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知道,并非所有的童年都是美好的。 然而当我们看到双胞胎面对面坐在餐桌前辱骂对方,不断练习,以使彼此尽快适应别人的羞辱时,我们的内心深处依然感觉到一种钝痛。你不能说出那是一种怎样的痛,亦不能真切描绘出那痛的来历,那种痛从身上每一个细胞渗透出来,缓慢的,沉重的。 双胞胎另有一种练习,用温柔的话语呼唤彼此,以不断的重复来使那些令人热泪盈眶的词语失去意义。这一双俊美的小孩,用自己所能找到的最直接的方法来适应残酷的生活。他们的父亲在战争前线,母亲无力负担他们的生活,与他们朝夕相处的外婆是一个吝啬的邋遢的谋杀者。他们每日工作,学习,照顾穷苦的邻居。他们清楚地看到世界丑陋的一面,并且要求自己以毫无感情判断的简练笔触记下来,对哭泣的逃兵说“流泪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我不知道,作者雅歌塔·克里斯多夫是否也曾经这样坚定决绝地对自己说,流泪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1935年她生于匈牙利,21岁时离开故土定居瑞士。之后她离开自己的丈夫,开始学习法文并以法文写作。二战时期的匈牙利饱受战争蹂躏,而她颠沛流离的经历最终使她成为一位与众不同的小说家。1986年她的小说《恶童日记》获得欧洲图书奖,双胞胎即是这本书中的主人公和叙述者。我在网络上看到雅歌塔的照片,她一头短发,明亮的眼睛里藏着一重经过时间荡涤而澄澈的忧伤。但她的眼神里另有一种安静,暗示着她将对自己所经历过的苦难保持缄默,她不会是一个感慨自己所经受的痛苦的妇人。 双胞胎也不会。他们彼此紧紧联系在一起,背靠背站在一起,以全方位的清醒态度来面对世界。那个世界里有战火有硝烟,有轻浮的爱情有深藏的痛苦,有丑陋的人性也有爱的一点点光明。战争所带来的不仅仅是国破家亡,更是将普通人逼入绝境后所扭曲的人性。这并不是能够简单地用丑恶来形容的扭曲,也不是能够通过道德上的谴责来回避的扭曲,这种扭曲中尚且闪烁着一点点善的光亮,尚留有一丝温暖,尚留有一寸理解的空间,这种扭曲因为其迫不得已,而令观者感到一种发自肺腑的同情与疼惜。 在雅歌塔构筑的世界中,每一个人物都是鲜活的,生动的,无法简单概括的。正如小说中双胞胎的写作练习一样,没有谁是好人,也没有谁是坏人,读者无法用正常的道德标准对其进行判断。凶恶吝啬的外婆,甚至是一名杀死丈夫的凶手,每天晚上酗酒,倒在床上泣不成声。没有人知道她为何啜泣一整夜,但是她白天里强悍的性格和夜晚脆弱的表现,却为读者对她的同情和试探性的理解留下可能。教堂的神父不是一位绝对严谨自律的神父,他以一种并不光明磊落的方式来满足自己对女性的渴慕,但他面对双胞胎却依然是仁慈的,尽管他自己是个卑微的小人物,却依然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尽自己的努力,为双胞胎祈祷平和友善的心灵。而那位慷慨的鞋匠先生,尽管只占短短的篇幅,却为整本书添上一抹必不可少的亮色。他慷慨和善地将靴子送给双胞胎,双胞胎与他告别时说希望他不会死,非常感谢他和他的礼物。他的死大约是为追求自由或是抗拒暴政,雅歌塔并没有明说,但是这位鞋匠的身上已经透露出某些具有善的力量的理想主义色彩,这种理想主义尽管渺小脆弱,但是却非常温暖。在那样的时代,温暖是很稀少,很珍贵的。 整本书中另一个令人略感温暖的所在,是双胞胎一直在一起彼此陪伴。在动荡的战争环境下,这种相依为命似乎是一种安慰。而结尾出人意料地分离,则宣告着双胞胎童年的结束。雅歌塔以非凡的勇气将现实的动荡力量推到极致状态,而现实在很多时候是不留给人安慰的。 原载:左岸文化网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