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届国际布克奖得主齐努阿·阿契贝访谈录—— 一个非洲人的声音 凯蒂·培根采写 杨振同译 被称为“非洲现代文学之父”的尼日利亚作家齐努阿·阿契贝(Chinua Achebe),于6月13日获得第二届国际布克奖。本届布克奖评委会主席爱莲·肖尔瓦特说:“齐努阿·阿契贝在他的小说《崩溃》以及其他以尼日利亚为背景的小说中开现代非洲小说之先河。全世界的作家都在为新的现实和新的社会寻求新的语汇和新的形式,而阿契贝也为他们指明了道路。”就在本文和读者见面的时候,即28日,将在英国牛津举行颁奖仪式。阿契贝将领走60000英镑的奖金。 阿契贝1930年生于尼日利亚的奥基迪,先后在乌姆阿夏、伊巴丹和伦敦求学。他是现代非洲最著名的,也是被研究最多的作家之一。其代表作,也是他的处女作《崩溃》(Things Fall Apart)于1958年出版。一经问世即受到世界文坛的好评,并被翻译成五十多种文字。重庆出版社在“重温经典”系列丛书中引进出版了该书。该书描写了19世纪英国殖民者入侵尼日利亚,使纯朴和谐的伊博族部落瓦解的历程。故事生动感人,语言明白流畅,生动幽默。阿契贝的其他重要作品有《不再从容》(No Longer at Ease,1960)、《上帝之箭》(Arrow of God,1964)、《人民公仆》(A Man of the People,1966)、《奇科和大河》(Chikeand the River,1966)以及《大草原上的蚁山》(Anthills of the Savannah,1988)等。 在本篇访谈中,阿契贝谈了《崩溃》所产生的影响,又谈到他在2000年出版的随笔集《家园与流放》里,那些曾经对非洲进行殖民化统治的欧洲国家的作家对非洲的歪曲描写,特别提到了英国作家康拉德《黑暗的心》和乔伊斯·卡里的《约翰逊先生》等文学名著。他对此提出了批评。 ——译者 问:您一直被称作现代非洲小说的鼻祖,《崩溃》问世几十年来,一直在引起反响。您对这部作品所产生的影响感到吃惊吗? 答:是的,刚开始是感到吃惊。那时候还没有我们如今所知道的非洲文学。所以我在写《崩溃》的时候,连这本书人家会不会接受,能不能出版我心里都没底。一切都是新的——我没有任何尺度来衡量这本书会不会受欢迎。 不过当然了,过了一段时间,我开始理解为什么这本书引起了反响,对我的历史也开始有了更清楚的了解。这不是由于我写这部书的时候是什么世界历史专家。我那时候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我知道我有一个故事,但是这个故事怎样才能适合世界的历史——我并不清楚。我后来才认识到,它的确产生了反响。给您举一个例子。韩国一所女子大学有个班全班的同学给我写信,每一个人都表达了对这本书的意见。这时我才了解到,她们有着和《崩溃》这部小说相类似的历史——殖民史。这一点我以前是不知道的。所以这些人虽然和我们远隔重洋,但却和非洲遭受掠夺的历史联系了起来。 问:有些地方没有过殖民的经历,但那里的人对这部作品同样反应很好。 答:掠夺的方式是多种多样的,剥夺人民的方式,或者是受骗受害的形式也是各种各样——并不一定要殖民。您一旦让自己和一个故事中的人物融为一体,那么你就可能在那个故事里看到了您自己,尽管从表面上看,故事和您的情况相距甚远。我给我的学生也是这么讲的:这是文学能做到的一件了不起的事情——一些情况,一些人和我们相隔万里,但文学能使我们和他们融为一体。文学如果做到了这一点,那就是奇迹。 问:《崩溃》里的一个人物说:“本来是有些东西把我们凝聚在一起的,但白人在那上面插上了一把刀,我们已经是分崩离析了。”那些东西现在是不是还是被切断的,抑或是那些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了? 答:我在那里所指的是,或者说小说里讲这番话的人思考的是,一个社会被颠覆了,一种社会秩序被打乱了。《崩溃》里的那个村庄叫尤莫菲,随着欧洲政府、基督教传教士等的到来,村子的社会秩序完全搞乱了。给您举一个尼日利亚的例子,这部小说的故事就发生在尼日利亚。伊博人本来是以小单位啊,小村庄啊,小城镇啊,把自己组织了起来,他们都各自实行自治。随着英国人的到来,伊博族人的土地整个儿并入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政体。这个政体叫尼日利亚,但是有许多其他族的人,伊博族人以前从来没有直接打过交道。这样的结果可不是您能恢复得了的。您得了解一种全新的现实,使自己适应这一新现实的种种要求,这种新现实就叫做尼日利亚的国家。各个民族本来都有各自独立的生活,现在,英国人却逼迫他们和有着不同风俗习惯,不同思考方式和不同宗教信仰的民族居住在一起。五十年后,他们一独立,突然之间他们又都各自为政了,他们又从头开始学习独立的规则。尼日利亚现如今存在的问题,可以看作是殖民统治所倡导的努力建立一个新国家所造成的后果。这种努力究竟会成功,还是会失败,现在还说不清。要看情况而定了。 问:在《家园与流放》一书中,您谈到,在过去几个世纪,一些英国作家如约瑟夫·康拉德和乔伊斯·卡里以否定的方式描写非洲。那种描写达到了什么目的? 在过去四五百年当中,欧洲人和非洲接触的结果是,产生了大量的文学作品,这些作品从非常坏的角度描写非洲,在他们笔下,非洲是耸人听闻的。个中缘由和美化奴隶贸易和奴隶制的需要有关。这种贸易极其残酷,渐渐地,许多欧洲人对此感到不安了。有人开始对此提出了疑问。然而这种贸易有利可图,所以那些从事奴隶贸易的人就开始为之辩护——许多人表示支持奴隶贸易,证明其合法性,为其辩解。 因此,描写非洲人将回到家园这种命运,成了创作有关非洲的文学作品的动机。即使到了19世纪,在奴隶贸易废除以后,类似的文学作品还在继续兴风作浪,为欧洲有关非洲的新的帝国主义需要服务。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20世纪中叶,非洲人自己把讲他们自己的故事的权利揽到了手里。 问:您在《家园与流放》中写道:“经过了短时期的沉寂,对其原先的帝国主义使命略表自我怀疑之后,西方可能准备好恢复其旧有的独霸世界的话语权了。”是不是有些西方作家又在走回头路,试图讲述他们自己版本的非洲故事了? 答:我所谈的这种传统兴风作浪了好几百年,也滋养了好多代人。那些传教士及其国内的代理人在教堂里布道所讲的东西,都支持了某种非洲的观点。当一个传统积聚了足够多的力量,延续几个世纪,那么你在一天之内是无法使它戛然而止的。当然了,这个非洲的故事是没办法回到非洲人反应很热烈的那种原先的传统中去了。对一种反应产生了反应。而对这种反应又会做出进一步的反应。我想这样会延续下去,直到达到我所称的故事的平衡。而这的确是我个人在这个世纪所希望看到的——一个故事的平衡,每一个民族都能给自己下一个定义,我们不成为别人的叙述的受害者。这并不是说,就不该写别人的故事——我认为人们应该写——但是,那些被写的对象也应该参与到这些故事的创作之中去。 (节译自美国《大西洋月刊》2000年第八期) 相关链接 布克国际文学奖是著名的布克文学奖于2005年开设的分支,每两年颁发一次,奖金6万英镑。在世作家,无论国别,只要具有不懈的创造性、在世界舞台上对小说有贡献,且曾以英文写作或作品曾以英译本发表,均有资格参评。评选将考量候选人的全部作品而不是某部作品,奖项得主于6月揭晓。 在本次评选中,来自10个国家的15位重量级作家都被列入候选名单,其中包括3位英国作家多丽丝·莱辛、以《撒旦诗篇》闻名的萨尔曼·拉什迪和曾以《阿姆斯特丹》获得布克奖的伊恩·麦克尤恩。入围作家中还有不少也曾得过布克奖,如爱尔兰作家约翰·班维尔、加拿大作家玛格丽特·阿特伍德以及澳大利亚作家彼得·凯里等。 原载:《文学报》2007-06-28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