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号橱柜》 [韩]金彦洙著 王崇文译 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 在《13号橱柜》这本书的封面上写着两行小字:一行是“城市异兆族档案”,另一行是“韩国第十二届‘文学村’小说夺冠作品”。随手翻阅,充斥满眼的都是“长眠者”、“记忆镶嵌者”、“分身幽灵”等字眼。直觉告诉我,这是一本男人觉得很难读下去,女人却觉得伤心不已的小说。 这本书讲述的是一个在无聊的研究所混吃等死的年轻男人,无意中发现一个橱柜,里面装满了城市“异兆者”的档案,或者也可以说是病例。这些“异兆者”的资料让阅读者非常反感、恶心,但始终欲罢不能。最终,年轻人成为这个橱柜的管理者,生活在城市各个角落里的千奇百怪的“异兆者”纷纷来到他的面前:手指上长出一棵银杏树的大叔、不断整理脑中记忆而只剩下所有美好回忆的记忆镶嵌者、为了接近自己深爱的女人而努力变身为猫的壮汉、认为自己是外星人从而不断向“故乡行星”发射信号的无线通信爱好者…… 这些小故事看似光怪陆离,其实却影射了现实社会中都市人的生存状态。作者运用象征、隐喻等表现手法,让读者在初读之下有一种荒诞不经、难以理喻的感觉,但是仔细体会之下挖掘到的真实反而更让人触目惊心、难以忘怀。 银杏树大叔,为了让手指上的银杏树活下去,告别家人,走进深山。因为银杏树必须从他的身体中汲取养分,而在他几十年的人生中,还从来没有被别人这样依赖和需要过,因此,可能会要他命的银杏树反而带给了他幸福的感觉。 女钢琴家Y,为了修正并消除曾经不快乐的记忆,不幸消除了所有与钢琴有关的记忆,结果从此不会弹钢琴。她为了消除痛苦而消除记忆,却又因为消失的记忆而痛苦,那么如果她能找回消失的记忆,她是否能够直面曾经令她受伤的真相呢?还是她宁愿再次失去记忆? 牙签厂的老板,为了制造牙签被机器切掉三根手指,他给自己安了三根木头手指,没想到木头手指最后长进他的肉体里,而他本人也越来越像一根牙签了。“到22世纪,要么所有的物品都会长得像人类,要么人类长得像各种各样的物品,两者必居其一。” …… 可以看出,作者其实是在跟读者探讨现今的人类怎样才能回到生命本质的课题。这是一个很深刻的话题,许多文学家、哲学家、科学家都以自己的方式研究过。在飞速发展、分工日益细化、科技越来越发达、一切都讲究规则和统一化标准的高度工业化时代,身为人类的我们却离“人”、离生命的本来状态越来越远。人被物化、被异化的抗议由来已久,但事实上,这种深刻的认识和反省只存在于少数精英的思想中,平凡如我们仍然把人生变成有规律的重复,上班、下班,挣钱、花钱,买房、买车……退休,死掉!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早已反过来被规律所支配。而所谓有效率的人生,其实就是每天都过一样的日子,直到临死前才发现这一生根本没有几个值得回忆的日子。由于过于自觉地遵守所谓秩序,我们根本无法接受大学毕业却在街上卖菜、博士毕业回乡下种地这样的事情,一旦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还非要一厢情愿地贯之以“脚踏实地创业,另辟蹊径创出辉煌”的名号才觉得安心。如果有孩子从海外名牌大学回来却只待在家里打游戏而不工作,家长一定会被这逆子气爆。如果有人告诉家长,“不让他打游戏的话,说不定他会自杀的”,家长一定觉得这个人脑子有病,因为我们已经在必然秩序中生活了太多年,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 作者试图通过“异兆族”来表达的思想让我想起很久以前看过的一本印象深刻的哲学书——《非理性的人》。这本哲学书的一些主题和《13号橱柜》有很多相通之处,例如:“一方面,人在科技中创造的东西反过来奴役了人,人的思想脱离了蒙昧之手却又可悲地置于工具理性之口;另一方面,在一个只要人高效率地履行其特定社会职能的社会中,人就变得等同于这一职能,彻底沦为一些固定化因而也是片面化了的社会角色。”还有:“理性给人带来的习惯和规律就像是一块遮蔽存在的大幕布,只要这块幕布位置牢靠而且不被戳破,人们就不会考虑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因为它的意义似乎已经充分体现在日常规律的胜利中了。但是,一旦社会结构破裂了,幕布就会被掀开,人就会突然发现自己被抛在一度接受的那套准则之外,而看到赤裸裸的自己。”所以,如果读者抱着现代理性的观念来阅读“异兆族”档案,会觉得它荒诞无稽;但是如果读者能对书中的内容产生共鸣,那就表明祖先留下的想象力和神秘的魔法还在他的身上残存。 “异兆族”——这个群体很容易让读者联想到卡夫卡的《变形记》,只是本书的作者比较善良,尽管他认为人类已经无可救药了,却仍然给了人类颜面,让我们保持了基本的人形。按照书中解释:“异兆者”,又称“带有征兆的人”,就是在一定程度上超出了生物学和人类学规定的人类的定义,他们介于现代人类和将要诞生的新人类之间。而作者之所以要塑造这样一个群体,是因为“憎恶人类这个无恶不作的种族,为他们觉得羞耻……希望出现一个更美丽的种族,更加无私,更加温暖,更加为他人着想的博爱主义的种族。” 作者这种对人类的失望显然是源于对人类的希望,他用不平凡的创造力和想象力,关照着都市人敏感而脆弱的心灵,抚慰着都市人永远也无法摆脱的孤独、焦虑和绝望。在此之前,对于韩国,我们似乎只知道泡菜、韩剧、整容和三星手机,大概很少有人意识到那里的文学家也在认真而深刻地思考着人类生存的问题。甚至,他们所提供的陌生化的阅读经验在中国作家的创作中也难得一见。而且作者的表达一点也不晦涩,即使读者一时之间并不能领悟到其深刻的含义,却也能够对生存现状进行一定程度的审视。仅凭这份功力,这本小说获得韩国文学大奖也属实至名归。而这部小说的获奖,也名副其实地证明了“文学村”奖果然是韩国文坛最有影响力的文学奖项。 原载:《文汇读书周报》2009-03-13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