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铁瞽词】唱曰: 深闺笔墨无师授,西抹东涂那得精。 脂粉气难登大雅,香奁技本笑中平。 偶然面向舟前识,方诩毫添颊上真。 写得出子胥乞食箫吹市,写不出张绪当年柳并春。 写得出布衣兰缕装惊俗,写不出鹤步后空态出群。 写得出挥毫落纸三烟速,写不出主舌灵心金绣明。 写得出笑门相逢生蔼蔼,写不出至诚一片惜惺惺。 却说黛玉叫进宝钗家的女人来,问了好,呈上书子,黛玉叫他去喝茶,便将宝钗来书打开看时,只见上面写着: 妹生辰不偶,家运多艰,姊妹伶仃,萱亲衰迈。兼之猇声狺语,旦暮无休;更遭惨祸飞灾,不啻惊风密雨。夜深辗侧,愁绪何堪!属在同心,能不为之愍恻乎?回忆“海棠”结社,序属清秋,对菊持螯,同盟欢洽。犹记“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之句,未尝不叹冷节余芳,如吾两人也!感怀触绪,聊赋四章。匪曰无故呻吟,亦长歌当哭之意耳。 悲时序之递嬗兮,又属清秋。感遭家之不造兮,独处离愁。北堂有萱兮,何以忘优?无以解懮兮,我心咻咻! 云凭凭兮秋风酸,步中庭兮霜叶干。何去何从兮,失我故欢!静言思之兮恻肺肝!惟鲔有潭兮,惟鹤有梁。鳞早潜伏兮,羽毛何长!搔首问兮茫茫,高天厚地兮,谁知余之永伤? 银河耿耿兮寒气侵,月色横斜兮玉漏沉。忧心炳炳兮,发我哀吟。吟复吟兮,寄我知音。 【薛蟠打死人命,宝卿亦不至于如此感伤吧?倒颇像黛玉素昔之悲音。玉川子】 黛玉看了,不胜伤感。又想:“宝姐姐不寄与别人,单寄与我,也是惺惺惜惺惺的意思。”【且看癸酉本第85回文字:黛玉笑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我既是惺惺惜惺惺,不必顾虑,可敞开心怀,高谈快论,指出各人品性弊失,却是好事,妙公论才气、地位,无人不服,因何闭关自守,独善其身呢?”妙玉笑道:“非是我不食人间烟火,乃是人心险恶,不得不防,这些世俗贪得无厌之辈,终日所想无非是权钱功利,看你有可用了,纔趋奉于你,他们都是些无羞小人,既是清洁孤高之躯,与他们相处久了,难免浸染了俗世恶臭,故而不肯到那名利场所游逛。”癸酉本是黛玉同妙玉是惺惺惜惺惺,续本是黛玉与宝钗惺惺惜惺惺,试问情敌之间能有此情愫乎?玉川子】正在沉吟,只听见外面有人说道:“林姐姐在家里呢么?”黛玉一面把宝钗的书迭起,口内便答应道:“是谁?”正问着,早见几个人进来,却是探春、湘云、李纹、李绮。彼此问了好,雪雁倒上茶来,大家喝了,说些闲话。因想起前年的“菊花诗”来,黛玉便道:“宝姐姐自从挪出去,来了两遭,如今索性有事也不来了,真真奇怪!我看他终久还来我们这里不来!”探春微笑道:“怎么不来?横竖要来的。如今是他们尊嫂有些脾气,姨妈上了年纪的人,又兼有薛大哥的事,自然得宝姐姐照料一切。那里还比得先前有工夫呢?”【通行本此处大不像探春于第75回宝钗来告诉李纨及尤氏要搬出院子回家去,探春之言:正说着,人报:“云姑娘和三姑娘来了。”大家让坐已毕,宝钗便说要出去一事,探春道:“很好。不但姨妈好了还来的,就便好了不来也使得。”尤氏笑道:“这话奇怪,怎么撵起亲戚来了?”探春冷笑道:“正是呢,有叫人撵的,不如我先撵。亲戚们好,也不在必要死住着才好。咱们到是一家子亲骨肉呢,一个个不像乌眼鸡,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敢问续者探春性格言语何故前后如此不一?玉川子】 正说着,忽听得唿喇喇一片风声,吹了好些落叶打在窗纸上。停了一回儿又透过一阵清香来。众人闻着,都说道:“这是何处来的香风?这像什么香?”黛玉道:“好像木樨香。”探春笑道:“林姐姐终不脱南边人的话。【南北字眼,于前80回绝少明白使用,续者此处用的牵强。玉川子】这大九月里的,那里还有桂花呢?”黛玉笑道:“原是啊,不然,怎么不竟说是桂花香,只说似乎像呢?”湘云道:“三姐姐,你也别说。你可记得“十里荷花,三秋桂子”?在南边正是晚桂开的时候了,你只没有见过罢了。【有一种四季桂农历九月亦开。玉川子】等你明日到南边去的时候,你自然也就知道了。”探春笑道:“我有什么事到南边去?况且这个也是我早知道的,不用你们说嘴。”【伏第100回探春自己远嫁。玉川子】李纹李绮只抿着嘴儿笑。黛玉道:“妹妹,这可说不齐。俗语说:“人是地行仙。”今日在这里,明日就不知在那里。譬如我原是南边人,怎么到了这里呢?”【是家里无人依靠才投奔了外祖母来的,通行本黛玉你竟忘了?玉川子】湘云拍着手笑道:“今儿三姐姐可叫林姐姐问住了!不但林姐姐是南边人到这里,就是我们这几个人就不同:也有本来是北边的;也有根子是南边,生长在北边的;也有生长在南边,到这北边的。今儿大家都凑在一处,可见人总有一个定数。大凡地和人,总是各自有缘分的。”【什么南北一大堆,通行本湘云真够嚼舌的,不类前80回风骨心胸也。玉川子】众人听了都点头。探春也只是笑。又说了一会子闲话儿,大家散出。黛玉送至门口,大家都说:“你身上才好些,别出来了,看着了风。” 于是黛玉一面说着话儿,一面站在门口,又与四人殷懃了几句,便看着他们出院去了。【殷懃了几句,不类黛玉平素喜散不喜聚之性格。玉川子】进来坐着,看看已是林鸟归山,夕阳西坠。因史湘云说起南边的话,便想着:“父母若在,南边的景致,春花秋月,水秀山明,二十四桥,六朝遗迹……【通行本黛玉俨然墨客骚人,游遍名山大川。玉川子】不少下人伏侍,诸事可以任意,言语亦可不避。【不类大家闺秀,更像山野大王。玉川子】香车画舫,红杏青帘,惟我独尊。【不类大家闺秀,更像奉旨填词纵横章台的柳三变君。玉川子】今日寄人篱下,纵有许多照应,自己无处不要留心。不知前生作了什么罪孽,今生这样孤凄!真是李后主说的,“此间旦夕只以眼泪洗面”矣!”一面思想,不知不觉神往那里去了。【通行本黛玉且听:小姐并非前世造孽旦夕只以眼泪洗面,而是荫庇了外祖母母亲的天恩,才可投靠贾门,得以还泪神瑛侍者转世之宝玉也。玉川子】 紫鹃走来,看见这样光景,想着必是因刚才说起南边北边的话来,一时触着黛玉的心事了,便问道:“姑娘们来说了半天话,想来姑娘又劳了神了?刚才我叫雪雁告诉厨房里,给姑娘作了一碗火肉白菜汤,加了一点儿虾米儿,配了点青笋紫菜,【紫笋青菜火腿汤,方是南方常见并口味至美之物阿!续者阁下想必是北方人吧,不然为何对此念念不忘。玉川子】姑娘想着好么?”黛玉道:“也罢了。”紫鹃道:“还熬了一点江米粥。”黛玉点点头儿,又说道:“那粥得你们两个自己熬了,不用他们厨房里熬才是。”紫鹃道:“我也怕厨房里弄的不干凈,我们自己熬呢。就是那汤,我也告诉雪雁合柳嫂儿说了,要弄干凈着。柳嫂儿说了:他打点妥当,拿到他屋里,叫他们五儿瞅着炖呢。”黛玉道:“我倒不是嫌人家腌臜;只是病了好些日子,不周不备,都是人家,这会子又汤儿粥儿的调度,未免惹人厌烦。”说着,眼圈儿又红了。紫鹃道:“姑娘这话也是多想。姑娘是老太太外孙女儿,又是老太太心坎儿上的。别人求其在姑娘跟前讨好儿还不能呢,那里有抱怨的?”【贾府上下如此溺爱,续者:“不知前生作了什么罪孽,今生这样孤凄!”如何解释?玉川子】黛玉点点头儿,因又问道:“你才说的五儿,不是那日合宝二爷那边的芳官在一处的那个女孩儿?”紫鹃道:“就是他。”黛玉道:“不听见说要进来么?”紫鹃道:“可不是?因为病了一场,后来好了,才要进来,正是晴雯他们闹出事来的时候,也就耽搁住了。”黛玉道:“我看那丫头倒也还头脸儿干凈。” 说着,外头婆子送了汤来。雪雁出来接时,那婆子说道:“柳嫂儿叫回姑娘:这是他们五儿作的,没敢在大厨房里作,怕姑娘嫌腌臜。”雪雁答应着,接了进来。黛玉在屋里,已听见了,吩咐雪雁告诉那老婆子回去说,叫他费心。雪雁出来说了,老婆子自去。 这里雪雁将黛玉的碗箸安放在小几儿上,因问黛玉道:“还有咱们南来的五香大头菜,拌些麻油醋,可好么?”黛玉道:“也使得,只不必累坠了。”一面盛上粥来。黛玉吃了半碗,用羹匙舀了两口汤喝,就搁下了。两个丫鬟撤下来了,拭凈了小几,端下去,又换上一张常放的小几。【此文看来甚是琐碎,想必又是续者凑文之故也。玉川子】黛玉漱了口,盥了手,便道:“紫鹃,添了香了没有?”紫鹃道:“就添去。”黛玉道:“你们就把汤合粥吃了罢,味儿还好,且是干凈。【前文还是是怕自己闹的费事惹人口舌,此番如何又承认亦是为了干净之故呢?玉川子】待我自己添香罢。”两个人答应了,在外间自吃去了。 这里黛玉添了香,自己坐着,才要拿本书看,只听得园内的风,自西边直透到东边,穿过树枝,都在那里唏哗喇不住的响。【想必是杨树叶子在响,貌似黛玉之潇湘馆无此树吧?玉川子】一会儿,檐下的铁马也只管叮叮当当的乱敲起来。【一向清幽之地,如何吵闹起来?玉川子】 一时,雪雁先吃完了,进来伺候。黛玉便问道:“天气冷了,我前日叫你们把那小毛儿衣裳晾晾,可曾晾过没有?”雪雁道:“都晾过了。”黛玉道:“你拿一件来我披披。”雪雁走去,将一包小毛衣裳抱来,打开毡包,给黛玉自拣。只见内中夹着个绢包儿。黛玉伸手拿起,打开看时,却是宝玉病时送来的旧绢子,自己题的诗,上面泪痕犹在。里头却包着那剪破了的香囊、扇袋并宝玉通灵玉上的穗子。原来晾衣裳时,从箱中捡出,紫鹃恐怕遗失了,遂夹在毡包里的。【可见定情之旧帕,通行本黛玉亦不甚珍惜也。玉川子】 这黛玉不看则已,看了时,也不说穿那一件衣裳,手里只拿着那两方手帕,呆呆的看那旧诗,看了一回,不觉得簌簌泪下。紫鹃刚从外间进来,只见雪雁正捧着一毡包衣裳,在旁边呆立。小几上却搁着剪破了的香囊和两三截儿扇袋并那铰拆了的穗子。黛玉手中却拿着两方旧帕子,上边写着字迹,在那里对着滴泪呢。正是“失意人逢失意事,新啼痕间旧啼痕。”【续者应做:得意人逢失意事,新啼痕间旧啼痕。盖因续者前文把黛玉写的太过凄惨,故使得此联对仗出了问题,还不好改的,续者何其难也,一笑。玉川子】 紫鹃见了这样,知是他触物伤情,感怀旧事,料道劝也无益,只得笑着,道:“姑娘,还看那些东西作什么?那都是那几年宝二爷和姑娘小时,一时好了,一时恼了,闹出来的笑话儿。要像如今这样厮抬厮敬的,那里能把这些东西白遭蹋了呢?”紫鹃这话原给黛玉开心,不料这几句话更提起黛玉初来时和宝玉的旧事来,一发珠泪连绵起来。紫鹃又劝道:“雪雁这里等着呢,姑娘披上一件罢。”那黛玉才把手帕撂下,紫鹃连忙拾起,将香袋等物包起拿开。 这黛玉方披了一件皮衣,自己闷闷的走到外间来坐下。回头看见案上宝钗的诗启尚未收好,又拿出来瞧了两遍,叹道:“境遇不同,伤心则一。不免也赋四章,翻入琴谱,可弹可歌,明日写出来寄去,以当和作。”便叫雪雁将外边桌上笔砚拿来,濡墨挥毫,赋成四迭。又将琴谱翻出,借他《猗兰》《思贤》两操,合成音韵,与自己做的配齐了,然后写出,以备送与宝钗。又即叫雪雁向箱中将自己带来的短琴拿出,调上弦,又操演了指法。黛玉本是个绝顶聪明人,又在南边学过几时,虽是手生,到底一理就熟。【第86回黛玉道:“我何尝真会呢?前日身上略觉舒服,在大书架上翻书,看有一套琴谱,甚有雅趣,上头讲的琴理甚通,手法说的也明白,真是古人静心养性的工夫。我在扬州,也听得讲究过,也会学过,只是不弄了,就没有了。这果真是“三日不弹,手生荆棘”续者何解?玉川子】抚了一番,夜已深了,便叫紫鹃收拾睡觉。不提。 却说宝玉这日起来,梳洗了,带着焙茗,正往书房中来,只见墨雨笑嘻嘻的跑来,迎头说道:“二爷,今日便宜了!太爷不在书房里,都放了学了。”宝玉道:“当真的么?”墨雨道:“二爷不信,那不是三爷和兰哥来了?”宝玉看时,只见贾环贾兰跟着小厮们,两个笑嘻嘻的,嘴里咭咭呱呱,不知说些什么,迎头来了,见了宝玉,都垂手站住。宝玉问道:“你们两个怎么就回来了?”贾环道:“今日太爷有事,说是放一天学,明儿再去呢。” 宝玉听了,方回身到贾母贾政处去禀明了,然后回到怡红院中。袭人问道:“怎么又回来了?”宝玉告诉了他,只坐了一坐儿,便往外走。袭人道:“往那里去,这样忙法?就放了学,依我说,也该养养神儿了。”宝玉站住脚,低了头,说道:“你的话也是,但是好容易放一天学,还不散散去?你也该可怜我些儿了。”袭人见说的可怜,笑道:“由爷去罢。” 正说着,端了饭来。宝玉也没法儿,只得且吃饭。三口两口,忙忙的吃完,漱了口,一溜烟往黛玉房中去了。走到门口,只见雪雁在院中晾绢子呢。宝玉因问:“姑娘吃了饭了么?”雪雁道:“早起喝了半碗粥,懒怠吃饭,这时候打盹儿呢。二爷且到别处走走,回来再来罢。”【真可谓:来是高兴人,去是落寞者。仿佛续者故意使宝黛疏远也。玉川子】 宝玉只得回来。无处可去,忽然想起惜春有好几天没见,便信步走到蓼风轩来。刚到窗下,只见静悄悄一无人声,宝玉打量他也睡午觉,不便进去。才要走时,只听屋里微微一响,不知何声,宝玉站往再听。半日,又拍的一响,宝玉还未听出。只听一个人道:“你在这里下了一个子儿,那里你不应么?”宝玉方知是下棋呢。但只急切听不出这个人的语音是谁。底下方听见惜春道:“怕什么?你这么一吃,我这么一应;你又这么吃,我又这么应:还缓着一着儿呢,终久连的上。”那一个又道:“我要这么一吃呢?”惜春道:“阿嘎!还有一着反扑在里头呢,我倒没防备。”【且看癸酉本亦有类似情景,只不过是政老为了宝玉婚事来见妙玉。玉川子】 宝玉听了听,那一个声音很熟,却不是他们姊妹。料着惜春屋里也没外人,轻轻的掀帘进去。看时,不是别人,却是那栊翠庵的槛外人妙玉。这宝玉见是妙玉,不敢惊动。妙玉和惜春正在凝思之际,也没理会。宝玉却站在旁边,看他两个的手段。只见妙玉低着头,问惜春道:“你这个畸角儿不要了么?”惜春道:“怎么不要?你那里头都是死子儿,我怕什么?”妙玉道:“且别说满话,试试看。”惜春道:“我便打了起来,看你怎么着。”妙玉却微微笑着,把边上子一接,却搭转一吃,把惜春的一个角儿都打起来了,笑着说道:“这叫做“倒脱靴势”。〞 惜春尚未答言,宝玉在旁,情不自禁,哈哈一笑,把两个人都吓了一大跳。【宝玉失礼也。玉川子】惜春道:“你这是怎么说?进来也不言语。这么使促狭唬人!你多早晚进来的?”宝玉道:“我头里就进来了,看着你们两个争这个畸角儿。”说着,一面与妙玉施礼,一面又笑问道:“妙公轻易不出禅关,今日何缘下凡一走?” 妙玉听了,忽然把脸一红,也不答言,低了头,自看那棋。【金刚怒目?玉川子】宝玉自觉造次,连忙陪笑道:“倒是出家人比不得我们在家的俗人。头一件,心是静的。静则灵,灵则慧……”宝玉尚未说完,只见妙玉微微的把眼一抬,看了宝玉一眼,复又低下头去,那脸上的颜色渐渐的红晕起来。【尼姑思凡?玉川子】宝玉见他不理,只得讪讪的旁边坐了。 惜春还要下子,妙玉半日说道:“再下罢。”便起身理理衣裳,重新坐下,痴痴的问着宝玉道:“你从何处来?”宝玉巴不得这一声,好解释前头的话,忽又想道:“或是妙玉的机锋?”转红了脸,答应不出来。【通行本宝玉真笨蛋也,去黛玉处难道还不好出口,难道通行本宝玉忘了前80回一天走了多遭亦不怕人闲话的。玉川子】妙玉微微一笑,自合惜春说话。惜春也笑追:“二哥哥,这什么难答的?你没有听见人家常说的,“从来处来”么?这也值得把脸红了,见了生人的似的?” 妙玉听了这话,想起自家,心上一动,脸上一热,必然也是红的,倒觉不好意思起来。因站起来说道:“我来得久了,要回庵里去了。”惜春知妙玉为人,也不深留,送出门口。妙玉笑道:“久已不来,这里弯弯曲曲的,回去的路头都要迷住了。”宝玉道:“这倒要我来指引指引,何如?”妙玉道:“不敢。二爷前请。” 于是二人别了惜春,离了蓼风轩,弯弯曲曲,走近潇湘馆,忽听得叮咚之声。妙玉道:“那里的琴声?”宝玉道:“想必是林妹妹那里抚琴呢。”妙玉道:“原来他也会这个吗?怎么素日不听见提起?”宝玉悉把黛玉的事说了一遍,因说:“咱们去看他。”妙玉道:“从古只有听琴,再没有看琴的。”宝玉笑道:“我原说我是个俗人。”说着,二人走至潇湘馆外,在山子石上坐着静听,甚觉音调清切。只听得低吟道: 风萧潇兮秋气深,美人千里兮独沉吟。望故乡兮何处?倚栏杆兮涕沾襟。【好曲!玉川子】歇了一回,听得又吟道: 山迢迢兮水长,照轩窗兮明月光。耿耿不寐兮银河渺茫,罗衫怯怯兮风露凉。【好曲!玉川子】又歇了一歇,妙玉道:“刚才“侵”字韵是第一迭,如今“阳”字韵是第二迭了。咱们再听。”里边又吟道: 子之遭兮不自由,予之遇兮多烦忧。之子与我兮心焉相投?思古人兮俾无尤。【好曲!玉川子】妙玉道:“这又是一拍。──何忧思之深也!”宝玉道:“我虽不懂得,但听他声音,也觉得过悲了。”里头又调了一回弦。妙玉道:““君弦”太高了,与“无射律”只怕不配呢。”里边又吟道: 人生斯世兮如轻尘,天上人间兮感夙因。感夙因兮不可惙,素心何如天上月?【好曲!玉川子】妙玉听了,讶然失色道:“如何忽作变征之声!音韵可裂金石矣!只是太过。”宝玉道:“太过便怎么?”妙玉道:“恐不能持久。”正议论时,听得“君弦”蹦的一声断了。妙玉站起来,连忙就走。宝玉道:“怎么样?”妙玉道:“日后自知,你也不必多说。”竟自走了。弄得宝玉满肚疑团,没精打彩的,归至怡红院中。不表。 【且看癸酉本第85回弹琴所吟歌曰:寒霜染尽牖前门,秋雨漫侵锁怨魂。今夜弦中思别意,他年公子念无痕。翠篁飘渺古音阑,斑影婆娑独自弹!弦曲知颦颦忘我,难逃琴傍梦中寒。风萧萧兮秋气深,美眷离兮独咏吟。望故乡兮何处觅,倚栏杆兮涕沾襟。山迢迢兮秋水长,照轩窗兮明月光。耿不寐兮银河茫,罗衫怯兮风露凉。子之遭兮不自由,予之遇兮多烦愁。子与我兮心相守,思古人兮俾无尤。人生斯兮如轻尘,天上人兮感夙因。感夙因兮不可惙,素心如兮天上氤。可否有异曲同工之妙?孰本孰末,看官细思之。玉川子】 且说妙玉归去,早有道婆接着,掩了庵门,坐了一回,把《禅门日诵》念了一遍。吃了晚饭,点上香,拜了菩萨,命道婆子自去歇着,自己的禅床靠背俱已整齐,屏息垂帘,跏跌坐下,断除妄想,趋向真如。坐到三更以后,听得房上嗗噜嗗噜一片瓦响,妙玉恐有贼来,下了禅床,出到前轩,但见云影横空,月华如水。那时天气尚不很凉,独自一个凭栏站了一回,忽听房上两个猫儿一递一声厮叫。【猫儿发春,伏妙玉走火入魔,唐突我妙卿也。玉川子】那妙玉忽想起日间宝玉之言,不觉一阵心跳耳热,自己连忙收摄心神,走进禅房,仍到禅床上坐了。怎奈神不守舍,一时如万马奔驰,觉得禅床便晃荡起来,身子已不在庵中。便有许多王孙公子,要来娶他;又有些媒婆“扯扯拽拽”扶他上车,自己不肯去。【且见癸酉本第102回文字:(妙玉)正要歪身倒下,忽听门外有人嚷道:“闲人莫要妄进!”只见小尼姑们拦着一个公子不让进门,已被那公子抢先一步进来了,对妙玉鞠躬道:“鄙人特来请教小姐,学学作诗赋文。”妙玉起身一看,竟是个飘逸俊美的公子,千里挑一的容貌,心里似被撩拨了似的,獃了一下,转而又正色道:“实在无礼,妄入女堂,不可罗唣。”陈也俊还要解释什么,已被老尼姑推搡了出去。妙玉倒在庵床上静思,想起来者人品出众,文采风流,竟动了凡心,生出诸多情愫,不免有了相思之情,无奈他对世俗有鄙视排斥之心,怕落了尘世,魂神不再洁净,狠狠心把一腔爱欲之心又打灭了。那陈也俊回去也害了相思病,也顾不了许多,急忙找人就办起婚事来,命几个媒婆用八抬大轿去接妙玉,谁知又有几个多情的当地公子也请了媒婆急忙赶来说媒,妙玉早先获悉消息,赶忙辞别老尼姑,带了家当匆匆忙忙要离开此地避情,一时想起在瓜洲上师傅的另一个师妹并徒儿,便连日去往瓜洲。暂时不提。玉川子】一回儿,又有盗贼劫他,持刀执棍的逼勒,只得哭喊求救。【且见癸酉本第102回文字:暂时言不到惜春,且说刘姥姥与板儿在饭铺吃饱喝足,又去集上买布,忽然看见那边围了一堆人,不知又看什么热闹。凑过去一看,只见一个带发修行的尼姑领两个侍女跟一伙和尚吵了起来,有个丑陋黑瘦的老和尚,看样子也有六七十岁,目光昏浊,一身糙肉粗皮,身后站着四五个年轻徒弟,正在和那尼姑拉拉扯扯。尼姑竖眉喝道:“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强抢良女,造孽不浅,佛祖知道会罚你们不得超生的,来日也只变作猪狗。”老和尚道:“众位别听他蛊惑,他原是偷了我们庙里的舍利子,我们来找他讨要罢了,并非强抢良女。”玉川子】 早惊醒了庵中女尼道婆等众,都拿火来照看,只见妙玉两手撒开,口中流沫。急叫醒时,只见眼睛直竖,两颧鲜红,骂道:“我是有菩萨保佑,你们这些强徒敢要怎么样?”众人都吓的没了主意,都说道:“我们在这里呢,快醒转来罢!”妙玉道:“我要回家去!你们有什么好人,送我回去罢!”道婆道:“这里就是你住的房子。”说着,又叫别的女尼忙向观音前祷告。求了签,翻开签书看时,是触犯了西南角上的阴人。就有一个说:“是了!大观园中西南角上本来没有人住,阴气是有的。”【打了嘴的,西南角是黛玉住的潇湘馆。玉川子】一面弄汤弄水的在那里忙乱。 那女尼原是自南边带来的,伏侍妙玉,自然比别人尽心,围着妙玉坐在禅床上。妙玉回头道:“你是谁?”女尼道:“是我。”妙玉仔细瞧了一瞧道:“原来是你!”便抱住那女尼,呜呜咽咽的哭起来,说道:“你是我的妈呀,你不救我,我不得活了!”【通行本妙玉不堪矣。玉川子】 那女尼一面唤醒他,一面给他揉着。道婆倒上茶来喝了,直到天明才睡了。女尼便打发人去请大夫来看脉。也有说是思虑伤脾的,也有说是热入血室的,也有说是邪崇触犯的,也有说是内外感冒的,终无定论。【是尼姑思凡。玉川子】后请得一个大夫来看了,问:“曾打坐过没有?”道婆说道:“向来打坐的。”大夫道:“这病可是昨夜忽然来的么?”道婆道:“是。”大夫道:“这是走魔入火的原故。”【走魔入火都懂,想必是巫医一枚。玉川子】众人问:“有碍没有?”大夫道:“幸亏打坐不久,魔还入得浅,可以有救。”写了降伏心火的药,吃了一剂,稍稍平复些。 外面那些游头浪子听见了,便造作许多谣言,说:“这么年纪,那里忍得住?况且又是很风流的人品,很乖觉的性灵!以后不知飞在谁手里,便宜谁去呢!”过了几日,妙玉病虽略好了些,神思未复,终有些恍惚。 一日,惜春正坐着,彩屏忽然进来回道:“姑娘知道妙玉师父的事吗?”惜春道:“他有什么事?”彩屏道:“我昨日听见邢姑娘和大奶奶在那里说呢:他自从那日合姑娘下棋回去,夜间忽然中了邪,嘴里乱嚷,说强盗来抢他来了。到如今还没好呢。姑娘,你说这不是奇事吗?” 惜春听了,默默无语。因想:“妙玉虽然洁净,毕竟尘缘未断。可惜我生在这种人家,不便出家,我若出了家时,那有邪魔缠扰!一念不生,万缘俱寂。”想到这里,蓦与神会,若有所得,便口占一偈云: 大造本无方,云何是应住?既从空中来,应向空中去。占毕,即命丫头焚香。自己静坐了一回,又翻开那棋谱来,把孔融王积薪等所著看了几篇。内中“荷叶包蟹势”,“黄莺搏兔势”,都不出奇;“三十六局杀角势”,一时也难会难记;独看到“十龙走马”,觉得甚有意思。【读者想必未必感觉有意思,还是那句老话,续者又在凑文也。玉川子】正在那里作想,只听见外面一个人走进院来,连叫“彩屏”。未知是谁,下回分解。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