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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文人在做梦 长久以来，《红楼梦》是所有中国人的一个春秋大梦。我们有很多不能实现的梦想，要通过解读这本书来过过瘾，这就和初中小女生在情窦初开的时节需要看言情剧一样，自己生活里的缺憾，需要躲进某种艺术形式里去弥补。 最开始的时候，古代的时候，似乎净是些文人在做梦，梦里无外乎是金陵多少钗里面的美女。文人们大多是穷的，没有钱，因而艳遇的机会几乎为零。于是他们在红楼之前，已经编出了《西厢记》，《牡丹亭》，还有形形色色类似的意淫故事：美女爱上了一无所有的穷酸。《牡丹亭》里的杜丽娘说过：“你道是翠生生出落得罗衫儿茜，艳晶晶珠翠八宝填，却不知我一生爱好是天然。”看到这句话，是女人都笑了——哪有女人不爱华服美饰，偏偏去爱劳什子“天然”？又不是杨二车娜姆，花儿朵儿的插满头。穷男人一事无成，吃饭也要成问题，自然买不起好衣裳好首饰，却又心比天高，美女他们养不起，丑女他们又看不起，高不成低不就的恋爱，实在是苦闷的。于是他们设计了一个杜丽娘，出身又高贵，长得又漂亮，这样的女人不爱慕奢华、“一生爱好是天然”已经是极品，偏偏还能爱上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她就用这种方式去和百无一用的书生们大搞精神恋爱。这些文人啊，说起来也是读了圣贤书的，怎么就能和琼瑶奶奶做的事如出一辙呢？不过这到底也是元朝的事了，一个游戏玩了几百年，稍嫌乏味，翻来倒去就是一个崔莺莺一个杜丽娘，好没意思。偏偏这时候出了个《红楼梦》，美女多的是，据后人考证金陵册子里就应该有一百零八个，还能不受追捧？听说那时候经常有读者为了林黛玉薛宝钗打架，一个拥黛派，一个拥钗派，几挥老拳。这不是自作多情是什么？要说这两个人都是虚构出来的，就算有原型，也是人家曹雪芹的亲眷，和他们有什么相干？无非是意淫过了头，戏假情真罢了。那时候有“娶妻当娶薛宝钗”的言论，被后来的“拥钗派”几经引用，其实曹雪芹听了这话会哭——宝姐姐是人家辛苦创作出来的完美女子，岂是你们这帮无聊无用之人胡乱议论的？也不拎拎自己几斤几两重，就大言不惭地要娶人家薛宝钗了！ 红色年代——文艺为政治利用 红色中国时代，《红楼梦》被政治家们利用了，先是宣传婚姻自由，后来又是宣传阶级斗争，忙得不亦乐乎。在那个时候它对越剧的帮助最大，凭着一个《红楼梦》，多少戏班子生存下来了？又有多少越剧演员是唱“宝黛”出身的？就连北方人也会唱“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可见它多么深入人心。现在很多人说，那个时期对《红楼梦》误读得最厉害，这个倒是事实，不过这种误读到底有它的意义，能让文艺为政治服务到这般地步也是需要大智慧的，不管怎么说，宣传自由恋爱自有它极其正面的意义，比穷酸文人的色情想象强了许多。不过，这种宣传其实也是一种意淫，就是把它需要的东西无限美化，比如戏剧里对贾宝玉的美化——他正在给芳官画眉，冷不丁听说王夫人不喜欢晴雯长得像林妹妹，嫌轻佻，于是大义凛然地对芳官说：“我偏要给你画成林妹妹模样。”真正小说里，这种话是大逆不道啊！贾宝玉这种无用东西，借他几个胆子，他也不敢说。可是到了需要的时候，我们就把他变成了勇于反抗封建恶势力的先驱，他娘反对婚姻自由，这还了得，他当然要反抗她，就算他本来不敢说不敢做，这时候也敢了，这就是我们在六十年代的意淫。还有对黛玉的描写，“我一生，与诗书作了闺中伴，与笔墨结成骨肉亲”，不是意淫是什么？而且是幼稚的意淫，一看就是没经过没见过、凭空想出来的，以为林黛玉清高，就应该清高到这个分儿上。其实林黛玉倘若果真如此，该是多少乏味的一个人啊！ 现代派——红楼升华为童话 再后来，我们就有了对《红楼梦》的大肆解读。其中最著名的一种，曹家的重孙媳妇秦可卿成了皇室的后裔、落魄的公主，曹家于是卷入了政治斗争，还不是一般的政治斗争，是皇位之争。曹家变得好显赫啊！大多数读者，对这种解读是认同的，因为在许多年来的文艺宣传中，《红楼梦》被一点一点升华成了童话，既然红楼是曹雪芹家的故事，那曹家只是包衣奴才怎么可以？虽然出身是不可以选择的，但是道路可以选择，于是，我们就给曹家选择了我们比较喜欢的那一条——他们收养了公主，卷入了皇室斗争，成了太子派的几大主力之一，虽然最后不幸地失败了，但是，毕竟能卷入这种斗争的人少之又少，他们也算曾经风光无限过。读者们看了这样的解读，不由得颔首微笑——多好的一个故事啊！ 务实派——呈现血淋淋的真实 宗春启的书，就是这时候写出来的。他似乎是个务实派，不屑于再继续意淫下去了，也不想让读者再自骗自，于是有了《反看<红楼>》，将几百年来读者对这部书出于意淫的歪曲全部打碎，把我们头脑里对《红楼梦》的幼稚想象全部清除，只剩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在宗先生笔下，贾宝玉当然不是叛逆者，首先他不敢，其次，他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个志气。曹雪芹写这个小说，不是要宣传反封建，也不是要宣传新婚姻法，他只是一个在“白了少年头，空悲切”的时候，回过头来反思自己，写下了悔恨之作来警醒世人的落魄老人。曹家也不是因为在皇位之争中“站错了队”，才一败涂地的政治牺牲品，虽然这种解读更加符合人们的喜好。事实上，通过宗先生的考证，曹家充其量只是个政治暴发户，包衣奴才出身，偏偏运气好，出了一个女人是康熙皇帝的奶娘。清朝的宫廷里，皇子和亲生娘是不能生活在一起的，因为怕后宫们也卷入皇位之争。所以乳母的意义非同小可，曹家就靠着这个在康熙时代迅速飞黄腾达。但是他们到底是包衣出身的暴发户，没啥能力也没啥见识，只知道一味奉迎，皇帝宠他们，让他们家的男人做了官，给了江宁织造是个肥差，可是他们连这个也做不好。这样的人，倘若要他们披甲上战场，怎么办？可见多亏了皇帝宠他们，若是换个人坐龙椅，都无需寻他们啥错，对他们兵不血刃还不容易——清朝边疆不安定，让他们做个武官上一趟战场，估计就解决了。可是他们似乎有点忘乎所以的自信心，用《孝庄秘史》里的话说，就是“仗着皇上的宠爱，把自己的福分给折尽了”。在雍正时代，他们已经没了靠山，竟还不知道收敛点，低调做人，没本事还狂妄，卖人参要贪污钱，还要去骚扰驿站，当然也是为了钱。雍正虽狠，倒也是个明君，这样的官员断不能容，况且他与他父亲康熙也没啥感情，康熙乳母的儿子，与他什么相干？于是曹家被抄了，没有本事还要贪财，放在现在就是我们最痛恨的贪官啊，要判刑的，抄了他们当然也是情理之中，无需用“皇位之争”的高贵说法来解释的。 宗先生还打破了我们对某些美女的幻想。我们的晴雯，是反抗封建恶势力的领军人物啊，又是丫环里的一枝花，向来是备受推崇的。可是宗先生说，她充其量不过是贾宝玉意淫的受害者罢了。贾宝玉平时无法无天，好像他喜欢的人就是得了尚方宝剑，可以胡作非为似的。晴雯原本是聪明外露之人，见识比较短浅一点，不知道低调做人才安全的道理，受了宠爱当然容易忘乎所以，就狂妄起来了，于是她在“偏房之争”中，毫无疑问地失败了。她不是反封建，只是押错了宝，高估了贾宝玉——换句话说，是被贾宝玉的假象骗了而已。 宗先生就是这样，一个接一个地、残酷地打碎了我们关于《红楼梦》的意淫，把血淋淋的真实呈现给我们。我们在意淫的太虚幻境里住得太久，猛不丁被拽出来，当然不愿意，因此初读宗先生的书，我们感到的是疼痛，并且下定了不接受他的决心。可是由于他呈现出来的，是最真实的东西，我们最后不得不渐渐地接受他，由着他去还原一个真实的《红楼梦》。于是我们的意淫被他打碎了，这时候，《红楼梦》才有了真正现实主义的意义。 《反看红楼梦》 宗春启 著 同心出版社 2009年6月第一版 原载：《北京晨报》2009年8月9日 原载：《北京晨报》2009年8月9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