌,仍旧悄悄的放在里头,谁知他就忘了。今日偏又闹出来,问他也无益。”绣橘道:“何曾是忘记?他是试准了姑娘的性格儿,才这么着。如今我有个主意:到二奶奶屋里,将此事回了,他或着人要,他或省事拿几吊钱来替他赎了,如何?”迎春忙道:“罢,罢,省事些好。宁可没有了,又何必生事?”绣橘道:“姑娘怎么这样软弱?都要省起事来,将来姑娘还骗了去!我竟去的是。”说着便走。迎春便不言语,只好由他。 由于迎春懦弱,不仅他的乳母骗去他的东西,而且他乳母的媳妇还威逼她去为乳母讨情,并说他们白填了银子,“少说也有三十两了!”这实在是弥天大谎,因此迎春的丫头们就跟她争了起来。恰在这时探春同宝钗、黛玉来了,这媳妇才退下阵来。 迎春这样懦弱,但偏偏是这样懦弱的人,却配了一个豺狼一样的丈夫。迎春嫁过去以后,遭受了她的丈夫孙绍祖的无情的虐待,迎春回到贾府,向王夫人诉说了她的苦楚。请看第八十回: 那时迎春已来家好半日,孙家婆娘媳妇等人已待晚饭,打发回去了。迎春方哭哭啼啼,在王夫人房中诉委屈,说:“孙绍祖一味好色,好赌,酗酒,家中所有的媳妇丫头,将及淫遍,略劝过两三次,便骂我是‘醋汁子老婆拧出来的’。又说老爷曾收着五千银子,不该使了他的。如今他来要了两三次不得,便指着我的脸说道:‘你别和我充夫人娘子!你老子使了我五千银子,把你准折卖给我的。好不好,打你一顿,撵到下房里睡去!当日有你爷爷在时,希冀上我们的富贵,赶着相与的。论理,我和你父亲是一辈,如今压着我的头,晚了一辈,不该做了这门亲。倒没的叫人看着赶势利似的。’”一行说,一行哭的呜呜咽咽,连王夫人并众姐妹无不落泪。 迎春碰到如此遭遇,贾宝玉自然很气,因此在第八十一回他向王夫人建议将迎春接回来住,总不让她回孙家去: 王夫人听了,又好笑,又好恼,说道:“你又发了呆气了!混说的是什么?大凡做了女孩儿,终久是要出门子的。嫁到人家去,娘家那里顾得?也只好看他自己的命运,碰的好就好,碰的不好也就没法儿。你难道没听见人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那里个个都象你大姐姐做娘娘呢?……” 在这里,作家以满腔的同情,描写了迎春的婚姻悲剧,也以愤怒的笔墨揭露了孙绍祖这个“中山狼、无情兽”的狰狞面目,同时也暴露了贾赦的丑恶本质,他为了顶去孙绍祖五千两银子的孽债,竟然不顾骨肉之亲,将迎春往狼口里送;同时也通过王夫人的口客观地反映了封建婚姻制度的罪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在这种罪恶的婚姻制度下,妇女完全被剥夺了人身的权利。果然只有一年多的时间,本性懦弱的迎春,就被孙家活活地逼死了。 贾惜春——独卧青灯古佛旁 惜春是四姐妹中最小的一个,她自幼儿没有母亲,父亲贾敬只一味求仙修道,因此她从小失去母爱父爱。幸而贾母接在身边,当亲孙女儿一样抚养。惜春非常聪明,喜爱画画,大观园竣工,元春省亲以后,贾母就叫惜春将大观园里景物画出,又说把人物也要画上,“就象行乐图儿才好。”因此惜春感到为难:“我又不会这工细楼台,又不会画人物,又不好驳回。”虽然感到有点为难,但惜春并没有打退堂鼓,而是每天兢兢业业地画。由此可见,惜春认定了要做的事,是有决心做到底的。 惜春本性纯洁,她风闻宁国府的一些闲话,就想自避嫌疑,不愿意与哥哥嫂子打交道。在第七十四回“惑奸谗抄检大观园”时,在惜春的丫头入画的箱中搜出一大包银锞子来,约共三四十个,又有一副玉带版子,并一包男人的靴袜等物: 入画只得跪下哭诉真情,说:“这是珍大爷赏我哥哥的。因我们老子娘都在南方,如今只跟着叔叔过日子;我叔叔婶子只要喝酒赌钱,我哥哥怕交给他们又花了,所以每常得了,悄悄的烦老妈妈带进来,叫我收着的。” 入画说的是实话,尤氏对惜春说:“实是你哥哥赏他哥哥的,只不该私自传送,如今官盐反成了私盐了。”因此尤氏和奶妈都劝惜春,不要把入画撵出去了:“他不过一时糊涂,下次再不敢的”: 谁知惜春年幼,天性狐僻,任人怎说,只是咬定牙,断乎不肯留着。更又说道:“不但不要入画,如今我也大了,连我也不便往你们那边去了。况且近日闻得多少议论,我若再去,连我也编派。”尤氏道:“谁敢议论什么?又有什么可议论的?姑娘是谁?我们是谁?姑娘既听见人议论我们,就该问着他才是。”惜春冷笑道:“你这话问着我倒好!我一个姑娘家,只好躲是非的,我反寻是非,成个什么人了!况且古人说的,‘善恶生死,父子不能有所勖助’,何况你我二人之间。我只能保住自己就够了。以后你们有事,好歹别累我。” 正因为惜春年幼,又本性纯洁,因此她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知道什么忌讳。但是“尤氏心内原有病,怕说这些话,听说有人议论,已是心中羞恼”,因此她责怪惜春,既听见有人议论,为什么不追问他们。由此姑嫂俩吵得更厉害了: 尤氏道:“可知你真是个心冷嘴冷的人。”惜春道:“怎么我不冷!我清清白白的一个人,为什么叫你们带累坏了?” 这真似一支钢针,扎进尤氏的心房。尤氏何尝不知道外面的议论,正如柳湘莲所说: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罢了!但是她又偏偏不让人说,这不是“掩耳盗铃”吗: “怎么就带累了你?你的丫头的不是,无故说我;我倒忍了这半日,你倒越发得了意,只管说这些话。你是千金小姐,我们以后就不亲近你,仔细带累了小姐的美名儿!……”说着,便赌气起身去了。惜春道:“你这一去了,若果然不来,倒也省了口舌是非,大家倒还干净。” 就这样,惜春和她嫂子尤氏的关系越来越僵了。以后,贾府事故又不断发生,贵妃娘娘薨逝,迎春被孙家折磨死,黛玉泪尽而死,宁荣两府被抄家,探春远嫁……惜春一一看在眼里。特别是贾母死后,贾府上上下下的人都去送丧,因凤姐有病,于是留惜春与凤姐看家。妙玉因怕惜春孤单,就来惜春房里叙谈。谁知就在这天晚上发生了偷盗案,原来是那周瑞的干儿子何三伙同一伙贼人,将贾母房中的金银财宝偷去了好几箱子。 更其不幸的是:这伙贼人“在窗外看见里面灯光底下两个美人:一个姑娘,一个姑子。那些贼那顾性命,顿起不良,就要踏进来,因见包勇来赶,才获赃遁逃。”请看第一百十二回: 内中一个人胆子极大,便说:“咱们走是走,我就只舍不得那个姑子。长的实在好看!不知是那个庵里的雏儿呢?”一个人道:“啊呀!我想起来了!必就是贾府里的什么栊翠庵里的姑子。不是前年外头说他和他们家什么宝二爷有原故,后来,不知怎么又害起相思病来了,请大夫吃药的?就是他!”那一个人听了,说:“咱们今日躲一天,叫咱们大哥拿钱置办些买卖行头。明儿亮钟时候,陆续出关。你们在关外二十里坡等我。” 这个贼人就在当天晚上“拿上短兵器,带着闷香”跳过高墙进入庵内,将众人熏倒,把正在蒲团上打坐亦被熏倒的妙玉“轻轻的抱起轻薄了一会子,便拖起背在身上”走了。 正在惜春为妙玉感到惋惜的时候,地藏庵里的两个姑子走了来,对惜春说:“那妙师父自为才情比我们强,他就嫌我们这些人俗。岂知俗的才能得善缘呢,他如今到底是遭了大劫了!”请看第一百十五回: 惜春被那姑子一番话说的合在机上,也顾不得丫头们在这里,便将尤氏待他怎样,前儿看家的事说了一遍,并将头发指给他瞧,道:“你打量我是什么没主意恋火坑的人么?早有这样的心,只是想不出道儿来!”那姑子听了,假作惊慌道:“姑娘再别说这个话!珍大奶奶听见,还要骂杀我们,撵出庵去呢!姑娘这样人品,这样人家,将来配个好姑爷,享一辈子的荣华富贵——”惜春不等说完,便红了脸,说:“珍大奶奶撵得你,我就撵不得么?”那姑子知是真心,便索性激他一激,说道:“姑娘别怪我们说错了话。太太奶奶们那里就依得姑娘的性子呢?那时闹出没意思来倒不好。我们倒是为姑娘的话。”惜春道:“这也瞧罢咧。” 惜春立意出家,任何人都劝说不了。贾政听说了,气得跺脚,只说“东府里不知干什么,闹到如此地位!”叫了贾蓉来说了一顿,叫他去和他母亲说:“认真劝解劝解。若是必要这样,就不是我们家的姑娘了。”但是惜春主意已定,就是十匹马也拉不回来,尤氏去劝她就更要寻死,弄得尤氏毫无办法,只好同意她在家里腾出两间干净屋子,给她诵经拜佛。 对于惜春立志修行的事,贾府上下除了两个人,谁也想不通。哪两个人呢?一个是黛玉的丫头紫鹃,一个是宝玉。王夫人说:“所有服侍姑娘的人,……若愿意跟的,就讲不得说亲配人;若不愿意跟的,另打主意。”彩屏等道:“太太派谁就是谁。”实际是心里不愿意。这时候只有紫鹃挺身而出。请看第一百十八回: 紫鹃道:“姑娘修行,自然姑娘愿意,并不是别的姐姐们的意思。我有句话回太太:我也并不是拆开姐姐们,各人有各人的心。我服侍林姑娘一场,林姑娘待我,也是太太们知道的,实在恩重如山,无以可报。他死了,我恨不得跟了他去,但只他不是这里的人,我又受主子家的恩典,难以从死。如今四姑娘既要修行,我就求太太们将我派了跟着姑娘,伏侍姑娘一辈子,不知太太们准不准?若准了!就是我的造化了!” 紫鹃确实是一个知情重义的丫头,对于黛玉一直耿耿不忘,现在趁惜春修行的机会,她就决心伏侍惜春一辈子;了却一切俗念,以表示她对黛玉的虔诚。听了紫鹃的讲话,宝玉“想起黛玉,一阵心酸,眼泪早下来了”。因此他对王夫人说:“求太太准了他罢,全了他的好心。”同时宝玉还给惜春念了一首诗:“勘破三春景不长,缁衣顿改昔年妆;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原来贾宝玉已经看破红尘,因此对于惜春立志修行,他不但不劝,反而劝王夫人同意紫鹃去服侍她,以“全了他的好心”。宝玉这种反常的态度,“李纨宝钗听了咤异道:‘不好了!这个人入了魔了。’”王夫人也说:“我知道了!你们叫我怎么办呢?我也没有法儿了,也只得由着你们去罢!但只等我合上了眼,各自干各自的就完了!” 惜春出家,对于出身贾府这样的封建大家族的千金小姐来说,当然是一个悲剧,但这是不可避免的悲剧。因为惜春虽然年幼,性格却很犟,她想要不蹈迎春、探春的覆辙,就只有出家这一条路了。从这一点也可以说明,尽管贾府是百年望族,显赫一时,如今已是没落的时期到了。事实上元春早薨,迎春夭折,探春远嫁,给了年幼的惜春当头一棒:“就是诰命夫人小姐,也保不住一辈子的荣华”,地藏庵姑子的话,在惜春心里打下了深刻的烙印,因此她对尤氏说:“譬如我死了似的,放我出了家,干干净净的一辈子,就是疼我了!” 综上所述,大姐元春被选进宫去,先是当了女史,后又被册封为贵妃娘娘,可谓富贵已极,但她心里却是如此感伤,如此怨愤,因为那是不能见人的去处,没有天伦之乐,要知道:“伴君如伴虎”啊,稍有不慎,就会掉了脑袋。由此可以想见她那种每日里提心吊胆,战战兢兢的生活。大姐进入虎穴,二姐又被送进狼窟。迎春性格懦弱,从来不招惹是非,却被贾赦当作物件卖给了孙家,抵偿那五千两银子的孽债。结婚仅一年多,这本性善良怯弱的女子就被“中山狼”活活地吃了。探春虽说是一个有头脑有作为的小姐,是一个一心想扶持封建大厦的栋梁之材,但同样逃脱不了悲剧的命运。因此惜春知道,她不出家,就要出嫁,或者还要远嫁,她也会重蹈迎春探春的命运,哪里还能够像大姐元春那样做个贵妃娘娘!更何况就是元春,不也同样是一个悲剧吗?父母兄弟姐妹不能相见,被幽禁在深宫里,跟坐牢又有什么区别?因此惜春要想避免出嫁的命运,就只有出家了。她幻想出家,自己干干净净的过一辈子,避免那些世俗的烦恼。因此元春四姊妹虽然性格不同,经历不同,但命运却是一样。这也难怪,在太虚幻境里,她们本来就都是那薄命司的人哪!曹雪芹如实写来,就是为了反映那“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薄命女儿的悲剧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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