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章回小说《西游记》在“唐僧取经故事”历代传播积累的基础上完成,在这一过程中,“西游戏”占据着重要位置。长篇小说《西游记》问世之后,根据小说改编而成的“西游戏”,对《西游记》的广泛传播更发挥着重要作用。比较小说成书之前与小说成书之后的“西游戏”,可以发现小说《西游记》刊行之前,取经故事尚处于变化之中。而在其刊行之后,取经故事便被定型化,几乎所有的“西游戏”都是根据小说改编而成。与此同时,这些“西游戏”又都未能表现出小说本身所具有的哲理内涵。 一 现知最早的“西游戏”当为宋代的戏文《陈光蕊江流和尚》①和金代的院本《唐三藏》②。虽然两剧剧本已佚,但从剧名不难看出,两剧都以唐僧为主人公,前者重点写其出身,后者或许已涉及取经内容。除此而外,尚有与孙悟空形象有一定关系的武打短剧《水母砌》③以及写二郎神的《二郎神杂剧》④。但这些“西游戏”与大约同时出现的《大唐三藏取经诗话》⑤相比,内容要简单得多。造成这一现象的主要原因,乃因宋金时期的戏剧样式尚处于雏形阶段,尚不具备表现复杂内容的方式和手段。元代是戏剧形式迅速成熟和发展的时期,“西游戏”也出现了繁盛的局面。 元钟嗣成《录鬼簿》共著录元代“西游戏”五种,分别是:《镇水母》(高文秀撰),《刘泉进瓜》(杨显之撰),《劈华岳》(李好古撰),《眼睛记》、《西天取经》(吴昌龄撰)。⑥这五种戏的剧本今皆不存,赵景深先生在其所辑《元人杂剧钩沉》中收录了吴昌龄《西天取经》的两套曲文⑦。第一套主要写众官员送唐僧启程,重点突出表现了尉迟恭勤王救驾之事,所以主唱者为尉迟恭。而在长篇小说《西游记》⑧中,乃唐太宗率众官员亲自为唐僧送行。第二套写唐僧途经西夏回回国之事,主唱者乃是由净扮演的老回回,他与小回回插科打诨,更像是一出闹剧。老回回见到唐僧后说:“师傅你自出国到西天的路程有十万八千余里。过了俺国,此去便是河湾东敖、西敖、小西洋、大西洋,往前就是哈密城、狗西番乌斯藏、车迟国、暹罗国、天主国、天竺国、伽毘卢国、舍卫国,那国内有一道横河,其长无许,其阔有八百余里。有一桥,名曰铁线桥;若过得此桥,便是释迦谈经之所,叫做伽耶城,歧折峪。往前就是五印度雷音寺了。”这里所说取经路程,除了车迟国、天竺国两处见于小说《西游记》外,其余全不见于小说。由此可以推知,吴昌龄的《西天取经》杂剧与小说《西游记》的内容相去较远。 另外四种杂剧,《镇水母》题目正名为“木叉行者降妖怪,泗州大圣降水母”,大概与孙悟空的出身有某些关联。《劈华岳》全名《巨灵神劈华岳》,或许与二郎神的传说有关。《眼睛记》全名《哪吒太子眼睛记》,显然是写哪吒的故事。只有《刘泉进瓜》写唐太宗入冥事,与小说《西游记》的联系较为密切。另曹楝亭本《录鬼簿》及《今乐考证》、《曲录》尚著录《鬼子母揭钵记》⑨,剧本也已不存,其所写故事为后来杨景贤的《西游记》杂剧所采用。 明无名氏(一说贾仲明)《录鬼簿续编》著录元代“西游戏”两种,分别是:《蟠桃会》(钟嗣成撰),《渰水母》(须子寿撰)⑩。两剧剧本今皆不存,仅能从题目推知一二。《蟠桃会》全名《宴瑶池王母蟠桃会》,其中或许有孙悟空偷吃蟠桃之事。《渰水母》全名《泗州大圣渰水母》,疑与孙悟空的出身有关。明祁彪佳《远山堂剧品》著录元无名氏所撰“西游戏”两种,分别是:《猿听经》、《锁魔镜》○11。值得庆幸的是,这两种剧本保留到了今天。前者有明脉望馆藏校《古名家杂剧》本和《元明杂剧》本,正名为“龙济山野猿听经”,剧中野猿“曾在瑶池内偷饮了琼浆”,“曾在天宫内闹了蟠桃”。他化身为书生袁逊,在龙济山听修公讲经谈禅,求仙悟道,除却了轮回六道。○12这些情节与小说第一回孙悟空的身世有关。后者有明脉望馆校藏《续古今名家杂剧》本和《孤本元明杂剧》本,题目作“三太子大闹黑风山”,正名作“二郎神醉射锁魔镜”,所写不仅有二郎神的故事,还有哪吒、牛魔王以及黑风山黑风洞。○13这些人物或地点虽与小说有关,但情节又与小说有很大差距。从上举十种元代“西游戏”的大体内容不难看出,此时关于取经故事的传说尚十分零乱,许多内容不见于百回本小说《西游记》。 二 《录鬼簿续编》还著录了元明间戏剧家杨景贤的《西游记》杂剧,今存“明杨东来先生批评《西游记》”本○14,因其在“取经故事”的传播中占有重要地位,对小说《西游记》的成书具有重要影响,故应作一细致分析。全剧共六卷二十四折,目如下: 第一卷 之官逢盗 逼母弃儿 江流认亲 擒贼雪仇 第二卷 诏饯西行 村姑演说 木叉售马 华光署保 第三卷 神佛降孙 收孙演咒 行者除妖 鬼母皈依 第四卷 妖猪幻惑 海棠传耗 导女还裴 细犬禽猪 第五卷 女王逼配 迷路问仙 铁扇凶威 水部灭火 第六卷 贫婆心印 参佛取经 送归东土 三藏朝元 第一卷四折讲述唐僧出身事,这一故事在宋元时期较为流行,前面所说宋代戏文《陈光蕊江流和尚》和金院本《唐三藏》便都讲述了这一 75 故事。今存《大唐三藏取经诗话》第一节题原缺,其内容不得而知,但后文说到唐僧前世曾两次取经,并未提起其出身事。现存较早的明代世德堂本《西游记》虽然对此没有完整的叙述,但在许多地方仍保留了简略介绍。清代的《西游证道书》、《西游真诠》、《新说西游记》各本,都补上了这一故事。可以证明小说中的这一部分内容主要受到上述几种“西游戏”尤其是这本《西游记》杂剧第一卷的影响而写成。 第二卷四折演述唐僧启程情形,内容与以往戏剧相似而与后来的小说所写迥异。第五折“诏饯西行”似据元吴昌龄《唐三藏西天取经》杂剧改写而成,但两者表现的重点有所不同。与赵景深先生所辑录的吴昌龄《唐三藏西天取经》杂剧两套曲文相比较,吴剧第一套[仙吕]由尉迟恭主唱,杨剧的主唱也是尉迟恭。吴剧第一支曲[点绛唇]开头便唱“一来为帝王亲差”,说明尉迟恭是奉唐太宗之命为唐僧送行。在[油葫芦]一曲中又唱道:“十八处都将年号改,某扶立起这唐世界。师傅道俺杀生害命也罪何该,想当日尉迟恭怎想到今日持斋戒!”抒发了尉迟恭的感慨,后面几支曲便主要写其勤王救驾之事。杨剧“诏饯西行”的题目已说明是奉诏送行,同样在[油葫芦]一曲中尉迟恭唱道:“想俺那兴唐出战时,一日价几处止,到如今老来憔悴鬓如丝,却将那定国安邦志,改做了养性修身事。往常时领大军,今日个拜国师,英雄将生扭的称居士,怎禁那天子自拜辞。”也表明了尉迟恭的内心,但关于勤王救驾之事却没有了。 第六折“村姑演说”似也从吴剧而来,吴剧第一套曲文开头交代:“杂随意扮众男女乡民;丑扮王留儿……旦扮胖姑儿,穿衫背心系汗巾;同从上场门上。”这说明“胖姑儿”是众多乡民中比较突出的一个,但可惜有关她的唱词未能保留下来。杨剧此折通过“胖姑儿”的独特视角写唐僧与众送行官员的形象,风趣幽默。尤其是写唐僧的一段更令人忍俊不住:“则见那官人们簇拥着一个大擂槌,那擂槌上大生有眼共眉,我则道瓠子头葫芦蒂。这个人也忒煞跷蹊,恰便似不敢道的东西,枉被那旁人笑耻。”再如写众文官:“一个个手执着白木植,身穿着紫褡背,白石头黄铜片去腰间系,一双脚似踹在黑甕里。”这种表现形式与著名的元代散曲《高祖还乡》异曲同工,但却与小说的描写相去甚远。“木叉售马”、“华光署保”两出也不见于小说,但保留了较古传说的痕迹。 第三卷第九折“神佛降孙”和第十出“收孙演咒”写孙悟空被降伏事。孙悟空已经由《取经诗话》中的“白衣秀才”猴行者变为了“孙行者”。他说:“一自开天辟地,两仪便有吾身。曾教三界费精神,四方神道怕,五岳鬼兵嗔,六合乾坤混扰,七冥北斗难分,八方世界有谁尊,九天难捕我十万总魔君。”说明他与天地同生,并曾搅乱三界。他还娶了金鼎国女子为妻,盗了太上老君的金丹,在九转炉中炼得铜筋铁骨,火眼金睛。又偷了王母仙桃百颗,仙衣一套,被李天王追拿。这些内容显然比《取经诗话》大大丰富了,有些与小说相一致,如盗金丹、偷仙桃,有些小说中则没有,如娶妻、盗仙衣。他还说:“小圣弟兄姊妹五人,大姊骊山老母,二妹巫枝祇圣母,大兄齐天大圣,小圣通天大圣,三弟耍耍三郎。”这一家庭组成人员与小说中所写完全不同。小说中孙悟空乃是仙石所化,他“广交贤友”,会了牛魔王等七个弟兄,又自封为“齐天大圣”,众结拜弟兄分别为“平天大圣”、“覆海大圣”、“混天大圣”、“移山大圣”、“通风大圣”、“驱神大圣”。剧中李天王奉玉帝之命点八百万天兵,领数千员神将到花果山捉拿孙悟空,其子哪吒与悟空相斗,又命眉山七圣共同搜山,最后由观音菩萨出面,将悟空压在了花果山下,等候保护唐僧西天取经。这些情节虽与小说不完全一致,但可以推知,正是杂剧中的这些或详或略的描写为小说的创作打开了思路。 第三卷第十一折“行者除妖”写收伏沙僧事,剧中沙僧自称是“玉皇殿前卷帘大将军,带酒思凡,罚在此河,推沙受罪”。他“血人为饮肝人食”,先后九次吃掉“九世为僧”的西天取经僧人,但孙行者轻而易举地就将他收伏。小说中的情节则要丰富得多,沙僧也曾被玉皇大帝亲口封为卷帘将,只不过是因为“失手打破玉玻璃”而被贬在流沙河上。他神通广大,尤擅水战,孙悟空、猪八戒与他斗了数个回合也难分胜负,最后只好去求观音菩萨,观音菩萨派了木叉行者才将他收伏。第十二折“鬼母皈依”,曹楝亭本《录鬼簿》著录有元吴昌龄的《鬼子母揭钵 77 记》杂剧,但剧本已佚。此出是否据吴剧改编,不得而知。剧中写唐僧、行者、沙僧等正行走之间,忽然听见有小孩啼哭之声,唐僧命行者背他到前面人家。行者知其为妖怪,一刀将其砍下山涧,那妖怪却早已将唐僧捉走。行者和沙僧只好去见观音菩萨,又去见世尊。原来这孩子的母亲名鬼子母,世尊命揭帝用钵盂把小孩盖将来。鬼子母前来救他,但揭不开钵盖,最后被哪吒捉住。唐僧则被世尊救出。这一出内容在小说中演变成红孩儿的故事,红孩儿乃牛魔王与铁扇公主之子,于是鬼子母揭钵之事便被删掉了。 第四卷四折专写收伏猪八戒之事,猪八戒称“自离天门到下方”,“乃摩利支天部下御车将军”,他“盗了金铃”、“顿开金锁”,“潜藏在黑风洞里”。听说裴公的女儿海棠想与未婚夫朱郎相见,便趁机化做朱郎去赴约会,将海棠掠到了洞中。孙行者偶然发现了猪妖在洞外饮酒,调戏海棠,便搬起一块大石扔了过去。猪妖惊骇而走,海棠则以手帕为信请行者转交裴公。裴公见信后十分悲痛,请行者去救海棠。行者毫不迟疑地去洞中将海棠带回,从海棠处得知,猪妖最怕二郎细犬。行者前去降伏猪妖,不分胜负,只好请观音菩萨出面,差二郎神带着细犬打败了猪妖。唐僧向二郎求情,饶恕了猪妖,让他一起去西天取经。不难看出,这些情节与小说中的相关内容有着较大差异。小说中的描写更为生动有趣,对猪八戒性格的刻画更富有人情味,而且更符合小说的总体布局。 第五卷第十七折“女王逼配”写女儿国之事,女儿国国王寂寞凄凉,听说唐僧取经路过此地,便要留他做丈夫,被悟空设计解脱。小说则在此基础上紧接着写琵琶洞中的女妖蝎子精,进一步深化了这一题旨。从第十八折至第二十折演述过火焰山事:铁扇公主乃风部下祖师,为带酒与王母相争,反却天宫,在铁鎈山居住,和骊山老母是姊妹,但没有丈夫。孙行者去铁扇公主处借扇,因出口不逊,被铁扇公主一扇子扇得“滴溜溜半空中”,只好求救于观音。观音于是委派雷公、电母、风伯、雨师等将火扑灭。这与小说“三借芭蕉扇”相比,不仅情节要简略得多,前后缺少联系,更重要的是未能显示出孙悟空的本领和弱点。 第六卷四折演述取经结局:孙行者、猪八戒、沙和尚一一圆寂,只有唐僧一人回到中原,这与小说所写差别更大。小说写师徒四人因没给阿傩、伽叶送上“人事”,结果取到的是“无字经”。幸亏燃灯古佛提醒,他们又重新向如来佛要真经。如来佛却说“经不可轻传,亦不可以空取”,又说“因你那东土众生,愚迷不悟,只可以此传之耳”,这其中都有着深刻寓意。小说最后写唐僧师徒一行历经八十一难,将佛经送回东土,然后分别受如来佛之封,修成正果,使全书前后紧密相连,成为一部完整的取经故事,而其寓意也由此更显深刻。 三 学者们根据《永乐大典》卷一万三千一百三十九“送”字韵“梦”字条○15和朝鲜古代教科书《老乞大 朴通事谚解》(边暹等编辑)○16,证明明初永乐年间之前,曾有一部比较完整的《西游记平话》。将这两种材料与杨景贤《西游记杂剧》及长篇小说《西游记》相比,可以发现这样几个问题。《永乐大典》仅保存“魏征梦斩泾河龙”一节,此事不见于《西游记杂剧》却见于小说《西游记》。《朴通事谚解》保存的情节较多,其中既有与《西游记杂剧》相同者,也有不同者。如关于孙行者的经历,二者有多处极其相近:都曾偷过王母娘娘的蟠桃和太上老君的金丹,这与小说中所写相一致。都曾偷王母仙衣一套要作庆仙衣会,这一情节为小说中所无。都曾被李天王追拿,这又与小说相一致。但同是关于孙行者,又有许多不同:如《杂剧》中的孙行者自称“通天大圣”,《谚解》中却号“齐天大圣”,与小说一致;《杂剧》中孙行者住的是花果山紫云罗洞,《谚解》中却是花果山水帘洞,与小说一致;《杂剧》中李天王命哪吒捉拿孙行者,《谚解》中却是李天王举二郎神捉拿孙行者,与小说一致;《杂剧》中诸神将未能降伏孙行者,观音菩萨最后将其压在了花果山下,《谚解》中孙行者被执当死,观音上请于玉帝,免其一死并将其于花果山石缝内纳身,与小说皆不同。 再如取经路上所遇到的磨难,《杂剧》主要演述了“女儿国”和“火焰山”两事;《谚解》则详细地讲述了“车迟国”斗法事。关于取经的结局,《杂剧》中孙行者、猪八戒、沙和尚三人都各自圆寂而去,只有唐僧一人返回东土。《谚解》中却是唐僧证果“栴檀佛如来”,孙行者证果“大力王菩萨”,朱八戒证果“香华会上浄坛使者”。通过以上比较不难看出,当时取经故事虽未完全统一,但与宋元时期相比,已经渐趋一致。另外也可发现,《谚解》比《杂剧》更接近于长篇小说《西游记》。明代还有一剧值得一提,这就是无名氏的《二郎神锁齐天大圣》杂剧。该剧收在明赵琦美辑《脉望馆钞校本古今杂剧》中○17,其写作时间应在明万历之前。此剧中花果山上有兄弟三人,大哥是“通天大圣”,老二是“齐天大圣”,兄弟是“耍耍三郎”。另有姐姐“龟山水母”和妹子“铁色猕猴”。姐姐“龟山水母”“因水渰了泗州,损害生灵,被释迦如来擒拿住,锁在碧油潭中,不能翻身”。大哥“通天大圣”是玉皇殿下小神仙,因为扳折了苍龙角,被罚在深山数百年。弟弟“耍耍三郎”自称是“孙行者”。老二“齐天大圣”听说太上老君炼九转金丹,食之者能延年益寿,便偷了仙丹数颗,又盗了仙酒数十瓶,在花果山水帘洞中大排宴会,庆赏金丹御酒。这些情节既不同于以往戏剧,也不同于后之小说。这说明直到明万历百回本《西游记》刊刻之前,有关取经的故事仍未完全定型。 百回本小说《西游记》刊行之后,“西游戏”便基本上依照小说的情节进行编演了,而且这种趋势愈到后来愈加明显。明代后期祁彪佳《远山堂曲品 具品》著录了明代陈龙光的传奇《西游》并评论道:“将一部《西游记》,板煞填谱,不能无其所有,简其所繁,只由才思庸浅故也。”○18所谓“板煞填谱”,所谓“不能无其所有,简其所繁”,正好说明了陈龙光的这部《西游》传奇基本上忠实于百回本的小说原著,未能有多少突破。 《寥天一斋曲谱》收有三种清中叶抄本“西游戏”:《撇子》和《认子》皆演唐僧出身事,《猴变》演孙悟空闹天宫事○19。这几种“西游戏”编写于清中叶之前,虽由小说改编而来,但编者仍作了程度不等的改动。至清中叶之后,“西游戏”就几乎全部照搬小说情节了。郑振铎先生专力搜集《西游记》戏曲,其《西谛书目》○20著录清代《西游记杂剧》五种五卷:《通天河》一卷,《盘丝洞》一卷,《车迟国》一卷,《无底洞》一卷,《西天竺》一卷;又有《无底洞传奇》一卷。这些剧目与小说《西游记》完全一致。再看傅惜华先生从清宫耿太监手中购得的《耿藏剧丛》○21所收“西游戏”剧目,这些剧目皆存清抄本:《西游记》存十二出,“演唐僧过宝象国遇妖事”;《莲花洞、金兜山》分别演平顶山和金兜洞青牛怪之事;其他《盘丝洞》、《狮驼岭》、《西梁国》等所演都与小说相一致;惟有《红梅山》一剧不见于小说(详后)。 最明显的是陶君起《京剧剧目初探》○22所收“西游戏”,百回本《西游记》的前九十回都有相应的京剧剧目。有的是一剧搬演小说一回的内容,如《水帘洞》又名《花果山》、《美猴王》,演闹龙宫事,见小说第三回;《五行山》演悟空拜玄奘为师事,见小说第十四回;《鹰愁涧》演收伏白龙马事,见小说第十五回;《流沙河》又名《收悟净》,演收伏沙僧事,见小说第二十二回;《女儿国》又名《女真国》,演西梁女国事,见小说第五十四回;《琵琶洞》演蝎子精事,见小说第五十五回等等。有的是小说中的一回由几剧搬演,如小说第十二回便有《唐王游地府》、《李翠莲》、《刘全进瓜》等三种剧目。 因为百回本《西游记》常常由相关几回构成某一故事单元,因而许多京剧剧目往往包括了小说几回的内容。如《拜昆仑》演孙悟空拜须菩提为师事,见小说第一、二回;《闹天宫》又名《安天会》,演悟空大闹天宫事,见小说第四至第六回;《高老庄》演悟空降伏八戒事,见小说第十八、十九回;《五庄观》又名《万寿山》,演偷吃人参果事,见小说第二十四至第二十六回;《黄袍怪》又名《宝象国》、《美猴王》,演宝象国事,见小说第二十七至第三十一回;《平顶山》又名《莲花洞》,演金角、银角大王事,见小说第三十二至第三十五回;《火云洞》又名《红孩儿》,演红孩儿事,见小说第四十至第四十二回;《车迟国》演车迟国斗法事,见小说第四十四至第四十六回;《通天河》演降伏通天河鱼妖事,见小说第四十七至第四十九回;《金兜洞》演青牛怪事,见小说第五十至第五十二回;《双心斗》又名《真假美猴王》,演六耳猕猴事,见小说第五十六至第五十八回;《芭蕉扇》又名《火焰山》、《白云洞》,演过火焰山事,见小说第五十九至第六十一回;《盘丝洞》演蜘蛛精事,见小说第七十二、七十三回;《无底洞》又名《陷空山》,演无底洞白鼠精事,见小说第八十至第八十三回;《九狮洞》又名《竹节山》,演九头狮事,见小说第八十八至第九十回。上述剧目所演内容与小说完全一致。 《狮驼岭》一剧与小说情节略有出入,此剧又名《狮驼国》,演唐僧师徒四人路经狮驼岭,遇青狮、白象、大鹏阻挡去路。悟空破阴阳瓶、力降狮、象,但中了大鹏之计,四人被擒。悟空伺机逃出,请如来佛降伏了三妖。这些情节系据小说第七十四、七十七回改编,虽与原作有某些不同,但毕竟能在小说中找到依据。还有个别剧目不见于小说,如前面曾提到的《红梅山》,又名《金钱豹》,演金钱豹占据红梅山,欲强娶乡绅邓洪之女。唐僧等寻宿至此,悟空、八戒分别幻化为丫鬟和邓女拟捉金钱豹。金钱豹设飞叉阵困住悟空,最后悟空请天兵降伏之。再如《盗魂铃》又名《二本金钱豹》、《八戒降妖》,演八戒被女妖诱入洞中,洞中有“魂铃”,摇动时即能摄人魂魄。八戒盗之,众妖追击,悟空接应八戒,力败群妖。再如《金刀阵》演悟空被封为“斗战胜佛”后,因大鹏摆金刀阵,南极仙翁无计破之,悟空盗刀,遂大破金刀阵。但总起来说,在小说《西游记》广泛传播之后,“西游戏”便基本上搬演小说的故事内容了。 四 上文所论述的所有“西游戏”,只有《西游记杂剧》比较完整地演述了取经故事的全过程。但从其整体结构来看,与小说《西游记》的结构布局有着本质的不同,而这种总体布局又决定着全书的寓意主旨。《西游记杂剧》六本的排列顺序是:唐僧出身,官员送行,降伏孙行者、沙和尚、猪八戒,路经女儿国、火焰山,最后参佛取经、返回东土。这一结构安排表明此剧的中心是“取经”过程,外无他意。百回本小说《西游记》的结构安排则是:孙悟空闹三界,取经缘由,悟空、八戒、沙僧先后加入取经行列,取经路上种种磨难,径回东土、五圣成真。一是唐僧出身置于卷首,一是悟空故事放在最前。这一变化说明故事的主人公已经由唐僧变成了孙悟空。主人公的变化又使小说的寓意和主旨随之改变,即已经不把重点放在“取经”之上,而有他意寓焉。这一寓意,明人称之为“微言以中道理”○23,至于暗藏何种“道理”,则见仁见智,莫衷一是。考之于这种特定的结构安排,明人谢肇淛所说“求放心之喻”○24,或许更接近著者的本意吧。 除《西游记杂剧》之外的其它“西游戏”,基本都只演述“取经故事”的某一方面。《西游记》刊行之后的大量“西游戏”,包括所有的京剧和地方剧目,虽然合在一起,似乎也能表现出取经故事的全过程。但由于它们受到单剧演出的限制,因而对于接受者来说,很难将这些孤立的剧目合成一个整体来加以理解和接受。于是便造成了一种奇怪的现象,一方面,“西游戏”对小说《西游记》的广泛传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许多接受者都是通过“西游戏”才得知了小说中的许多人物与情节;另一方面,由于“西游戏”单剧演出的现实,又使接受者只能对《西游记》产生片面的理解。例如看了《美猴王》,便以为小说是肯定造反与自由;看了《火焰山》,便以为小说是赞颂智慧与计谋;看了《车迟国》,便以为小说是鼓励降妖伏魔;看了《女儿国》,又以为小说是宣传清规戒律等等。至于小说本身所包含的“密谛”,便被这些“西游戏”一一化解了。 上世纪80年代播出的电视连续剧《西游记》,基本上忠实于小说原作,保持了小说的完整性,在某种程度上弥补了这一缺憾。但仅从其主题歌歌词便不难看出编创者对这部小说的认识和理解,这一见解在某种程度上又引导着观众的接受倾向。另一方面,在实际操作时只能分集播出,接受者观看时也只能断断续续的观赏。因此能否使接受者真正理解小说中所含有的“密谛”,仍然存在疑问。当然,即使读原著本身,也并非所有的接受者都能读出其中的奥秘,但与观赏“西游戏”相比,毕竟能给接受者留下更多的思考空间。如何使“西游戏”传达出小说本身的哲理,是一个应当认真思考的课题。 注: ①[明]徐渭《南词叙录 宋元旧篇》,《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三),中国戏剧出版社1980年版。 ②③[元]陶宗仪《南村辍耕录》卷二十五“院本名目”,中华书局1980年版。 ④[明]田汝成:《西湖游览志》卷三“偏安佚豫”,浙江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 ⑤关于《大唐三藏取经诗话》的成书时间,大多数学者认为应在南宋,但仍有不同见解。 ⑥[元]钟嗣成《录鬼簿》,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版。 ⑦赵景深辑《元人杂剧钩沉》,上海古典文学出版社1957年版。 ⑧本文所引《西游记》,均据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年第二版。 ⑨傅惜华《元代杂剧全目》,作家出版社1957年版。 ⑩[明]无名氏《录鬼簿续编》,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版。 ○11○18[明]祁彪佳《远山堂剧品》,《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六),中国戏剧出版社1980年版。 ○12[元]无名氏《龙济山野猿听经》,见[明]赵琦美辑《脉望馆钞校本古今杂剧》,《古本戏曲丛刊》四集,商务印书馆1958年版。 ○13《孤本元明杂剧》(四),中国戏剧出版社1958年版。 ○14[明]《杨东来先生批评〈西游记〉杂剧》,《古本戏曲丛刊》初集,文学古籍刊行社1953年版。 ○15郑振铎《中国文学研究》(上),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251-252页。 ○16○19○21刘荫柏《西游记研究资料》,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分别见于第248-253页,第423-424页,第422-423页。 ○17[明]无名氏《二郎神锁齐天大圣》,见[明]赵琦美辑《脉望馆钞校本古今杂剧》,《古本戏曲丛刊》四集,商务印书馆1958年版。 ○20郑振铎《西谛书目》,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4年版。 ○22陶君起《京剧剧目初探》,中国戏剧出版社1980年版。 ○23[明]陈元之《西游记》序,见朱一玄《明清小说资料选编》,齐鲁书社1990年版,第492页。 ○24[明]谢肇淛《五杂组》卷十五事部三,上海书店出版社2001年版,第312页。 原载:《明清小说研究》2006年第2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