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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我邦的小说体式 西方的小说家，谦称是“说故事者”。 我们中国的历史，虽有“小说家”名类，《汉书》“艺文志”列在九流十家之末，其内容是“出于稗官、街谈巷语、道听途说者之所造也。”不也是琐拾些街谈巷语写成的故事乎?就以最早使用“小说”一词的庄周，他口中叙述的任公子钓得大鱼，酸而分给乡人食之的比喻，也只是说了个小故事。先秦时代的学人，动辄编一则寓言，纵然意在言外，像孟子的《齐人有一妻一妾》、列子的《岐路亡羊》以及《晏子春秋》的“御者妻”、《韩非子》的“和氏璧”等等，在今日看来，这类寓言故事不也全是小说乎? 换言之，“小说”就是“故事”，但光有“故事”并无内涵，那“故事”便不是“小说”。这话，不宜在本文中唠叨了。但凡是小说，不能没有人生的事件，道出小说的人生故事，应是写小说者的第一要义。换言之，那就是“说”，也就是西方小说家谦称的“说故事者”。 从中外的小说章幅与结构的体式看，早期的先秦寓言以及史传的传人述事，三千年来，薪传如一，率是“齐人有一妻一妾而处室者”(《孟子》)，“庄子与惠子游于壕梁之上。”(《庄子》)“楚有祠者，赐其舍人厄酒。舍人相谓曰:‘数人饮之不足，一人饮之有余，请画地为蛇，先成者饮酒’……”(《国策》)或:“项籍者，下相人也。字羽，初起时，年二十四。……”(《史记》“项羽本纪”)。然而，史迁作传，写作的体式则稍有变化，如《仲尼弟子列传》则加叙语:“孔子曰:‘受业身通者，七十有七人。皆异能之士也。’”下述:“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政事冉有季路，言语宰我、子贡，文学子游、子夏……”以及《循吏列传》、《游侠列传》、《佞幸列传》、《刺客列传》等等，都加上一段叙说在起头，如《滑稽列传》叙曰:孔子曰:“六艺于治一也。礼以节人，乐以发和，书以道事，诗以达意，易以神化，春秋以义。”太史公曰:“天道恢恢，岂不大哉!谈言微中，可以解纷。”下再写“淳于凳者，齐之赘婿也。”① 那么，我们如从先秦的寓言以及西汉史传的传人的语言及体式看，可以说抵唐未变。直到两宋，说书人兴起，小说的体式遂由述史的“济国夫人李娃，长安之倡女也。”(《李娃传》)或“大历间，陇西李生名益，年二十，以进士擢第。其明年拔萃，俟试于天官……”(《霍小玉传》)这类史官语气的体式，改变成说书人的语气。如《碾玉观音》，便放弃了史传的大多老套“某某，某处人也。……”遂以引诗一首为开场白:“山色晴岚景物佳，暖烘回雁起平沙。东郊渐觉花烘眼，南陌依稀草吐芽。……陇头几处红梅落，红杏枝头未著花。”说:“这首鹤鸽天”说孟春景致，原来又不如“仲春词”做得好……另一篇“菩萨蛮”也是先说四句诗开个头儿，下面则是“话说大宋高宗绍兴年间，温州府乐清县有个秀才，姓陈名义字可常，年方二十四岁，……”结尾，也是在说完结局之后，引诗为证止。说来，这体式虽还未能摆脱史迁的史传体式。但加上“话说”二字，却已显明地呈现出说书人的语调，大不同了。② 从赵宋时代起，小说的体式遂与史传有了变形的一格。这一体式的变形，与两宋兴起的说书人有着密切的关系。可以说到了元明清三朝，这种说书的体式大致未变。譬如元至治年间刊行的《全相平话武王伐封书》，一开场念的四句诗:“三皇五帝夏商周，秦汉三分吴魏刘，晋宋齐梁南北史，随唐五代宋金收。”下面再是说书人的老话头儿:“话说殷汤王姓子名履字夫乙，溢法除虐去残，……”结尾也是“有诗为证。”明代之《三国》、《水浒》、《西游》、《金瓶梅》，也是这些老套子③。虽然到了《红楼梦》，开场白有了改变，不用诗一首或词一阕，改为说:“此开卷第一回也。作者自云曾历过一番梦幻之后，故将真事隐去，而将‘通灵’说此‘石头记’一书也。故曰:‘甄士隐’云云”。然而，到了书的结尾，仍不免用四句褐语:“说到辛酸处，荒唐愈可悲。由来同一梦，休笑世人痴!”但却改成这四句结语是“后人见了这本传奇”小说，还说:“为作者缘起之言，更进一竿云。”则又有了变化。然后之《镜花缘》，一下笔先从班昭的《女诫》说起，说了这个起头，然后再“且说天下名山”，仍未脱史迁的史传方式。④ 至于清以后的说部，体式的变迁，非本文所需，就此打住，还是回头说《金瓶梅》(词话)。 …… 点击附件浏览全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