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读过《红楼梦》,总觉得那是给女性看的书。印象中的《红楼梦》通篇都是红男绿女,酸文假醋,卿卿我我,情节冗长,节奏缓慢,故有“少不读《红楼》”之说。少男少女不要看,更别提像我这样的“纯爷们”,要看也得看《三国》《水浒》。 这次好友崔正山先生慧眼识珠,策划出版了《蒋勋说红楼梦》系列,送了我前两册。书非借不能读,在案头放了很久,后来看了蒋勋的序,讲他与红楼的缘分(包括大美女林青霞每周飞台湾听他讲课),觉得很有意思,忍不住读了起来,一发不可收拾。 《蒋勋说红楼梦》改变了我对《红楼梦》的偏见。我要说《红楼梦》被有意无意地妖魔化了,在中国任何东西一旦成为“显学”大抵难逃灭顶之灾。这本文学巨著要么被说成是滥情之书,要么被说成是反封建反礼教的力作。无聊的“红学家”更是在玩弄解构、考据,把一部好端端的文学作品搞成社会学、史学,支离破碎,乌烟瘴气。这好比是一个美女,不让你看她风姿绰约的神态,娇艳迷人的容貌,非得用技术指标来描述:比如她身高多少,三围多少,是否符合黄金分割;她从什么时候拥有这样的三围,何以为证;以及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三围,是先天的因素多还是后天的因素多--你说这是不是很无聊? 与“红学家”的视角不同,蒋勋是从文学和美学的角度去品读红楼梦。在蒋勋看来,《红楼梦》绝不是只讲情爱,而更多的是人性与人生。他当然也写的是情,但不限于情欲,而是广义上的情缘。这中间有同性的、有异性的,有善缘、有孽债,比如宝黛的仙缘,宝玉与北静王的默契与牵挂,贾瑞与王熙凤的纠缠,王熙凤与秦可卿的惺惺相惜。更进一步地,红楼梦写的是滚滚红尘芸芸众生的欲望、纠结和宿命。当然其之所以被推为四大才子书之首,从昔日手抄本到如今大放异彩,自然蕴含丰富方能成其为伟大,包括哲学、美学、宗教、伦理学、社会学、植物学、建筑学等诸多范畴--但《红楼梦》首先是一部文学巨著,不能本末倒置。 尽管年代还不算太久远,但今人要想真正读懂《红楼梦》还是很困难的。经历了五四运动、文革、改革开放,尤其是白话文运动、简化字运动、英语的“母语化”甚至是“超母语待遇”,传统文化的断层是很严重的。我们很难读懂那些唯美而又晦涩的词句,也不大能够理解一些典故的寓意和由来;并且我们太懒了,习惯了浅近直白的“文字”,反而不习惯深厚高超的“文学”。另外,曹雪芹是在家族破败之后,冒着很大危险写的这部纪实色彩很浓的小说,因而用了很多曲笔和隐喻,所谓“甄士隐去,贾雨村来”。比如地点、时间、官阶称谓都做了大量技术处理,如果拘泥于细节,那就成了“关公战秦琼”。 蒋勋是研究美学的,又有深厚的文学功底,加之自己对《红楼梦》的痴爱,便能融会贯通,为读者指点迷津、拔云见日。比如秦可卿和王熙凤都很能干,两个人却有很大的不同。秦可卿嫁入豪门貌似风光,却实为艰辛,这从诸多细节能看出端倪。大户人家的一颦一笑、一茶一饭都有着诸多讲究,男女尊卑、贵贱雅俗一览无余。这些细节暗示着秦可卿出身、经历和教育与贾府有多大的悬殊。过分一点说,就像一个“土鳖”空降到外企担任高级经理人的感觉。而王熙凤是大家闺秀,见多识广,泼辣凌厉,锋芒外露,舍我其谁,却又八面玲珑,收放自如。她是天生的具有贵族气质和杰出才能的管理者,只是她缺少职业经理人的责任感和自我约束,胆大妄为,无法无天,玩的太过分了。这两个女性同样是贾府少壮派精英,但对比来看,王熙凤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秦可卿则只能是委曲求全;王熙凤是主动的,秦可卿是被动的。因而秦可卿一方面被大家所认可,被视为家族的典范,另一方面又是操劳、克制、忍耐、小心,和稀泥,搞和谐社会,她的死有其必然性。 如果不了解当时的礼仪、风情,可能就读不懂这些。曹雪芹在经历繁华和幻灭之后,已然参透了人生,所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他是以平等视角写人,充满了悲悯之情,并没有给读者强加一个主观的判断;贩夫走卒和王公贵族都各有各的造化,各有各的悲哀。所以对“红楼梦中人”性情、处境的理解需要从神态、言语、礼仪、场合、环境等细节去捕捉,这些细节都是画外音。看了蒋勋的解读就会茅塞顿开:“哦,原来是这样!” 又比如写宝玉随父亲视察大观园,随着镜头的推进,蒋勋岔开去讲拙政园、网师园,讲西湖十景、奈良樱花,讲苏东坡柳永李清照,旁征博引,娓娓道来。让你明白园林是一门怎样的艺术,“与谁同坐轩”有着怎样的意境和潜意识;什么是建筑的空间概念,什么是建筑的时间概念;儒学和道学如何冲突和交织、如何影响中国人的审美情趣,以及传统文化如何在美学和建筑学层面上投射和演绎。 当然曹雪芹花这么多篇幅写大观园的建筑格局绝不是为了给我们讲美学的。他至少达到了下面几个目的:贾府为了迎接元春省亲是如何倾其所有,这和后面的破产有直接的关系;大户人家的讲究,贾府历经三代富贵之后的风雅(绝对不是暴发户),以及风雅背后若隐若现的大厦将倾的危机;宝玉的才情(他虽然是衔玉而生的贵族,却不同于那些胸无点墨的纨绔子弟,有真性情、真才华)。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为后面做铺垫,虽然大观园是为元春省亲而建,但是后来却恩准贾府人可以入住。盖园子时并没有去想日后的用途,但你看这每一个园区的景致、风情和氛围,同日后入住的主人又是多么相衬,甚至是宿命--这是很高超的技巧,省得后面唠叨。 蒋勋的文学功底来自家学熏陶。他说父亲爱喝酒,喝完酒就要让孩子对对联,有一次出了上联“五月黄梅天”,蒋勋对了“三星白兰地”。“白兰地”是一种酒,“三星”应该是等级吧。父亲说他胡闹,蒋勋自鸣得意。这个拆字对对仗工整,却又风马牛不相及。这与徐文长的名联“细羽家禽砖后死,粗毛野兽石先生”有异曲同工之妙(也有说是纪晓岚、解缙、蒲松龄的,或者根本哪个名人都不是,后人穿凿附会罢了)。这里体现了蒋勋的才情,还有文人之间只可意会的风雅和幽默。就像白居易泡妞之后写《琵琶行》,“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张口就来,“妹妹啊,哥和你的处境是一样儿一样儿的”。呵呵,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不过这妞没白泡,多少还给后人留下点非物质文化遗产,这境界和当今抽九五至尊、吃鲍鱼龙虾的某些公仆还真是不一样的。 蒋勋凭借深厚的国学、美学功底,他是真的读懂了《红楼梦》。跟随蒋勋在《红楼梦》的殿堂里游玩、采撷,相信一定有很多意趣和收获。 现在我有兴趣读《红楼梦》原著了.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