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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观园源流辨

http://www.newdu.com 2017-10-29 中国文学网 藏云 参加讨论

    《红楼梦》 的地点问题,我想本是不成问题的,不过大家既经认做问题,这就不能不先算算老账了。
    最初是袁子才《随园诗话》说大观园即随园。胡适之先生的《红楼梦考证》 相信此说(《文存》 卷三页八四九),不过胡先生的意思,似乎以为这随园是江南甄府即曹家当日的园林,并不就是“长安”都中贾府里的大观园(同书页八五四).但这层(地点问题)在胡先生的考证中.并未怎样注意。
    顾颉刚先生否认《随园诗话》 及胡先生之说(《红楼梦辨》中卷页七四).他相信大观园不在南京而在北京。俞平伯先生对于那些以为大观园便是北京的什刹海,黛玉葬花家在陶然亭旁的一派混说,痛斥了一番,他说“问题是在南与北,是在南京或北京”,又说“以书中主要明显的本文.曹氏一家底踪迹,雪芹底生平推较,应当断定《红楼梦》一书叙的是北京底事。”(《红楼梦辨》 中卷页七七)。但他又不敢完全相信他自己的“判决书”,却声明得保留将来的“撤销原判”的权利。
    《随园诗话》 而后,还有清周春的《 红楼梦随笔》(未刊。寿鹏飞《 红楼梦本事辨证》 页五所引)说是叙金陵一等侯张谦的家事的,寿氏已指其妄,可不深论。其余大概都以为《 红楼梦》的地点是在北京。这里本不打算再讨论了,可是,《红楼梦》的著者,在地点上的确有令人倘恍迷离的地方,趁便也可以表示我个人对于这些矛盾的解释。例如第二回:
    雨村道:“去岁我到金陵,因欲游览六朝遗迹,那日进了石头城,从他老宅门前过,街东是宁国府,街西是荣国府,竟将大半条街占了!大门外冷落无人,隔着围墙一望,里面厅殿楼阁也都峥嵘轩峻.就是后边一座花园里,树木山石也都还有苍蔚温润之气,那里像个衰败之家!"
    这明明说荣宁二府是在石头城,是在剩有六朝遗迹的金陵,不能说这石头城非即金陵(鲁迅先生《 中国小说史略》页二五八主此说)。这是作者有意无意的自己落了实,因为曹家的极盛时期在金陵,所以敦敏送雪芹诗有“秦淮残梦忆繁华”之句。很明白的,《红楼梦》一书是曹雪芹假北京景物追写烘托曹家当日在江宁(南京,金陵,石头城)的荣华富贵的盛况.故甄(真)府在南京,贾( 假)府在北京,这北京的贾府就是当日雪芹落魄在西郊写《石头记》时那枝髡笔下的假府,因此他有时把南京和北京或“长安”都中(第十七回妙玉入园时林之孝的话)几个地点纠缠不清。那青埂峰下的一块石头,虽说是贾宝玉的前身,但也可说就是这石头城“石头”的假借。古今名著之费人思索,在可解不可解之间,往往如此。俞平伯先生提出书中,不合北方景物的几条.如苍苔,翠竹,蔷薇,荼蘼,旧年雨水,红梅,木梅,都非北方所宜有,反辨《红楼梦》 似乎不在北京之证。我想这些东西即使北京城压根儿就没有,也不足以推翻《红楼梦》 的贾府不在北京:一幅淡墨画上,难道绝对不许画家随意染上几笔彩色么?《西厢记》的地点在蒲州(山西)普救寺,而王实甫何以有“玉簪搔往荼蘼架”, “点苍苔白露冷冷”.“竹梢风摆”之句?这里,除了顾颉刚先生举的几条外,我亦提出两条,可以作《红楼梦》地点是在北京的解释。第十六回盖造大观园,采办梨香院的十二花官时:贾蔷又近(贾琏)前回说:“下姑苏请聘教习,采买女孩子,置办乐器行头等事.大爷派了侄儿带领着来管家两个儿子……一同前往,所以命我来见叔叔。”
    当时从苏州扬州采办童伶到北京的情形,现在我们还可在两部乾嘉间的梨园史料里看出。《燕京杂记》说;”优童大半为苏扬之小民,从粮船至天津,老优买之,教以歌舞。” 《品花宝鉴》 第二回子玉与聘才的对话、聘才道:“京里有四大名班,请了一个教师,又到苏州去买十个小孩子,都不过十四五岁.也有十二三岁的,用两只太平船,从水道进京,乘运河粮船,行四个多月。”这两段记载,都可作贾蔷的话的注脚。同回:
    (贾琏)因问:“这项银子(到南方的采办费)动那一处的?” 贾蔷道:“刚才也议到这里,赖大爷道,竟不用从京里带银子去,江南甄家还收着我们五万银子。… … ”,
    所谓“京里”,明指北京而言,只此两条,已可决定《红楼梦》 的贾府必在北京无疑。此外书中所用的语言,纯是一套极有选择的美丽而大方的北京话,南方话如“事体”, “二哥哥”读“爱哥哥”之类,用的极少。
    《红楼梦》 是曹雪芹假北京的景物,地点来写曹家当日在南京鼎盛的“旧梦” ,大概是不成问题的了。那末,大观园这么一座雅丽的园林,假如没有当年最高的园林设计做骨子,绝不能平白地构成这样一座空中楼阁,历历映人眼目。什么大观园即随园,大观园便是北京的什刹海,大观园遗址即北京西城塔氏之园的种种无根之说,皆好事者信口言之,清代私家园林,无论南北,不会有这样伟丽的规模。何由见得?请听我道来。
    中国园林的发达有两个系统:一是苑囿式一是庭园式。苑囿起于秦汉,庭园则迟至赵宋,渐取苑囿而代之。前汉的上林苑,后汉的覃圭苑,隋之西苑,面积都极广大。《三辅黄图》(卷四)记上林苑广袤三百里,天子秋冬射猎,苑中有昆明、镐池等大湖。私家有茂陵富民袁广汉的园林,东西四里,南北五里,可谓亦为苑囿的系统。以至所代的神都苑.私家园林如下维的辋川,裴度的午桥,都不能认为庭园的系统,所以中国北部的名园,规模豁达雄大为其特色。
    南北朝之末,尤以南朝宋齐梁陈以来,渐分化为另一系统。赵宋而后.南方已形成了一种独立的风格,便是尽量揽握大自然之风物,尽量缩之成一小天地,重在闲寂幽深,所谓“曲径通幽”, “别有天地”,这是南方庭园系统的特色。这种特色必利用错综的叠石为重要的因素,然后可于小小的面积中见幽深曲折之致。宋李格非《洛阳名园记》谓洛阳园池多因隋唐之旧,独富郑公之园如紫药堂荫撇堂,皆甚幽邃,这当是受南方庭园的影响。上说南方庭园的结构主要的是叠石,石以江苏安徽两省的为有名,如灵璧石,太湖石,慈黯石.但其趣不宜苑囿系统的园林。史称宋徽宗醉心奇花异石(《宋史纪事本末》 卷五十“花石纲”条).故石为庭园之点缀至宋而始重。谢肇淛《五杂俎》(卷三)载:“然石初不甚择,至宋宣和时,朱勔童贯以花石娱人主意,如灵璧一石,高至二十余丈.周围称是,千夫舁之不动。民狱二石高四十余丈,封为盘固侯,石自此重矣。”明人计成《园冶》一书,全为南方系统之庭园而作,尤重掇石。当时燕京西郊,名园林立,如米万钟勺园、李伟清华园,而以勺园最为当时文士所称。《 春明梦耸录》(卷六十五)说:“海淀米太仆勺园,园仅百亩,一望尽水,长堤大桥,幽亭曲榭。”今观洪垠莲先生《 勺园图录考》 中《勺园修楔图》 ,水石亭台.兼而有之。《 梦馀录》(同卷)又说:
    “海淀李戚畹园(即清华园),园中水程十数里,屿石百座。灵璧,太湖.锦川.百计;乔木千计;竹万计;花亿万计。”则自明以来,燕京园林.已充分采取江南庭园之风趣,而其广大又不脱北方苑囿的系统。这自然是因地理的或地形的限制。
    清朝初年,海内未安,三藩平定后,康熙两度南巡,乐江南湖山之美,乃因清华园而筑畅春园。雍正以后,复大治圆明园诸园。乾隆南巡,更仿江南名园,大起园苑,于是西郊一带,御苑林立。据《日下旧闻考》(卷八十二以下诸卷)及《 养吉斋丛录》(卷十八)诸书所记,御园之仿江南名园者,如安澜园仿海宁陈氏隅园,长春园之如园仿江宁藩署澹园,狮子林仿苏州黄氏涉园,小有天仿杭州汪氏园,惠山园仿无锡惠山秦氏寄畅园。而江南名石,如扬州九峰园之二峰,杭州宗阳宫之芙蓉石,乾隆时皆辈致长春园。现在北平所存乾隆朝庭园遗迹.如故宫,玉泉,南海之流台,及其西春藕斋、大圆镜诸地,其叠石之妙,令人如置身千岩万壑间。
    综上所述,可知北京园林的发达,至康熙乾隆间而极盛。这个时期,北方苑囿系统的园林,大部分被庭园系统的因素浸润了。《红楼梦》大观园的规模就是在这个历史的根据之下而产生的,它是溶和苑囿与庭园两种系统而成的一个私家园林。
    现在我们来看大观园的布置,建筑.设备和其他的事物与康熙乾隆间北京的御园有多少关系,便可知道大观园绝不是一座空中楼阁,它必是依着它的时代和环境而产生的,它与当时北京最高的园林设计极有关系,明白说,它受当时皇家园林城内如三海(中海南海北海),城外西郊如畅春园,圆明园,氏春园诸御苑的影响极大,可说就是这些皇家园林做了大观园的底本。但我的话却不能助长蔡孑民先生《 石头记索隐》 ,近人寿鹏飞《 红楼梦本事辨证》 及王梦阮《红楼梦索隐》诸书以为《红楼梦》 是一部含有政治意味的小说之说,我对书中人事的活的方面,决不敢妄赞一辞,随意牵附.我的本意只在辨明大观园之所以为大观园的客观性,如果有奢望的话,亦只在使人不敢再任意瞎猜它就是谁的园林罢了。
    大观园的范围,第十六回贾蓉说“起自西北,丈量了一共三里半大”,这面积可不算小。私家园林当时恐伯少有这样大的,北京城里去年拆了的清初建的定王府,较城内其他王府为大,但看去周围也不及三里半,贾府虽是一等世袭侯,论起来不当比定王府更大,这规模除了三海和西郊一带的御苑而外,似乎没有可比拟的。可知大观园的规制是近于北方苑囿的系统,它的结构,必受当时皇家园林的暗示无疑,所以第共回的题目是《贾宝玉神游太虚境.警幻仙曲演红楼梦》.著者明明指点红楼梦是天上人间的境界《太虚境》;而第十七回宝玉题对额的时候,见园中省亲别墅的一座玉石牌坊,“心中忽有所动,倒像那儿见过一般”.其实就是在太虚境见过的那座玉石牌座,可见大观园这个境界,决不是寻常人家乃至王公大臣所能有的。
    大观园的全部设计,第十六回说;“全亏一个胡老名公号山子野.一一筹划起造。”这山子野胡公,当是专门造园叠石的名手,清初如华亭张涟(字南垣)父子皆以叠山世其业,故世称“山子张”,亦犹康熙以来主持清室建筑图样的雷氏,称“样式雷”,俗称“样子雷”。张氏之叠石,当时驰名南北.江南如李氏横云,卢氏预园,王氏乐郊,钱氏拂水,吴氏竹亭诸名园.北都如南海流台,静明园,畅春园,王氏怡园,冯氏万柳堂,皆出南垣父子之手。同时名公如黄宗羲,吴伟业尝为张氏作传(友人谢国祯先生有《 叠石名家张南垣父子事辑》一文,载《北平图书馆馆刊》五卷六号)。梅村谓其兼通山水,画法云林,遂以其意叠石,可见精于叠石者,大抵具有南宗画派的意境。大观园中“曲径通幽”一带石山,“白石峻嶒,或如鬼怪.或似猛兽,纵横拱立,上面苔藓斑驳,或藤萝掩映,其中微露羊肠小径”。近蘅芜院时,“忽迎面突出插天的大玲珑山石来,四面群绕各式石块.竟把里面所有房屋悉皆遮住。” 怡红院“院中点衬几块山石,一边种几本大芭焦.那一边是一株西府海棠。”潇湘馆“有千百竿翠竹遮映… … 阶下石子漫成甫道…… 墙下得泉一脉,开沟仅尺许,灌入墙内,绕阶缘屋至前院,盘旋竹下而出。”(以上均见十七 回)这二座都是大观园中的主要院落.而是属于南方庭园的系统。潇湘馆的竹、怡红院的芭蕉(故宝玉自称蕉下客,大观园又有芭蕉坞),在江南都非名贵之物,但在北方却因稀少而往往以此名园,如西苑(今三海公园)之宾竹室.蕉雨轩,绮春园之竹林院(见《养吉斋丛录》 卷十八),中海之蕉园(见《 金鳌退食笔记》 上),都因此二物而得名。此外如西苑有沁香亭,大观园则有沁芳亭,圆明园有稻香亭,大观园则有稻香村.静明园有嘉荫轩,大观园则有嘉荫堂等,这些题额也许是偶然的巧合,但大观园三十多处的名称,富贵中寓有高雅之趣,我们翻阅《日下旧闻考》,《养吉斋丛录》 诸书所载当时诸御苑题额,其意趣之相同,似不能认为无重大关系。
    最奇怪的是大观园稻香村这个格局,私家园林绝不能有的。第十七回说“转过山限中,隐隐露出一带黄泥墙,墙上皆稻茎掩护。… … 里面数楹茅屋,外面却是桑榆槿柘,各色树稚新条,随其曲折,编就两溜青篱.篱外白坡之下.有一土井,旁有桔槔辘轳之属,下面分畦列亩.佳蔬菜花,一望无际。”上井桔槔辘轳,都是北方农田常有的设备。这种格局乃御苑中为天子观稼亲农而设,私家园林何得有此?高士奇《金鳌退食笔记》 上说:“诚台旧为南台…… 南有村舍水田,于此阅稼。”《 养吉斋丛录》 (卷十八)说:“御园(圆明园)弄田,多雍正乾隆年间辟治,如耕云堂、丰乐轩、多稼轩、陇香馆是。嘉庆复治田一区,其屋颜曰省拼别墅,为几暇课农之所。”稻香村分明是这个格局,要是没有圆明园和流台的弄田做底本,算亏得《红楼梦》的著者想的这样周到,然而曹雪芹先生是绝顶的文学家,他原不是园林设计者,所以这就奇怪了。
    大观园中还有一个非常的格局,也决非私家园林所宜有,便是尼姑和女道的安排,而在当时御园中却有同样的事,第十七回林之孝说;“已访聘买得十二个小尼姑、小道姑。… … 外又有一个带发修行的,本是苏州人,祖上也是读书仕宦之家,……今年十八岁,取名妙玉。”妙玉是王夫人下请帖接来的。第二十三回说这些女尼道姑都分园中玉皇庙和达摩庵,妙玉住了栊拢翠庵。为什好好一个王侯公府的人家,偏有这样非常的局面?我们不能不想到当时皇家园林中建置寺院的一格了。如西海子(今北海公园)有大西天佛寺、宏仁寺、万佛楼《金鳌退食笔记》 ,簿明园有妙高寺,静宜园有香山寺等《养吉斋丛录》)。御园中辟治寺院,也许还有别的意义,但从园林设计上看来,与大观园的佛寺丹房在繁华景象中点缀一二清淡的去处,却具同样的意义。要是没有一个底子,也亏得曹雪芹先生想的这样周到,这样奇特。
    大观园中山石亭台之外,又有水浦风荷之胜,如花溆,沁芳桥.翠烟桥,荇叶渚,紫菱洲,藕香榭,芦雪亭,凹晶馆等处,皆近水楼台,自花溆起分水陆两路.水中可以行船,水面自不算小。假如我们已决定《红楼梦》的地点是在北京的话.那末.北京城内除了三海,城外除了玉泉西郊一带,是没有这么大的水面的。大观园的水源,第十六回说.“本是从北墙角下引一股活水”,由沁芳闸而入,说也凑巧,北京城和西郊一带但凡有流水都来自西山,所以水源大概都在西北角,城内只海的水闸今犹如此。《春明梦馀录》(卷十九)说“西海子(今北海公园)者,即古燕京积水潭也。其源出西山,……前人谓积水为海.且在西内,故至今沿称西海。都城之水悉汇于此”。《 金鳌退食笔记》上谓;“其中萍荞蒲藻,交青布绿,野禽沙鸟,翔泳水光山色间。盛夏萝荷覆水,望如锦绣”.上常有赐词巨泛舟采莲垂钓之乐。这些景象在大观园中都可一一指数,不必烦举。西郊御苑,今已成废墟,但那水潭湾港,犹依稀可辨。大观园的布景与当时皇家园林的关系,这层似乎可作进一层的了解。大观园的建筑,书中虽没有告诉我们多少资料,但找们所知的也就很可贵了。第十七回写贾政初进大观园察看工程时,“只见正门五间,上面铜瓦泥鳅骨,里面门栏窗福俱是细雕时新花样,并无朱粉涂饰,一色水磨,砖墙下面白石台阶,凿成西番花样”。这里可注意的是铜瓦泥鳅骨,白石台阶和西番花样三事。铜瓦当是黄琉璃瓦的变称,这黄琉璃瓦和泥鳅骨的屋盖,清制非救建不得用,白石即俗所谓汉白玉,以河北房山县出产最多,也为帝室所专用,虽王侯公府亦不得僭越,这是普通知道的。元妃省亲之事,为太上皇救命宫中嫔妃才人的椒房眷属有重院别宇者,内廷赛舆可入其私第,这是一般的待遇,并无救命赐建大观园之语。至于白石凿成的西番花样,盖指西洋雕刻而言。西洋的雕刻和建筑,最为乾隆帝所赏好,如圆明园的水木明瑟,长春园的谐奇趣,万花阵,梅源堂,远音观等处,都是白石雕刻的西洋建筑,今海源堂犹存白石门坊石柱,上刻葡萄花样。当时参预这项工程的,相传有耶稣会士王致诚( Attiret )、郎世宁(。stiglione )。步谢尔(中国艺术)(第共章页五三)说:
    圆明园的一群西洋官殿是耶稣会士王致诚与郎世宁的设计.如水法,屏风,石柱,栏杆上的甲胄及各式花纹的雕绘装饰等,都是道地的意大利风格。
    郎世宁奉救命参预圆明园西洋建筑雕绘的设计,在乾隆十二年左右,石田干之助氏作《郎世宁传略》(《美术研究》第十号)言之甚详。步氏之说,当亦出于《 传教通信录》)。故大观园白石雕刻的西番花样,是当时内廷供奉所特有的,可知其受皇家园苑影响之大。
    大观园中有许多设备,很富丽堂皇,自是王侯公府之家所不稀罕。可是有许多西洋事物,当时称为“入贡品”的,何以贾府得有这许多?书中写贾府的豪华处,每每拿了西洋制造品来做衬托。如第六回刘老老在凤姐房里看见的挂钟。第十六回风姐说:“那时我们(王家)爷爷专管各国进贡朝贺的事,凡有外国人来,都是我们家里养活。粤闽滇浙的洋船货物,都是我们家的。”第十七回贾政说怡红院的女儿棠是外国之种。第四十一回刘老老在宝玉房中看见的油画女像(当时官书称为皮画)及大镜镜面板壁的西洋机括,大约即现在的拉手。第四十五回宝玉向怀里掏出核桃大的金表。第五十二回宝玉给晴雯治头疼的鼻烟壶,一个玻璃小扁盒,里面是西洋珐琅的黄发赤身女子,两肋有肉翅,又有西洋贴头疼的膏子药,叫做“依弗哪”。又贾母说的俄罗斯国的孔雀裘和宝玉说的俄罗斯国的裁缝。又宝琴说他跟他父亲到西海遇着的女孩子和西洋画上的美人一样。第五十三回的荷叶柄乃是西洋珐琅活信,可以扭转向外,将灯影逼住照着看灯,分外真切。第五十七回宝玉看见十锦福上陈设的一只西洋自行船。第七十二回凤姐将一个自鸣钟卖了五百六朴两银子。第一百五回锦衣军查抄宁国府所登记的物件中,有银盘二十个,三镶金象牙筋二把,洋呢三十度,哔叽二十三度,姑绒十二度。天鹅绒一卷,氆氇共十卷等。
    以上十三条所举全是西洋货。考明清之际,西洋文物输人中国,大概始于明万历中叶,盛于清康熙间,至乾隆中而绝。其时中外交通较繁的,以荷兰人与佛郎机(即法兰西)人为多.据(清一统志)(卷四二三之四)所载康熙九年佛郎机人入贡物有:
    天鹅绒,哆罗呢,象牙,花露,花幔,花毡,大玻璃镜,苏合油.金刚石等;
    雍正三年入贡物有:
    绿玻璃凤壶,里阿嘶波罗杯,蜜蜡杯,珐琅小圆牌,银囊丝四轮船,小铜日规,水晶满堂红灯,咖石呛鼻烟罐.各色玻璃鼻烟壶,各宝鼻烟壶,连座银象丝船,线花画,皮画(按此当是刘老老入宝玉房中看见的那种油画).巴尔萨马油,镀金皮规矩,镶牙片鼻烟盒,银花素鼻烟盒,镶银花砂漏,咖石论绿石鼻烟盒,阿葛达片,番银笔.咖石论带头片,玛瑙鼻盒,花纸盘,显微镜,石头火漆印把,大字镜,火漆,大红羽缎,照字镜等;
    雍正五年入贡的有:
    金珐琅盒.玻璃瓶贮各品药露.金丝缎,洋缎,金花缎,大红哆罗呢.洋制银柄武器,自来火长枪,手枪,洋刀,上品鼻烟,石巴依瓦油,圣多默巴尔撒木油,璧露巴尔撒木油,伯肋西理巴尔撒木油,客色衣香,巴斯第理,萄萄红露酒,白菊萄酒,各色珐琅料,织成各种远视画等;
    乾隆十八年入贡的有:
    自来火长鸟枪,自来火手把鸟枪.珐琅洋刀,螺翎文具,织人物花毡,洋糖果等;
    《 皇朝文献通考》 (卷三十九)所载西洋贡物,除与上列重复外,有:荷兰国贡:珊瑚镜,哆罗绒,哔叽缎,自鸣钟,冰片,鸟枪,火石等。
    这些东西当时大概五年一贡,乾隆三十年以后,据说都“免贡”了。《红楼梦》的西洋事物如宝玉房中的油画(皮画),大镜面板壁的西洋机括之类,绝非通商货品,大观园何得有此?从以上种种看来,我说大观园是以当时皇家园林做的骨了,大概不至于被“附会的红学”之讥罢。
    前月家里的入在地摊土买了一部《红楼梦》 :干是这几十日来茶余饭后的一二十分钟间,几乎不曾离了过。回想十六七岁时初读此书,暗中也学了些“精致的淘气”;二十一二岁又读此书,懂得些“大人家风范”;后来又读此书,写了一篇《红楼梦里的西洋物质文明》(十七年《贡献旬刊》 );现在又读此书,几乎把它当作一种资料了,这人也渐渐变做一条“牛”了。
    二十四,七,六日。
    原载:(天津《 大公报》 “文艺副刊”第一六O 期,1935年7 月14 日)
    
    原载:(天津《大公报》“文艺副刊”第一六O期,1935年7月14日)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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