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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元春是贾政的长女,本是一位公侯小姐,因“贤孝才德,选入宫中做女史去了。”后来她被皇帝晋封 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获得了那个时代女子所能获得的最高荣宠,也给家族带来了无上的荣耀。她的生活道路,是薛宝钗式的大家闺秀称叹艳羡而终究不可企及的,堪说是得遂其“青云”之志。但作者居然把她归入太虚幻境中的“薄命司”,元春一生的命运到底如何?第五回“金陵十二钗正册”里有一幅象征元春命运的画,画着一张弓,弓上挂着香橼,旁有一首歌词: 二十年来辨是非,榴花开处照宫闱。 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梦归。 弓乃“宫闱”之“宫”的谐音。香橼谐“元春”的元字,是柑的一种,外表有耀眼的黄色光泽,闻着 很香,可供玩赏,但其果肉苦涩。宫中香缘乃元春宫庭生活写照。她获得的尊贵地位闪耀着夺目的光彩,她享受的富贵使醉心名利的人头晕目眩。专为她的省亲,贾家修建了豪华的大观园,银子花得像淌海水一样。当其省亲之日,其仪仗之威严,銮舆之气派,礼仪之繁缛,令人惊叹。的确,从外表看来,贾元春之雍容华贵﹑高高在上,让人称羡!但如果细究其二十年宫禁生活的是与非,恐怕是别有一番光景。元春在归省之日向贾母、王夫人含泪倾诉:“田舍之家,虽齑盐布帛,终能聚天伦之乐,今虽富贵已极,骨肉各方,然终无意趣!”又说:“当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好容易今日回家娘儿们一会……一会子我去了,又不知多早晚才来!”(第十七至十八回)可知,元春的后妃生活充满辛酸,她的显赫声势下掩盖的是一颗忧郁凄寂的心。 元春的结局如何,前八十回书中还没有写到,但正如脂批所言:“此乃通部书之大过节大关键”,贾家 荣宁二府的兴衰荣败与她的命运直接相关联。对于她的结局,前八十回中有几处暗示。第五回元春的曲子(恨无常)说道: “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眼睁睁,把万事全抛。荡悠悠,把芳魂消耗。望家乡,路远山高。故向爹娘梦里相寻告:儿命已入黄泉,天伦呵,须要退步抽身早!” 曲名“恨无常”,乃祸福无常﹑荣辱难定之意。曲中有一疑问:元妃之芳魂从梦中向爹娘寻告:“须要 退步抽身早”,这样的重大而迫切的警告,元妃为什么不在生前或弥留之际及时向家里人传递,而是死后才“梦里相寻告”?是因为“望家乡,路远山高吗”? 贾府就在京城之内,显然此句不是实指,而是宫禁森严的形象比喻。这更奇怪,要知道在她生前,尽管“朕躬禁锢”,每月逢二六日期,其眷属可以入宫请候看视,何况到她病危或临终,爹娘的探视应当说是允许的,为什么不趁机寻告?纵然此时亲属不能相见,也可通过太监传递信息,为什么连这一点也做不到?只有一种可能:此时元妃已被幽禁监视起来!元妃何以被幽禁?是贾府祸事已发而遭连累吗?从“须要退步抽身早”的寻告语来看,贾府虽处境危险,但还大有可挽回的余地。此时以元妃的身份地位,本可以起一定的保护作用,但元妃显然先于贾府遭遇祸事,以至失宠幽禁。 第十八回元妃省亲时,点了四出戏,其中,第二出是《乞巧》,脂评曰:“《长生殿》伏元妃之死。”《乞 巧》一折,写杨贵妃虽蒙唐明皇恩宠,却忧虑重重,怕日久失宠,于是七夕之夜,唐明皇与之密誓:“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但后来风华绝代的贵妃香消玉殒。这折戏于元妃省亲之时隆重上演,不正暗示了元妃今日虽蒙皇上宠眷,日久终究失宠惨死的结局吗? 元妃何以失宠?前文已有伏笔:第七十二回,正当贾府家道艰难,衰敗之势已成定局之时,掌管家政 的凤姐作了个梦,梦见有人夺娘娘要的一百匹锦。众所周知,“锦”象征荣华高贵,所夺之锦为什么整整是“一百匹”呢?第十三回秦可卿的阴魂说:“如今我们家赫赫扬扬,已将百载”,贾府百年鼎盛正可用“一百匹锦”为喻。派人来夺锦的是一位娘娘,又“不是咱们家的”,可知摧毁贾府百年根基的外力主要是宫庭内部的政治斗争,元妃在这场斗争中无疑是失败者。 元春判词的最后一句说:“虎兕相逢大梦归”,历来对这一句的解释分歧最大。“虎兕” 二字在庚辰本、 甲戌本,王府本、戚序本等版本中为“虎兔”,“兕”与“兔”孰正孰误?林冠夫先生从版本学等角度,已清楚地辨明“虎兔”之误和“虎兕”的可靠性。那么“虎兕相逢”应该如何理解?兕者,《说文》云:“兕如野牛而青”,属于犀牛一类的独角凶兽。虎﹑兕两种猛兽一旦“相逢”,恐怕就同王逸《九思·逢尤》中所描绘的:“虎兕争兮于庭中”,将会有一场动人心魄的恶斗。“大梦归”是指元春之死,道家将生喻为大梦,死为大觉,《庄子·齐物论》:“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觉而后知其梦也。”作者将元春之死称为“大梦归”,其意在于点明她死时的大梦觉醒。这位生活在权力颠峰圈内的皇妃,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领悟到了什么呢? 她写过一首灯谜:“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成灰”, 爆竹一声巨响之后碎片横飞,影射一切显赫 的声势荣耀转瞬间灰飞烟灭。元妃似乎用自己的生命轨迹诠释着开卷时一僧一道说的:“乐极生悲,人非物换,到头一梦,万境归空”的奥义。 参考文献: [1]曾扬华:《红楼梦引论》,中山大学出版社,2001。 [2]胡文彬:《红楼梦与中国文化论稿》,中国书店,2005。 [3]梁归智:《独上红楼》,山西古籍出版社,2005。 原载：《山东文学·下半月》 2009年第02期 原载：《山东文学·下半月》2009年第02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