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里的大观园的地点究竟是南京还是北京,这个问题历来是有争议的。过去,俞著《红楼梦辨》和周著《红楼梦新证》都为此作了专题论述;现在,戴不凡同志《揭开<红楼梦>作者之谜》又提出了新的见解。但不管怎么说,有一点是大家公认的历史事实,那就是曹雪芹的家原来是在南京的,他的父祖辈历任江宁织造达五十八年之久。自从曹玺在康熙二年(1663)由北京南来,到曹頫在雍正六年(1728)初被撤职北去,曹家在江南前后共经历六十五年。特别是雪芹的祖父曹寅,深得康熙皇帝的宠信,在南京接驾四次,声势煊赫,极一时之盛。敦诚《寄怀曹雪芹》诗注说, “雪芹曾随其先祖寅织造之任”,敦敏《赠芹圃》也有“秦淮风月忆繁华”的诗句,这说明曹雪芹的童年时代确是在南京度过的。 《红楼梦》虽然是他到北京以后写成的,而且也决不是什么“自叙传”,但其中所描写的社会生活,确曾概括了曹家在南京时期的某些影子,所以作者曾把书名题为《金陵十二钗》,并再三点出“南边老家”、“金陵原籍”和南京、石头城之类的名号。因此,研究曹家在南京的历史,探索曹雪芹的生平及其家世,必将有助于深入理解《红楼梦》的艺术创造。近年来,我注意到这个方面,曾走访了南京的一些深宅大院,收集地方文献,探求曹家遗迹。首先,我研究了江宁府的沿革地理,得知清代南京城分为二个区域,城北是上元县,城南是江宁县,中以四象桥、大中桥一线为界。上元县是江宁府的首邑,两江总督衙门和江宁织造衙门均设于此,曹家就住在江宁府上元县境内。正是由于明确了这个地理概念,我的第一个收获便是从《乾隆上元县志》中发现了曹雪芹曾祖父曹玺的传记,然后到上海复旦大学图书馆找到了《康熙上元县志·曹玺传》,作了进一步的研究[1]。在这个基础上,我对上元地区的江宁织造府和随园等曹家史迹进行了考察,现将采访探索的情况扼要地汇报如下。 江宁织造府与楝亭 曹家在南京的历史遗迹,最主要的是江宁织造府。这里曾是曹玺、曹寅、曹颙和曹頫祖孙三代办公的官署,也是曹雪芹幼年生活过的府第。值得注意的是康熙六次南巡,后四次就是住在曹家的。《康熙上元县志》卷二记载:“南巡至于上元,以织造府为行宫。”陈康祺《壬癸藏札记·郎潜三笔》卷二也说: 康熙己卯夏四月,上南巡回驭,驻跸于江宁织造曹寅之署。曹世受国恩,与亲臣世臣之列,爰奉母孙氏朝谒,上见之色喜,且劳之曰:“此吾家老人也。”赏赉甚渥。会庭中萱花盛开,遂御书“萱瑞堂”三字以赐。 足见康熙皇帝和曹家的关系是何等的亲密!他不但住在织造府里,而且还慰劳曹寅的母亲,亲笔题了“萱瑞堂”的匾额。那末,这个织造府的遗址现在何处呢?关于这个问题,周汝昌同志在《红楼梦新证》第四章中已经作了考述,指出江宁织造署在利济巷大街。我据此作了实地考察,确定其遗址在今南京大行宫,东起利济巷,南临太平南路(原为吉祥街),西至碑亭巷,北对天王府(原为两江总督署)。我的根据是: (一)《乾隆上元县志》卷三《廨署》:“江宁织造署,在督院前街内,有圣祖行宫。” (二)《嘉庆江宁府志》卷十二《建置》:“江宁行宫,在江宁府治利济巷大街,向为织造廨署,圣祖南巡时,即驻跸于此。乾隆十六年,大吏改建行殿,有绿静榭、听瀑轩、判春室、镜中亭、塔影楼、彩虹桥、钓鱼台诸胜。” (三)《道光上元县志》卷首《行宫》:“向为织造廨署,是年(乾隆十六年)大吏改建,临吉祥街。” (四)《同治上元江宁两县志》卷一《圣泽》:“南巡至于上元,以吉祥街织造署为行宫。” (五)《同治上江两县志》卷五《城厢》:“大行宫,向为织造廨,圣祖南巡时,驻跸于此。” 这说明了江宁织造府的历史发展,先是康熙南巡时充作行宫,后来乾隆游江南时又粉饰一新,正式作为行宫,到同治年间索性叫做“大行宫”,这个历史名称一直沿用到现在。我到当地去考察,询问居民父老,得知现今中山东路和太平路交会的十字路口是织造府的中心,原有建筑已毁于太平天国战争时期,只有东门边的利济巷还存在。吉祥街是南门口的大道.一九三一年已拓宽为太平路。织造府的花园在西边,即今大行宫小学,原有池沼假山,现已填没,只假山石尚有碎片留存。据南京大学中文系已故教授胡小石先生讲,抗战前,大行宫小学至碑亭巷残存着一个小花园,里面略有花木池馆,亭中悬有匾额,上题“红楼一角”四个大字,创置年代不可考,战后再寻旧迹,则已杳无踪影。关于“红楼一角”的匾额,胡先生再三强调是亲眼目睹,绝非虚妄之谈。按《南巡盛典》第一百零一卷《江宁行宫图》所绘,园池的位置确是在西偏。《图说》并有记载:“江宁行宫,地居会城之中,向为织造廨署。乾隆十六年,皇上恭奉慈宁,巡行南服,大吏改建行殿数重。”“西偏即旧池重浚,周以长廊。”由此可见,此处确是织造府的“旧池”西园,曹玺手植楝树及所筑楝亭,当在这个范围内。曹寅的《楝亭诗钞》卷二有《西园种柳述感》,卷三有《西堂新种牡丹》、《西池集饮》、《西轩》等诗,据施溧《病中杂赋》注:“楝亭、西堂,皆署中斋名。”所以曹寅曾自称为“西堂扫花行者”。《红楼梦》第二十八回脂砚斋评本曾有批语说:“大海饮酒,‘西堂’产九台灵芝日也。批书至此,宁不悲乎!”可见《红楼梦》作者曾从曹家在南京的故事中汲取了生活素材。 楝亭跟曹家的关系极为重要。据叶燮《楝亭记》和尤侗《楝亭赋》记载,曹玺在康熙二年任江宁织造以后,曾在府署中手植楝树一株,“久之,树大可荫,爰作亭于其下,因名之曰楝亭。”“言命二子,读书其下。”这二子就是曹寅和曹宣(荃)。到康熙二十三年夏,曹玺病逝,曹寅为了纪念乃父,即以“楝亭”作为自己的别号,而且遍请当时的社会名流题诗作画,现存《楝亭图咏》四卷,有画十幅,题咏者计四十五家。康熙三十四年,画家张见阳又绘制了《楝亭夜话图》,诸家题咏甚多[2]。这说明织造府中的楝亭,是曹家以文会友结交江南名士的胜境(现已不复存在)。 关于楝亭的地点,近人著作中大多搞错了。他们不知晓织造府的历史沿革,其实,乾隆十六年以后,为了改建行宫而撤消了原织造府,直到乾隆三十三年,姓舒的织造才在江宁县境的淮清桥东另建织造衙门。有些学者失于查考,竟把淮清桥与八府塘之间的织造府当成了曹家的楝亭所在地。如夏仁虎《秦淮志·园林志》说:“楝亭,在淮清桥织造署中,曹完翁筑亭课子,植楝其侧。”朱楔《金陵古迹图考》也说:“八府塘旧江宁织造署,清雍正时,曹寅在署筑亭课子,树楝其侧,名曰楝亭。”童隽的《江南园林志》则说:“商园,临八府塘,为清江宁织造府旧园,所余山池无几,有楝亭,传为曹雪芹写《红楼梦》处。”“曹霈世居江宁,今八府塘楝亭,即织造府旧园,好事者遂称霑写《红楼梦》于此”[3]。他们把时代和地点全都搞错了,所记传闻当然也就毫无价值了。考《嘉庆江宁府志》卷十二《建置》记载: 江宁织造署旧在府城东北督院署前,乾隆十六年以改建行宫时,藩司兼管织造,故无署。乾隆三十三年,织造舒买淮清桥东北民房,改建织造衙署[4]。 这清楚地说明了淮清桥东北的织造府跟曹家毫无关系。我为了确考时地,特至淮清桥和八府塘一带察勘调查,询之父老,得知这里的织造府前门靠近淮清桥,后园凭临八府塘。辛亥革命后,曾辟为“觉林蔬菜社”。从二十年代到三十年代,又建为国货陈列馆和国货展览会商场,商园之名,即由此而来。所传楝亭,实属无稽。抗战以后,旧迹荡然,今仅存陈列馆街道的名称可志识别而已。 上面是谈的江宁织造府,此外还有江宁织造局。织造府是衙署和府第,织造局则是丝织工人劳动操作的工场。据乾隆时编刊的《江南通志》卷一百零五《职官志》记载:“织染局系明汉王高煦旧第,故相沿称为汉府。”遗址在今汉府街和汉府新村一带。太平天国战争期间,江宁织造局被毁。同治四年七月,李鸿章《筹建织造机房摺》声称:“在珠宝廊地方。购得良人李端住宅一所,尚存楼房二十余间,前临内桥河水,便于漂丝,移置织局最为合宜。”[5]这个移置的织局遗址,在今“中山南路小学”一带,其后墙壁下尚存界石一方,上刻“织局北界至此”六个字。但我们不能据此误认与曹家有关,须知这里不是康熙时期而是清代末年的江宁织造局。(附《江宁织造府遗址示意图》,见插页。) 随园与大观园 随园遗址在今南京广州路两侧,东起干河沿、青岛路,西至随家仓、乌龙潭,而以小仓山为中心。清代乾隆年间,性灵派诗人袁枚的《随园诗话》曾宣称:“雪芹撰《红楼梦》一部,备记风月繁华之盛,中有所谓大观园者,即余之随园也。”[6]同时人明义的《题红楼梦》诗序也说:“曹子雪芹出所撰《红楼梦》一部,备记风月繁华之盛。盖其先人为江宁织府,其所谓大观园者,即今随园故址。”对于这个说法,历来的红学家议论纷纷,争执不休。早在一九二一年十月,顾颉刚教授和俞平伯教授曾经讨论了这个问题,认为“大观园决不是随园”(见《红楼梦辨》人民文学出版社本117页)。解放后,周汝昌同志在“芳园筑向帝城西”一文中,力主大观园在北京,认为:“袁氏的话毫无根据,所谓向壁虚造,信口开河” (见《红楼梦新证》人民文学出版社本148页)。为此,我在南京作了实地的调查和考察,我的出发点不是探讨“随园即大观园”,而是论证“随园本属曹家所有”。 关于随园的来历,袁枚在乾隆十四年三月写的《随园记》中曾说明:本来是“织造隋公”的“隋园”,他买来后改“隋”为“随”,“同其音而异其义”。隋公是谁呢?不是别人,正 是继曹頫为江宁织造的隋赫德,他的“隋织造园”在雍正年间确实是存在的,而且是花团锦簇,颇具盛名。当时松江人黄之隽曾经身历其境,在《游金陵城西北记》中有所描绘,今节引有关文句如下: 雍正十年春,客金陵,……郡人也,极称城西北山川之胜,……上巳之明日,往观焉,……又北行,地稍峻,俯瞰朱栏翠楯,隔一水,隋织造园也。往则门者辞曰;“群游女饮于此!”遂西憩。……(明日)再游,遵旧路过五柳园不入,过永庆寺后圃,仍入迤至地峻处, 瞰隋园,又有游女焉。至门,门者不辞,遂入园,为桃源别墅,今日映山,其水竹花木颇胜,亭馆梁约,布置亦佳。(见乾隆三年序刻本《唐堂集》卷十四第十三叶至十五叶) 这说明“隋织造园”的园林艺术已臻上乘,并不是到了袁枚手里才开始经营的;而且早在雍正时已经著名,吸引了石城内外的红男绿女。可是,隋赫德是雍正六年才从北京来任江宁织造的,在南京素无根基,他的隋园是从何而来的呢?跟袁枚有交往的裕瑞,在《后红楼梦书后》中有一段话,正好回答了这个问题; 闻袁简斋家随园,前属隋家者,隋家前即曹家故址也。约在康熙年间,书中所称大观园,盖假托此园耳。其先人曾为江宁织造,颇裕,又与平郡王府姻戚往来。(见《枣窗闲笔》,裕瑞是裕亲王世子,别号思元主人,生于乾隆三十六年,他曾结交袁枚,《随园全集·续同人集》中收有他和袁枚赠答的诗文多首。) 由此可见,隋织造园就是从曹雪芹家得来的。过去,有些同志对裕瑞的说法也表怀疑,认为仅是孤证,但自故宫博物院公布了曹家的档案史料后,更证实了“隋家前即曹家故址”的记载。据雍正六年二月隋赫德细查曹頫房地产的奏摺说:“细查其房屋并家人住房十三处,共计四百八十三间。地八处,共十九顷零六十七亩。”“曹頫所有田产房屋人口等项,奴才荷蒙皇上浩荡天恩特加赏赉,宠荣已极。”雍正十一年十月隋赫德被撤职查办的供词中也称:“奴才荷蒙皇上洪恩,将曹寅家产都赏了奴才”[7]。这一方面说明了曹家在南京的住房不止织造府一处,一方面又说明了曹家的全部产业均被隋赫德所占。据此,则“隋园本属曹家”,当可论定。 隋园得自曹家这一点既已考查清楚,但还得解决《红楼梦辨》和《红楼梦新证》中提出的两个疑问。第一个问题,顾颉刚教授责怪袁枚在编修《江宁府志》时为什么自己不写上随园的来历[8]?为此,我查阅了袁枚在乾隆十一年监修的《江宁新志》,发觉这不是“府志”,而是江宁县的“县志”,但随园的地理位置是在上元县,所以《江宁县志》当然不予著录了。第二个问题,《红楼梦辨》引《续同人集》张坚赠袁枚诗序:“白门有随园,创自吴氏。”因此认为隋家之前属吴家[9]。《红楼梦新证》第四章也引《随园诗话》舒坤批语:“随园之先,故属吴姓。”从而断言:“即使追溯到隋赫德之前,亦本属吴姓之园,与曹家并无关系” (见人民文学出版社本149页)。其实,“创自吴氏”是指最早的开创者,并非指紧接隋赫德之前的园主。吴氏是那个呢?就是《同人集》里与明末四公子在南京倡和的吴应箕。据陈稻孙《金陵园墅志》记载:“吴氏园,贵池吴次尾应箕寓金陵,尝言乌龙潭为山水都居,不必造作,而自然风景,遂园于乌龙潭畔居焉”[10]。今乌龙潭东首属随园的部分已淤为菜地,但自袁枚墓至乌龙潭的地名仍称为“随家仓”。这样看来,两个疑问可以迎刃而解。总结此园的历史是:明末吴应箕草创,清代前期曾属曹家,曹家被抄没后归隋赫德,隋败亡后由袁枚出资买下;此园的发展也是逐步扩充,到随园时期最为盛大。袁枚《小仓山房文集》卷十二《随园记》说:“金陵自北门桥西行二里,得小仓山,山自清凉胚胎,分两岭而下,尽桥而止,蜿蜒狭长,中有清池、水田,俗号乾河沿。”袁枚《答人问随园》诗中也说: “北门桥转水田西,路少行人鸟渐啼;遥望竹云遮半岭,此中楼阁有高低。”乾河沿是一条水道的名称,今已大部淤塞,只东段还存在。袁枚墓在今随家仓百步坡上,一九七六年南京市文物保管委员会曾经发掘,墓前今存松柏六株。又有随园街道一条,在广州路北的小仓山上。其他园林建筑经过太平天国战争后,早已荡然无存了。 至于《红楼梦》里的大观园,我认为是曹雪芹高度概括中国园林艺术的典型创造,不必实指某地。它可能以隋织造园为蓝本,也可能有江宁织造府西园的模样;既可以说在南京,也可以说在北京。因此,有些同志为了主张大观园在北京,便一笔抹杀袁枚、明义和裕瑞的记载,这是大可不必的。如果认真推究起来, “京华何处大观园”并无文献根据,而“随园本属曹家”却确是言之有据的史实。我无意为明义的诗句“随园旧址即红楼”[11]作考证,但我认为袁枚他们三个人的记载可供参考,不必一概排斥。 (附《随园遗址示意图》见插页。) 明孝陵与曹寅有关的碑刻 明孝陵在南京东郊风景区,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游览者踏进陵门,首先看到的是一块高大的石碑,上题“治隆唐宋”四个大字,这便是康熙御笔而由曹寅建立的。 读《红楼梦新证》“史料编年”,周汝昌同志引录了张玉书的《驾幸江宁纪恩碑记》,指出康熙三十八年四月十五日,御书“治隆唐宋”为明陵题词,交与织造曹寅制匾勒石。于是,我便到明孝陵买地考察,看到御书碑尚在,纵144厘米,横337厘米,碑上还刻有“康熙岁次己卯四月望敬书”一行小字。另外后侧还有两块卧碑,分列于东西两边。东侧是康熙二十三年第一次南巡的记事碑,西侧就是康熙己卯(三十八年)张玉书撰文而由曹寅勒石的《驾幸江宁纪恩碑记》,碑阴还刻有参与盛典的名单,曹的署衔是:“管理江宁织造内务府三品郎中加五级臣曹寅。”立碑的日期是“康熙三十八年拾月谷旦。”[12]这件实物的存在是颇具史料价值的,因为所有的《江宁府志》和《上元县志》都把这件史事的年代错成了康熙四十二年。如《康熙上元县志》卷二《恭纪南巡盛典》说:“四十二年, 南巡至于上元,以织造府为行宫,遣皇太子祭明太祖陵,赐御书‘治隆唐宋’四字额。”《嘉庆江宁府志》卷五《古今纪事年表》也说:“四十二年,南巡至于上元”,“颁御书‘治隆唐宋’四字额”。在年代上都搞错了。虽然张玉书的《文贞公集》卷六收有《碑记》,但曹寅主持刻石时对个别字句有改动。所以明孝陵现存的碑刻,既可以校对《文贞公集》,又可以确切地纠正方志上的误记。 康熙三十八年玄烨第三次南巡,是规模最大的一次。为了笼络江南的汉族知识分子,他特地到明孝陵祭奠,并亲笔题词,称颂朱元璋统一国家的功德超过了唐、宋。为了表示对曹寅的器重,他又当众宣布; 朕昨往莫洪武陵寝,见墙垣复多倾圮,可交与江苏巡抚宋荦、织造郎中曹寅会同修理。朕御书“治隆唐宋”四大字,交与织造曹寅制扁,悬置殿上,并行勒石,以垂永远。(见明孝陵现存碑记实物) 玄烨这样安排的目的,便是有意抬高曹寅的地位,以利于曹寅争取明末遗民搞好民族团结的工作。这也反映出曹寅和康熙的关系是十分亲密的。 香林寺与曹家的关系 香林寺遗址在今南京太平门内金星桥三十七号和三十六号。一九七五年初,南京博物院的王少华同志在三十七号院内发现了一块“香林寺庙产碑”,碑刻的年代署明是“嘉庆三年九月吉旦立”,碑文记载:“前织造部堂曹大人买施秣陵关田二百七十余亩,和州田地一百五十余亩。”这表明曹家是香林寺最大的施主,关系非比寻常。于是,我即留心探索,作了专题考证,认为这个曹大人应是豪富阔绰的曹寅[13]。 据《嘉庆江宁府志》卷十《古迹》记载: 香林寺,在太平门内,明时建,名寺。国朝康熙三十八年圣祖南巡改今名。 《光绪续纂江宁府志》卷八《名迹》记载:“香林寺,明日兴善,圣祖改赐今额。”《同治上江两县志》卷五《城厢》记载:“有兴善寺,洪武初创。”可见香林寺原名兴善寺,创建于明太祖洪武初年。清圣祖康熙三十八年时,因为玄烨南巡至此游览,经御笔题额,才改名为香林寺的。其地属上元县境,离江宁织造府不远,当时是曹寅接驾护驾,说不定就因为皇帝赐名香林寺这个缘故,曹寅就一掷千金地施舍了四百二十多亩香火田。即使不是一次买施,而是曹颙或曹頫等逐次布施的累计,那也是很不简单的事。 由于确认曹家与香林寺有极为重要的关系,我和王少华同志便一起察勘了香林寺遗址,访问了现已还俗的姓张的末代和尚。我们到金星桥三十七号考察了香林寺大殿(坐东朝西),又到三十六号查看了藏经楼(现为宇花小学)。据末代和尚讲:从前南京城内著名的寺院是三个,合称“香、古、昆”,香林寺第一,古林寺第二,昆卢寺第三。香林寺藏经楼原来有不少经籍资料,有“庙谱”记载历年大事。这些东西在一九六六年已全被抄没,不知去向。——我们认为,如能找到《香林寺庙谱》,则可能发现康熙、雍正时期曹家与香林寺来往的文字记录。这是一个极为重要的线索,有待于大家共同努力,继续探索。 曹寅祠及其他 曹家在江苏的六十多年间,曹玺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而曹寅继承父业,发扬光大,再加他具有高度的文化修养,交游广阔,因此享有盛名,所以他的事迹在地方志中还有一些零碎的记载。例如《康熙上元县志》卷十一、十二、十六都提到他,说他在康熙四十五年修建过鸡鸣山南麓的府学,被推举为“府学名宦”;又因为“有功德于民”,死后“崇祀名宦祠”,又被列入青溪之东的“先贤祠”。甚至织造局的机工还在雨花台 专门造了一个曹公祠,据《嘉庆江宁府志》卷十五《拾补》记载: 江宁机房,昔有限制,机户不得逾百张,张纳税当五十金。织造批准注册给文凭,然后敢织,此抑兼并之良法也。国朝康熙问,尚衣监曹公寅深恤民隐,机户公吁奏免额税,公曰:“此事吾能任之,但奏免易,他日思复则难,慎勿悔也。”于是得旨永免。机户感颂,遂祀公于雨花冈,此织造曹公祠所由建也。 足见曹寅在南京的行事深得民心。道光时甘熙在《白下琐言》卷六记载,聚宝门(今中华门)外共有十三个祠堂,纪念文天祥、海瑞等人,曹公祠即其中之一,而且甘熙自己“尝拟祝文十三道”参与祀典。现在,这些祠堂已不复存在,所以也不可能从曹公祠里找到什么资料了。 此外,还有些情况值得一提: (一)曹寅主持刊刻的《全唐诗》板片,原藏汉府街江宁织造局。据《关于江宁织造曹家档案史料》记载, 《全唐诗》九百卷的校刊工作是康熙任命曹寅主持的,从康熙四十四年五月开始,在扬州天宁寺开设刻书的“诗局”,至康熙四十五年十月完成。这些板片后来到那里去了呢?今查《道光上元县志》卷末《摭佚》:“《全唐诗》板藏织造汉府。”可见直至道光时,原板尚在,太平天国战争期间,江宁织造局被毁,板片亦不知下落了。 (二)曹寅曾为上元名医送匾。——据《乾隆上元县志》卷二十四《方技传》记载:“杨峻字孔徵,邑庠生,精幼科,所活婴儿无算。督关曹公寅,太守卫公琪,皆因治子病得痊,亲履其门,以额颜之。”查《嘉庆江宁府志·秩官表》卫琪是康熙中期的江宁府知府,与曹寅是同时人。 (三)丹凤街“绍德堂”遗址初探。——据隋赫德《奏摺》,曹家的住房有十三处,现今确知者南京只有大行宫和随园两个地方,还有十一处不知何在?一九七五年十一月,我走过丹凤街,只听得居民议论,指着丹凤街小学拆掉的一座厅堂,说是皇帝奶妈住过的。这引起了我的注意,因为我读了《红楼梦新证》,知道曹寅的母亲孙氏是当过康熙皇帝的奶妈的。于是,我便邀约了南京大学考古专业的蒋缵初同志,南京工学院建筑系的杨廷宝、刘叙杰同志,太平天国博物馆的韩品峥同志,南京市文物保管委员会的季士家同志,南京博物院的王少华同志,一起到现场进行了考察,又开了座谈会,得到一些线索。由于厅屋已经拆光,只掘得了一些石础、石狮、瓷器的残片,以及标有“大清雍正年制”的碗底。后来,我走访了当地父老,获悉丹凤街小学的校址原为方氏宅第。我找到了七十七岁的方氏后人方本信先生和他的表兄朱祖明先生(家在居安里,即是与曹家有来往的熊赐履旧宅,其祖上朱澜于乾隆时购得,与丹凤街靠近),据他俩讲述,丹凤街旧宅是祖上方观承在乾隆初年任“直隶清河道”(后升直隶总督)时购置的,至于是从谁家买来的,则不得而知。但大厅上原有一块匾额,题为“绍德堂”,署明年代是康熙,何年何月则已遗忘。这块匾在解放初还在,现已不存。我想到《康熙上元县志·曹玺传》有记载说:“頫字昂友,好古嗜学,绍闻衣德,识者以为曹氏世有其人云。”那末,这个“绍德堂”是否跟曹頫有关呢?据方本信先生讲,原来宅第的规模很大,在双龙巷与丹凤街之间,前后共五进,坐西朝东,北有花园,南有下房,太平天国时期曾一度作为“顾王府”。为此,我就进一步查阅方观承的《述本堂诗集》和《燕香集》、《薇香集》。又据袁枚《太子太保直隶总督方恪敏公观承神道碑》记载:“雍正九年,族人某荐入平郡王藩邸,王与语大奇之,情好日笃;十年,王为定边大将军征准噶尔,奏公为记室”(见《碑传集》卷七十二)。考平郡王福彭是曹寅的外孙[14],与曹頫是表兄弟,方观承作为平郡王的座上客,与曹家是否也有联系呢?据《国朝先正事略》卷十八记载,方观承是乾隆七年“授直隶清河道”的,丹凤街的这座第宅是否购自曹家,在只有闾巷传闻而无文字记载的情况下,当然还不能遽下结论。但这些蛛丝马迹,是可以存而备考的。 以上是关于南京曹家史迹考察的点滴记录。我的出发点不是为考古而考古,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寻求曹雪芹这个伟大作家的史料。但由于曹家败落后沧桑屡变,文献无徵,踏破铁鞋,仍只能在曹的家世问题上打外围战。但愿国内学人共同努力,从外围到核心,最后获得《红楼梦》作者本人的新资料! [1]见拙作《谈红楼梦研究中的两个问题》附注第五条和《关于曹雪芹家世的新资料》(载(《南京大学学报》1975年第3期和1976年第2期。) [2] 《记<楝亭图咏>卷》,见《文物》1963年第6期;《楝亭夜话图》,见吴恩裕《有关曹雪芹十种》卷首(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1963年出版)。 [3]见《江南园林志》37页和4l页,此书系童隽著于1937年,1963年由北京中国工业出版社出版。 [4]查缪荃荪等编《江南通志稿》第136卷《职官志稿》,这个姓舒的织造,名叫舒文。 [5]引见《近代史资料》1958年 2期:南京博物院民族组宋伯胤执笔的《清末南京丝织业的初步调查》,文中有影印的《汉府机房图》北京第一历史档案馆收藏。 [6] 《红楼梦发微·曹雪芹先生传》记载:“尝至江宁,适袁枚罢官,为之擘画随园,居园中数月,亭台之布置,花石之点缀,先生实指挥之。……所撰《红楼梦》小说,似指随园,而随园不以为忤,尝自诩于诗话中。”(引自周汝昌《红楼梦新证》增订本771页)。 [7] 见故宫博物院明清档案部编《关于江宁织造曹家档案史料》第193页(中华书局1975年出版)。隋赫德在雍正六年的奏摺,原载《故宫周刊》第八十五期。 [8] [9]见人民文学出版社本《红楼梦辨》118页和《红楼梦研究》91页92页。 [10]见1933年南京翰文书店排印本《金陵园墅志》卷上“明代”部分第22页。 [11]明义《和随园自寿诗韵》十首之一“随园旧址即红楼”诗注:“新出《红楼梦》一书,或指随园故址。”见中华书局1963年版《古典文学研究资料汇编·红楼梦卷》第一册12页。 [12]《驾幸江宁纪恩碑》,因历年久远,中间有一条裂缝,产生三处缺字,经查有关文献,补注于下:第十七行,御‘笔亲’加;第十八行,遣兵‘部尚’书;第二十行,率诸王郡臣躬至陵,宝城。碑阴尚有“监造”诸臣的官职姓名,共二十人。第一行是; “江南江宁府上元县知县徐自昌”。第十行是:“户部尚书文华殿大学士加四级在籍守制臣张玉书”。第十三行是:“管理江宁织造内务府三品郎中加五级臣曹寅”。 [13]见拙作《香林寺庙产碑和曹寅的尊胜阴碑记》(曹雪芹家世资料考索之一),载《红楼梦研究集刊》第二辑。 []14见《关于江宁织造曹家档案史料》附录二第218页,曹寅之女于康熙四十五年嫁给多罗平郡王讷尔苏,婚后生有四子,长子福彭,于雍正四年七月袭爵为多罗平敏郡王(仍简称平郡王)。 原载:《我读红楼梦》 原载:《我读红楼梦》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