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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芝先生的《玛纳斯》情怀--为纪念贾芝先生而作

http://www.newdu.com 2017-10-27 中国民族文学网 阿地里·居玛吐尔 参加讨论

     
    1982年贾芝到新疆开学术会议与居素普·玛玛依一见面,两人便热情拥抱。(摄于新疆昆仑宾馆八楼)
    “贾芝到了!贾芝到了!”从新疆民间文艺研究会的主席阿布力米提·沙迪克,副主席忠录以及副主席兼秘书长张运隆等人掩饰不住内心地激动,异口同声地向刘发俊以及我们几个正在整理会议文件和论文的工作人员发出的话语和兴奋的神情中,我完全感觉到了来者不同寻常的身份。领导们的这种喊声透漏出的是一种带有强烈亲切感的尊重。于是,我们几个工作人员在刘发俊先生的带领下立刻出门,列队迎接这位特殊人物的到来。出乎我意料的是,贾芝先生并不像我想象中的那么高大,而是一位个头不高,脸上洋溢着亲切而慈祥的笑容,眼神充满智慧,年逾古稀,头发已经花白的一个小老头。他和我们一一握手,并向刘发俊询问居素普·玛玛依的情况。这是1990年12月25日在新疆华联大厦发生的一幕。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贾芝先生。
    第二天,在会议间隙我趁着送文件资料的机会来到贾芝及金茂年夫妇的房间。进入房间后,我尽量装出自信的样子,掩饰自己紧张的心情。他却以亲切的口吻开始询问我的有关情况。当得知参加这次会议的绝大多数柯尔克孜族学者包括居素普·玛玛依本人亲自撰写的“我是怎样演唱《玛纳斯》史诗的”等论文都是由我翻译成汉文,而且听到我是上海交通大学英语专业毕业的情况后,他不仅对我所翻译的会议论文汉译文质量给予了肯定,而且鼓励我一定要加倍努力,勤奋学习。他说:“你作为柯尔克孜族年轻人,能够掌握如此流利的汉文,而且还是著名大学英语专业的毕业生。这太难得了。你翻译的这些论文我都读了,翻译质量很高,语言非常流畅。你今后要发挥自己的语言优势,加强学习,提高自己的理论水平,为《玛纳斯》史诗的翻译和研究做出贡献,为让《玛纳斯》史诗走向全国,走向世界而加倍努力。我国的三大史诗正需要你们这样的年轻人。”这是我平生第一次从一位全国知名,受人尊敬的学界前辈口中听到的对我如此高度评价和亲切的话语。他这语重心长,充满鼓励的话语让我受宠若惊,从那以后自然也成了我鞭策自己不断努力的强大动力。说话之间,站在一旁的,我在新疆民研会时的蒙古族同事葛尔达为我们抓拍了一张珍贵的照片。这张照片一直珍藏在我家里相册中,每每翻看都会让我思绪万千。当时的情景至今还历历在目。
     
    1990年12月26日作者在新疆乌鲁木齐市华联大厦采访贾芝。
    在这次会议的开幕式和闭幕式上,贾芝先生兴致很高,分别即兴做了两次发言,由我担任柯尔克孜语翻译。后来,我将先生的这两次发言稿用柯尔克孜族文整理之后编入会后出版的《玛纳斯论文集》(1)中发表。在会议开幕式上,贾芝先生首先代表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以及中国社会科学院少数民族文学研究所对会议的胜利召开表示祝贺,然后回顾了20世纪60年代我国《玛纳斯》史诗工作的肇始以及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及改革开放之后《玛纳斯》工作重新起步的大致情况和所取得的成就,强调了《玛纳斯》史诗工作的重要性,充分肯定了会议的筹备工作,尤其是对《玛纳斯》演唱大师居素普·玛玛依为史诗的保存、传承所做出的贡献给予了很高评价,同时也简要传达了自己在芬兰参加国际史诗学术研讨会期间向与会各国学者介绍我国各民族口头史诗传承情况以及以居素普·玛玛依为代表的史诗艺人的情况。最后他真诚地祝贺居素普·玛玛依获得新疆《玛纳斯》工作领导小组颁发的《玛纳斯》工作特等奖以及自治区人民政府特别为他颁发的研究员职称。在闭幕式上,先生总结了会议的研讨情况,并高度评价了会议论文的发表情况,与此同时勉励各民族专家学者共同努力,为进一步搞好《玛纳斯》史诗工作而努力。
    我国三大史诗之一的《玛纳斯》堪称口传史诗的典范。由我国《玛纳斯》演唱大师,被誉为“活着的荷马”的居素普·玛玛依传承并演唱的唱本共计23万多行,由《玛纳斯》、《赛麦台》、《赛依铁克》、《凯耐尼木》、《赛依特》、《阿斯勒巴恰与别克巴恰》、《索木碧莱克》、《奇格台》等八部构成。这是中国三大史诗中,唯一由一人从头至尾唱完整演唱的史诗。玛纳斯的名字为全史诗的总名称,其余各部也都以该部史诗主人公的名字命名。史诗的每一部都成为结构完整的独立篇章,叙述一代英雄的故事,各部又相互衔接,使全诗构成了一个结构更加宏大的整体。史诗气势宏伟,结构完整,内容丰富,情节生动感人。史诗以英雄玛纳斯及其七代子孙的英雄业绩为主线,反映了柯尔克孜族人民抵御外侮,保家卫民的英雄主义精神。
    《玛纳斯》是柯尔克孜人的英雄史诗。柯尔克孜族是中国少数民族中历史悠久而古老的民族之一,主要居住在中国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以及黑龙江富裕县。与柯尔克孜族同源,分布在中亚吉尔吉斯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哈萨克斯坦、土耳其、阿富汗、塔吉克斯坦等国的吉尔吉斯人中也流传着《玛纳斯》史诗。 19世纪后半叶以来,《玛纳斯》就已经发展成为一门国际性研究学科。目前除了我国之外,中亚的吉尔吉斯斯坦、哈萨克斯坦以及俄罗斯、英国、德国、土耳其、日本、美国、法国、澳大利亚等国家都有研究《玛纳斯》史诗的学者。
    目前,《玛纳斯》史诗居素普·玛玛依唱本的柯尔克文版,第一部、第二部的汉文版以及第一部的英文版和德文版已经出版,史诗中的重要片断还被译成了英、俄、法、德、日、土等多种外语在国外发表。
    《玛纳斯》最初产生于公元9至10世纪,在长期的流传过程中,经过柯尔克孜天才歌手们世世代代的传唱与加工,不断融进全民族的智慧和历史轨迹,最终成就富有浓烈民族特色,流传千年的口头史诗经典。关于这部史诗的创作,在民间有很多极为有趣的传说。相传《玛纳斯》的创作并非来自民间口头史诗诗人的灵感,而是来自梦中神授,演唱玛纳斯的歌手,既玛纳斯奇,往往在一梦醒来后,突然间获得背诵数万行史诗的能力。这点常常不为外人所信,但酷爱玛纳斯的柯尔克孜人却深信不疑。玛纳斯奇既是史诗的创作者和演唱者,也是史诗的保存者和传播者。
    作为一部口头史诗,《玛纳斯》的最大艺术特色体现在人物形象的刻画及场景的描述方面。史诗中除了主人公玛纳斯及其子孙之外,还有100多个性格鲜明的人物,既有支持玛纳斯的智慧长者,拥戴玛纳斯的亲密战友,也有凶残成性的卡勒玛克汗王,无耻的叛徒,以及作恶多端的妖魔等等。而在场景方面,史诗中有数十个大大小小的征战搏杀场面,不要说各种兵器和武装,光是英雄们的坐骑,毛色就有30多种,对于变化无常的自然景物的描述更是五光十色,丰富多彩。
    作为柯尔克孜族民间文学的优秀代表作品,《玛纳斯》在柯尔克孜人中影响深远,人们在传说着玛纳斯英雄没有死去。同时,《玛纳斯》在中外文学史上享有巨大声誉,联合国曾将1995年定为“国际玛纳斯年”。2006年进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2009年又经过我国政府的积极申报进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名符其实地成为我国的世界级文化遗产。
    我国《玛纳斯》史诗工作上世纪60年代初肇始到今天所取得的辉煌成就,有几个非常关键的人物在其中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他们是我们应该永远不能忘怀的,历史将永远铭记他们的功绩。其中,贾芝先生无疑是不可缺少的重量级人物。20世纪60年代初新疆文联作家协会和新疆社会科学院民族文学所首先对《玛纳斯》史诗进行了初步的调查,并搜集了居素普·玛玛依等数十位史诗歌手演唱的文本。这次搜集的资料有一部分被翻译并作为内部资料本印刷了居素普·玛玛依的唱本第一部。文稿拿到北京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之后,引起时任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秘书长的贾芝先生的高度重视,为了全面完成史诗的搜集和翻译,他和时任新疆作家协会主席的刘肖芜以及新疆克孜勒苏柯尔克孜族自治州党委书记赵子和以及自治州革委会主任塔依尔·买买塔里的协商,促成了由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新疆文联、新疆克孜勒苏柯尔克孜自治州三方组成联合调查组对《玛纳斯》展开前所未有的大规模调查和采录工作。为了提高工作效率和水平,他还委派民研会的陶阳和郞樱两位先生前往新疆与当地的学者们一起开展工作。于是便产生了由陶阳担任工作组组长,刘发俊担任副组长,胡振华、郞樱等先生以及中央民族学院柯语班学员尚锡静、黑再勤等参与《玛纳斯》史诗工作的局面。正是这次大规模调查和采录工作的深入开展,才造就了陶阳、胡振华、郞樱、刘发俊、玉赛音阿吉、阿布德卡德尔·托合拓诺夫、萨坎·玉买尔等我国第一代各民族《玛纳斯》学者成长,开创了我国《玛纳斯》学的端倪,为后来的《玛纳斯》工作奠定了基础。
    尽管在“文革”期间,《玛纳斯》的搜集翻译遭到毁灭性打击,参加《玛纳斯》工作的同志,也包括居素普·玛玛依,受到不同程度的迫害。但是,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的1979年,在改革开放的春风吹动下,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的工作刚刚恢复,贾芝先生就立即和当时的民研会领导钟敬文、马学良等协商,首先开始实施英雄史诗《玛纳斯》等三大史诗调查、采录和研究工作的重新启动,并决定重新成立工作组,并把居素普·玛玛依从新疆阿合奇县接到首都北京,开始了《玛纳斯》史诗的重新记录工作。为了一代《玛纳斯》大师居素普·玛玛依工作和生活方便,经与中央民族学院(现为中央民族大学)领导协商,把工作地点设在中央民学院内。《玛纳斯》工作启动一年多,记录和翻译工作开始走向正规,并取得显著成绩,也为后来的《玛纳斯》搜集、翻译、研究工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但是,由于各种原因,《玛纳斯》工作组还是迁回新疆文联新疆民间文艺研究会,并在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党委的关怀下设置了专门的《玛纳斯》办公室。这就是目前新疆文联民协《玛纳斯》研究室的前身。
     
    1991年4月6日在国家民委《玛纳斯》出版新闻发布会上,贾芝(左三)、居素普·玛玛依(左六)、陶阳(左七)、郎樱(右一)、胡振华(左一)、刘发俊(左二)、玉赛因阿吉(右二)、萨特瓦勒德(左四)。
     
    1991年4月8日民族文化宫《玛纳斯》搜集、整理成果展览剪彩仪式之后,自左向右:居素普·玛玛依、贾芝、萨特瓦勒德、克里奇。
    我1986年毕业于上海交通大学外语系英语专业。毕业后被分配在新疆工学院(现已并入新疆大学)基础部外语教研室工作。1990年4月应新疆文联民间文艺研究会(现新疆民间文艺家协会)的邀请,工作调动,进入该协会的《玛纳斯》研究室工作。我一进入协会就紧张地投入到《玛纳斯》的研究和翻译工作中,最初的工作是翻译柯尔克孜族学者撰写的有关《玛纳斯》史诗的论文。因为,经过自治区党委的批准,协会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当年年底行将举办的首届中国《玛纳斯》史诗学术研讨会。当时,我从当时的新疆民间文艺家协会副主席,也是负责《玛纳斯》研究室工作的刘发俊,以及协会的张运隆、忠录等其他几位领导口中经常听到贾芝这个名字。我以一名年轻后生的好奇心,经过询问和请教刘发俊先生,初步了解了贾芝先生在我国《玛纳斯》史诗工作初期开创阶段所给与的关怀。然后就出现了本文开头的一幕。
    贾芝先生始终关心和支持我国《玛纳斯》工作。1994年春,为了进一步推动新疆《玛纳斯》史诗的研究,新疆《玛纳斯》工作领导小组决定成立中国《玛纳斯》研究会。时任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人大常委会副主任,新疆《玛纳斯》工作领导小组组长的夏尔西别克·斯迪克和我一起到北京,与有关部门联络协商成立中国《玛纳斯》研究会事宜。贾芝、郞樱、胡振华、刘魁立等诸位先生都提出了很多中肯的建议。在他们的帮助下,我们顺利地与中国文联的领导,文化部领导、国家民委、国家民政部等部门的有关领导和同志广泛接触,经过多方协商,基本确定了中国《玛纳斯》研究会成立的前期工作方针。最终,中国《玛纳斯》研究会于1994年12月31日由国家民政部批准注册登记。1995年6月2日,中国《玛纳斯》研究会在新疆乌鲁木齐召开成立大会。当时的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主席阿不来提·阿不都热西提,自治区人大常委会主任阿木冬·尼亚孜,自治区副主席艾斯海提·克里木拜等领导参加了会议。根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决议,当年正好是《玛纳斯》史诗诞生1000周年,吉尔吉斯坦政府准备于当年8月份在首都比什凯克举办大型庆祝活动,并为此正在积极筹备当中。中国《玛纳斯》研究会的及时成立一方面回应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决议,另一方面也显示了我国对于《玛纳斯》史诗工作的重视,具有深远的意义。
    之后,我与贾芝先生比较长时间的接触是在1996年。在贾芝先生的努力争取下,国际民间叙事文学研究会决定在北京召开大型国际学术研讨会。会议定于4月召开,总共邀请了世界各大洲30多个国家的60多名专家学者参加。事情凑巧,此前我正好与中国《玛纳斯》研究会会长夏尔西别克·斯迪克同志正好在北京出差。我代表夏尔西别克同志专程到贾老在北京东城区一个胡同里的家中探望。贾芝先生和夫人金茂年热情地接待了我。寒暄过之后,贾老就询问居素普·玛玛依的身体情况和新疆《玛纳斯》史诗的翻译研究情况。坐在我面前的依然还是那位平易近人,脸上挂着慈祥笑容,眼神充满智慧之光的瘦小老人。听说我和夏尔西别克同志在北京出差,他非常高兴,当即邀请我们参加即将在北京召开的国际叙事文学研讨会。他说:“这个会议很重要,机会难得,是一个宣传《玛纳斯》的好机会。回去之后一定要马上提交会议论文,到时候一定要前来参加会议。我知道你英语很好。希望你能够提前加入会议组委会工作组,参与会议之前来往文件及论文的翻译工作。”听到这句话,我一方面激动,一方面感激,便毫不犹豫地当即接受了邀请和任务。我知道,尽管当时外语人才紧缺,并不像今天这样到处都是,但这并不是因为我自己有多么出众才会得到贾芝先生的青睐,而是因为他老人家心中始终怀有对少数民族民间文化的深厚情感和对保护和弘扬少数民族传统文化的崇高责任感,有一颗豁达而宽阔的胸怀。
    不久,我就按照贾老的亲自指点向会务组提交了我自己的题为《活着的荷马居素普·玛玛依》为题的论文和夏尔西别克同志的关于中国《玛纳斯》研究现状的报告,并且很快来到设在中国社会科学院后面的四川办事处宾馆的会务组报到。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参加那样大规模的国际学术研讨会,接触那么多国内外学界的著名学者。可以说。从那时起我才真正开始自己的《玛纳斯》研究之路。参加会议过程中我受益匪浅,不仅大开眼界,而且也第一次面对那么多外国学者展示自己的英语会话能力。我参与了一部分会议文件的翻译工作,最主要的是还用英文向国际学术界介绍了我国的《玛纳斯》。最令我难忘的是,按照贾老的要求在大会开幕式之后,我头戴着柯尔克孜族标志性的白毡帽,模仿居素普·玛玛依演唱了一段《玛纳斯》史诗,得到了与会各国专家学者们的热烈鼓掌和好评。我当时头戴白毡帽演唱《玛纳斯》的照片还刊登在《中国艺术报》1994年4月26日的头版的有关这次会议的报道中。
    会议结束之后,贾老对我的表现给予了充分的肯定。他还再一次勉励我要加倍努力学习,进一步提高自己的理论水平。他的那些话语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中,成为我永生难忘的美好记忆。我对贾芝先生至今怀有一种深深的敬仰和感激之情。
    贾芝先生对于我国《玛纳斯》史诗的关心、帮助和指导是长期的,多方面的,在这里仅举上面几例作为纪念。
    (阿地里·居玛吐尔地,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文学研究所党委委员,北方室主任,研究员、博士生导师)
    2014年5月15日于北京石景山·鲁谷
    2016年1月20日修订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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