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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到水穷处 坐看云起时——论高鹗对《红楼梦》叙事时间的几处重大涂改

http://www.newdu.com 2017-10-29 中国文学网 唐援朝 参加讨论

    自从莱辛在《 拉奥孔》 中,分出空间艺术和时间艺术后,对小说的归属,就在“时间艺术”的确认中取得共识。然而进入二十世纪以来,爱因斯坦相对论的提出,现代心理学实验室的建立,超越了牛顿物理时间的局限,将时间分为物理时间和心理时间.现实时间既然与小说时间不同步,那么,小说时间也不仅仅是故事时间,它包括故事时间(被讲述时间)和叙述时间(讲述时间),就象“石头下凡历劫”的故事,与曹雪芹对这个故事的讲述时间区分开来,这大大突破了故事时间的单一性和单向性,使“看官听我一一道来”的从头到尾的老格局得到彻底的改变。其实,中国小说发展到《红楼梦》 已经来到了“地狱的入口处,”从思想和写法上都有了全新的创造,特别是对小说叙事时间的把握明显地与现代小说接轨,在对中国传统小说的继承与批判中,直接创生了一种全新的时间观。然而一种崭新的事物,往往不易被人们接受,甚至还会引起误解,要想得到彻底的认同,需要一个艰苦的过程。高鹗续书在小说叙事时间的理解上,完全违背了曹雪芹的原意,并进行了肆意的涂改,仍将《红楼梦》 的叙事时间纳入传统小说的框架。我们拟从以下两个方面来阐述。
    石头就是神瑛侍者?
     曹雪芹在《红楼梦》叙事时间的安排上,既要跳出传统的案臼,又要超越十足的文人小说《金瓶梅》,为此,大胆地采用了倒装叙述开头,这着实令人耳目一新,“不满意事件的简单的年代顺序,不是直线地展开小说,而宁愿描写曲线”,“不是由主人公生写到死,而由死写到生”,①不先写石头如何下凡历劫,而先写石头历劫归来后,将其全部经历及结局“编述”好,被空空道人带回,再由曹雪芹于“悼红轩”中,“批阅十载,增删五次”才追溯到石头的来历。这种叙述打断了原生的故事时间的关联,破坏了它们原来的自然衔接,造成了时间的歪曲,从而达到某种美学效果,从中也可以看到曹雪芹对人生对时间的深切感悟。
    因此,曹雪芹在《红楼梦》的开头对石头和神瑛侍者的描写就煞费苦心,诚如应必诚先生所说:
    《 石头记》 就是石头在红尘在贾府中亲身经历的记录。石头自称蠢物,是《石头记》 的作者和叙述者。曹雪芹… … 反而成了一个编抖者,… … 真正的作者是曹雪芹,曹雪芹度构了一块石头作为故事的叙述者,造成了真正的作者与叙述者分离。②
    实际上这不仅仅是作者与叙述者的分离,而将小说的叙述时间和故事时间彻底分开,打破了物理时间的单一性和单向性的范围,将时间不再视为一个不变的常数,而是多变的,具有心理意义的有价值的艺术时间。
    我们先从下面三个意象入手:
    ① 青埂峰下经女娲锻炼过的灵石(通灵宝玉);
    ② 赤瑕宫神瑛侍者;
    ③ 贾府贵公子贾宝玉
    曹雪芹以灵石作为叙述者,代表了叙述时间,他象一位从洪荒时代直向无限未来的超越时间的老人,而贾宝玉形象的人生经历作为故事时间则非常具体。神瑛侍者灌溉三生石畔的旧精魂绛珠仙草,让她久延岁月,变成人形,这绛珠草要下凡用眼泪还那灌溉之恩,于是引动一干风流冤孽下凡.当此时那块灵石由于无才补天,日夜悲号,由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夹带”于这一干冤孽中,得入红尘乐业,当神瑛侍者的凡胎肉身贾宝玉出世时,它缩成“雀卵”大小一起降临人世,两者虽然相依相随,但绝不能等同起来。石头是作者在作品中设置的见证人叙述者,这主要表现在:
    第六回,刘姥姥一进贾府,介绍她与贾府的瓜葛时,这时石头说:诸公若嫌琐碎粗都呢,则快掷下此书,另觅好书去醒目,若谓聊可破闷时,待蠢物逐细言来。(甲戌本第六回)③
    此处石头自称“蠢物”,提醒看官。第十七、十八回,元妃省亲,进入大观园宝玉侍宴在侧,“园中香烟缭绕,花彩缤纷”灯光辉映,细乐声喧,“说不尽这太平气象,富贵风流,”当此时,石头既得意又十分感慨:
    此时回怒当初在大荒山,青埂峰下,那等凄凉寂寞;若不亏癫僧、破道二人携来于此,又安能见这般世面。本欲作一篇《灯月赋》 、《 省亲项》 以志今日之事,但又恐入了别书的俗套。按此时之景,既作一赋一赞,其豪华富丽,观者诸公亦可怒而知矣。所以倒是省了这工夫纸墨,且说正经为是。④
    此处石头以“自己”自谓,表明创作的动机。
    第十五回《 王凤姐弄权铁槛寺秦鲸卿得趣馒头庵》,当秦钟与智能儿之事发,宝玉说到晚上“睡下,再细细算帐”,而晚上,“风姐因怕通灵宝玉失落,便等宝玉睡下,命人拿来塞在自己枕边”,此处宝玉与石头暂时分开:
    宝玉不知与秦钟葬何帐目,未见真切未曾记得,此系疑案,不敢纂创。⑤
    宝玉与秦钟如何算帐,由于石头暂时离开,就无法知道,叙述时间断开,留着读者自己去发挥想象。可见在曹雪芹原著中,它们二者是单独个别的存在,绝不是合为一体。作者在故事演进的时间过程中,插人石头这位“时间老人”的叙述,使叙述的单纯视角变成多重视角,而时间的自然顺序被打断,“故事时间一会儿现在,一会儿过去,一会儿未来的轮流交换”, 使时间自觉扭曲,自然断开及暂停休止成为可能,从而多方面地展示一个主题的意义,大大地丰富了《 红楼梦》 的意蕴。高鹗对此大惑不解,可是又要续写后四十回,只好对此进行有目的的删改:
    〔 庚辰本〕 那僧笑道:“… … 趁此机会就将此蠢物夹带于中使它去经历经历”。那道人道:“原来近日风流冤孽又将造劫历世去不成,但不知落于何方何处?”那僧笑道:“此事说来好笑,竟是千古未闻的罕事,只因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有绛珠草一株,时有赤瑕宫神瑛侍者,日以甘露灌溉,这绛珠草始得久延岁月… … 脱却草胎木质,得换人形,仅修成个女体。”(第一四)⑥
    [程高本〕 那僧笑道:“… … 趁此机会就将此物夹带于中,使他去经历经历,”那道人道:“原来近日风流冤家又将造劫历世,但不知起于何处?落于何方?”那僧道*“此事说来好笑。只因当年这个石头,妈皇未用,自己却也落得逍遥自在,各处去游玩,一日来到警幻仙子处,那仙子知他有些来历,因留他在赤霞宫,名他为赤霞宫神瑛侍者。他却常在西方灵河岸上行走,看见那灵河岸上三生石畔有探‘绛珠仙草’十分娇嫩可爱,遂日以甘露灌溉,这‘绛珠草’始得久延岁月。”⑦
    在庚辰本中,由于一干风流冤孽下凡历劫,顺便将石头“夹带”其中,经高鹗删改后,神瑛侍者与石头划上等号,“在二者一起降生到红尘里的时候,表面看起来,通灵宝玉其物和宝玉其人二者并不相同,而实际则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实体。”⑧
    这样的删改,在从根本上改变《红楼梦》 叙事视角的同时,《 红楼梦》 的叙事时间亦遭到彻底的反动,将曹雪芹原著创造的那“一种包含着主观与客观的,一面抒发主观,一面叙述客观的小说,也就是说,既可以讲述一个美丽的故事,又适宜抒写幽深的感情”⑨的心理化的时间,又向物理的自然时间复位,当石头和神瑛侍者合二为一时,石头充当叙述者的视角消失,故事时间和叙述时间也完全混淆在一起,叙述视角,叙事时间又返回到传统小说的原道。至于上面所引的另外两段,高鹗为了续书的方便,干脆剔除干净,今天在程高本中已经看不到那两段精彩的描写,仅留宝玉和秦钟一段,读到此处若没有前面几段描写,总令人大惑不解,在程高本中,这一段就显得多余,而没有任何意义。
    寅年卯月?
    说到“寅年卯月”,又涉及另一个人物,即贾府四艳之首元春。元春不同于他人,她没住在大观园,但大观园是因她建立起来的,又为了不使“佳人落魄、花柳无颜”,遂命宝、黛、钗、贾府三春及众女儿住进大观园。对于这样一个重要的结构性人物,作者对她的命运的安排也是苦心经营,比如对元春的生卒时间的设计,就牵扯到整个作品的时间长度。时长指一度连续时间的长度,一般说来故事时间的时长是确定的,比如《三国演义》 起自汉元帝中平元年(公元184 年)至晋帝太康元年(公元280 年),其时长为96 年;《 水浒传》 从宋仁宗嘉佑三年(1059 年)至宋徽宗宣和六年(1125 年),时长为“年.《 金瓶梅》 从宋徽宗政和元年至政和六年正月西门庆死,时长为6 年.《 红楼梦》 的时长,由于曹雪芹独具匠心的安排,在创作主旨上的“朝代年纪,地舆邦国”俱已“失缺无考”,使叙述缺乏明显的时间标志变得暧昧不清,小说时间不与现实时间等长,而是一种感觉到的朦朦胧胧的心理时间,它使《红楼梦》 的时长超越了具体时间束缚:
    青埂峰下的石头于哪个朝代下凡,哪个朝代返回,空空道人何年人山访道,《 石头记》 何时传奇问世,都无证可查;同样,红尘中这一段富贵风流而又催人泪下的经历起自何时,又终于何处?大观园的精魂们,劫满之日魂归离恨天,他们的灵魂在宇宙间飘荡,还会再次“凡心偶炽”醉心于人间五味俱全的生活吗?这一切由于曹雪芹的有意识回避,使时长的准确性消失,然而笼罩小说的社会文化背景,隐逸于这个背景和这种叙事时间中的作者的情感,却是清晰而又真实的,也许将它置于中国封建社会发展的任何时代,都不会引起我们的误解,从而使《红楼梦》 具有丰富艰深的象征意蕴,造成叙事时长的无限广延性。
    处在这样的时长跨度中,事件和情节的准确刻度消失。通过阅读你可能知道人物的具体生日,但你绝不会看到准确的朝代和年代,“人的外部行为退避到内心思想,从情节转移到感受与情绪,从外在的生活现实扩展到内在的心理现实。”高鹗续书无法理解这样的叙述时间,他总想将无限的时长改为有限,使人物、事件、情节在准确的刻度中进行,为此抓住元春的生死日期进行了严重的涂改.
    关于元春的生日前八十回有两处提到:第二回,借冷子兴之口说:
    只因现今大小妞是正月初一所生,故名元春。[10]
    第六十二回,宝玉生日,正好同岫烟、平儿、宝琴一天,这一天好不热闹:
    探春笑道:“倒有些意思,一年十二个月,月月有几个生日。人多了,便这等巧,也有三个一日,两个一日的,大年初一日也不白过,大姐姐占了去,怨不得她福大,生日比别人就占先。”即使贵为皇妃,也同其它姐妹一样,曹雪芹只写明生日,而不写生年。[11]
    元春的卒期,在十二正册判词中也有预言:“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兔相逢大梦归,”另在《 红楼梦曲· 恨无常》中说元春“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可见她是突然夭亡。但是无论判词还是《 红楼梦曲》 都无法确定元春确切的死期。高鹗却在“虎兔相逢”上大作文章,后四十回有两处敷演出元春的生日、死日,关于元春的生日的讲述在八十六回“外省荐了个算命的,说是很准”,算得元春生日为“甲申年正月丙寅”, “可惜荣华不久,只怕遇到寅年卯月”,另一处在九十五回,写明元春的死年:
    是年甲寅年十二月十八日立春,元妃薨日是十二月十九日,己交卯年寅月,存年四十三岁。[12]
    查蔡义江先生《 红楼梦诗词曲赋评注》 46 页:虎免可以代表寅卯,而“虎免相逢”至少有三种解释:① 寅年卯月,② 寅月卯年,③ 生肖属虎的遇上生肖属免的。翻阅前八十回,既不提具体的年代也就压根儿不用子丑寅卯来纪年,写香菱丢失是“好防佳节元宵后,”写黛玉进京是“有日到了都中,进人神京”;秦可卿之死事大也只用一句话“二门上传事云板连叩四下”;晴雯之死对于宝玉不啻晴天霹雳;令他无限悲愤和伤感,并为她撰写了感天动地的诔文,其开头是:“太平不易之元,蓉桂竞芳之月,无可奈何之日.。”据此,我们可以排除元春的死期是“寅年卯月”说。
    同元春的生日是“大年初一”一样,前八十回提到过许多人的生日,但都说具体的日子,比如贾母生日为八月初三,凤姐九月初二,宝钗正月二十一,黛玉二月十二等,生于哪月哪天,就是哪月哪天,直说出来,从不用子丑寅卯来代替,所以那位冬烘的算命先生的“甲寅年丙寅”真不知从何说起,查遍贾府几百口人,在前八十回中,根本就没有写过哪个人属什么,好象曹雪芹压根不知中国人有十二生肖。这正好说明“寅月卯日”和“属虎的生肖与属兔的相逢”这两种假说都不合理。
    那么“虎兔相逢”到底指什么呢?据前八十回描写,曹雪芹只用子丑寅卯来记时辰,如“王熙凤协理宁国府,”王熙凤十分得意,无限尽力,她对每一天的时间安排是:
    卯正二刻我来.点卯,已正吃早饭,凡有领牌回事的,只在午刻初。戌初烧过黄昏纸,我亲自到各处查一遍,回来上夜的交明钥匙,第二日仍是卯正二刻过来。[13]
    十四回“林如海捎馆扬州城”,昭儿随贾链、黛玉去奔丧,中途回来向凤姐汇报说:“林姑老爷是九月初三巳时没的。”四十六回林黛玉“风雨夕闷制风雨词”,虽然秋雨绵绵,宝玉在夜晚仍冒雨前来,黛玉说:
    我也好了许多… … 这会子夜深了,我也要歇着,你且请回去,明儿再来。宝玉听说,回手向怀内构出一个核桃大小的金表来,瞧了瞧,那针已指到戌末亥初之间。[14]
    恕不再一一例举,据前八十回对时辰的称谓和安排,窃认为“虎兔相逢”要指时间的话,应该是具体的时辰,既元春死的时辰是“寅末卯初。”
    综上所述,若按高鹗臆造的元春的生卒年计算,《 红楼梦》 中所有人的生卒年及大事件都有了准确的刻度,而叙事时间的时长则变得十分具体。可见,曹雪芹绝不会将元春的生卒年坐实在什么“甲申年”和“寅年卯月”上,他在对时长的无限性把握中,同时有意识地断开,自觉扭曲原生的故事时间,将叙述时间无限拉长,在与故事时间形成的对比中,使流动变幻、纷纭复杂的生活色彩纷呈,从中启示了人生的一种永恒母题― 通过有限时间的把握到达无限自由的理想彼岸的渴望与追求。
    高鹗在以上两处重大的删改中,彻底改变了前八十回的叙事时间,在将叙事者石头与神瑛侍者合工为一,标明元春生死年的准确刻度时,时间的无限广延性消失。中国小说到《红楼梦》 由传统小说叙述的物理时间向现代小说的心理时间的渐近中,再次受阻又拉开了距离,退回到传统小说的原道。
    注:
    ① ⑨ 陈平原《 中国小说叙事模式的转变》 第45 页,第94 页.
    ② 应必诚《 〈红楼梦〉的叙述艺术》 见《 红楼梦学刊》 1995 年第1 期第83 页。
    ③ 甲戍本第83 页。依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年版影印本。
    ④ ⑤ [11] [12][14] ⑨均依1982 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红楼梦研究所校注本。
    ⑥ 庚辰本依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影印本.( 1975 年版)
    ⑦ [13] 程高本及后四十回引文均依1974 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本。
    ⑧ 李田意《 论(红楼梦)的超现实世界》 ,见《红楼梦学刊》 1995 年第1 期第259 页。
    ⑩ 程德培《 当代小说艺术论》 第70 页。学林出版社1990 年版。
    原载:《甘肃社会科学》1996年第3期
    
    原载:《甘肃社会科学》1996年第3期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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