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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斯颖]水族拱陆铎和壮族布洛陀信仰及其神话比较

http://www.newdu.com 2017-10-27 中国民族文学网 李斯颖 参加讨论

    [摘 要]水族与壮族同为骆越后裔,水族祖先拱陆铎与壮族祖先布洛陀信仰有共性,其神话也遗存着相似的内容。在分析水族拱陆铎与壮族布洛陀信仰及其神话的基础上,可探索水族与壮族的共同文化表征与内涵,揭示早期骆越文化在后裔民族中的遗存。 
    [关键词]拱陆铎;布洛陀;神话;信仰;骆越 
    [中图分类号]**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 
    [作者简介]李斯颖(1981-),女,壮族,广西上林,助理研究员,博士学历。主要研究方向:中国南方民族文学。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台语民族跨境族源神话及其信仰体系研究”(编号:14CZW070)。 
    顾炎武《天下郡国利病书》中有云:“牂牁西下邕、雍、绥、建,故骆越也。”“今邕州与思明府凭祥县接界,入交趾海,皆骆越地也。”今贵州南部至南宁、宾阳一带,都是骆越的故地。水族自称为“虽”(sui3),是骆越后裔。《水族简史》(2008)中的观点代表了多数研究者的意见:“水族是由‘骆越’的一支发展起来的。”[[1]]5水族民间的古歌谣曾叙述,水族人民原先住在邕江流域的“岜虽山”地区,但是由于战乱连连,民生不安,他们便朝西北方向不断迁徙,沿河而来到河池、南丹一带,再溯龙江而上,到达了都柳江流域。[[2]]457从此,他们生活在贵州、广西两省交界之地,逐渐形成了新的单一民族——水族。水族的迁徙古歌《在西雅,上广东》中唱到:“古父老住在西雅。从西雅上广东,在广东做不成吃,在广西积不起钱。哥沿浑水上去,弟顺清水下去,中间公渡过了河,过浑水来到丹州(今广西南丹)。”[[3]]69-70歌中的“西雅”即“岜虽山”一带。骆越故地也是壮族人世代居住之所,至今壮族仍是广西的原住民与主体民族。水族与壮族同为骆越后裔,他们在信仰与文化上的共通与相似之处,对研究早期骆越文明有着重要的启示。 
    一、水族拱陆铎与壮族布洛陀信仰及其神话比较 
    (一)拱陆铎和布洛陀信仰及其仪式 
    水族信奉 “拱陆铎”(goy5ljok8to2),又写成“公六夺”、“拱六夺”、“拱略夺”等。“拱”是水语对年长男性的尊称。壮族信奉的祖先神布洛陀,壮语常称为“pau5 luk8 to2”,又写作“保罗陀”、“布洛朵”、“布罗陀”等。比较之下可看出,“陆铎”的发音与布洛陀的“洛陀”发音相去不远,二者可能是水族和壮族先民共同信仰发展的结果。 
    水族拱陆铎与壮族布洛陀的信仰传承都与本民族的巫师有着密切关系。水书先生“艾莫”(Ai Mbo)在各种祈求生产、节庆、丧葬上祈请拱陆铎赐福护佑。尤其是丧葬仪式上,特别要敬奉拱陆铎,追忆民族起源、繁衍、迁徙、繁荣的历史;驱逐恶鬼的仪式上,也要让拱陆铎来“截断”,让他们不在危害人间[[4]]25—26。拱陆铎的家族共有14个鬼,即俺六甲、公三辛、牙三乙、免四奴、补六夺、公六瓜、补哈浪、公乃西、牙伞尼、公启高、牙报补、补加西、尼加烟等,分管水族人日常生产生活、择时日之吉凶、护佑百工之事等等,民间在楼上或谷仓内对其进行祭祀。在贵阳都匀,一位水族研究学者G[①]曾向笔者介绍当地拱陆铎的信仰情况。他说,拱陆铎是民间信仰的创世者,水书先生在运用到水书时,都要先供奉拱陆铎。G的兄长是一名水书先生,他虽然信奉拱陆铎,但并不将之写在供奉的牌位上,而是需要请拱陆铎护佑时焚香祭拜、进贡即可。如建房时候请水书先生来做仪式,水书先生则要请拱陆铎。同一寨子中的女巫,原先也供有拱陆铎的牌位,后因遭受火灾后才不供了。有的木工,现在供奉鲁班,但有的也供奉拱陆铎。他们并不设立写有拱陆铎的牌位,而是指定一个地方,逢年过节去烧纸钱,拿酒肉祭供,并在那地方沾上鸡毛,表示自己已经进贡,以祈求拱陆铎保佑。因拱陆铎是最早的造房者,并且十分聪明,故而为水族木匠所推崇,希望得其护佑,这体现出水族人民对拱陆铎高度的心理认同。在民间,拱陆铎还具有一定的信仰约束力,作为道德准则、礼俗规则的评判者而存在。如果谁不遵守水族社会的秩序,将会被拱陆铎惩罚。 
    壮族布麽(Boux Mo)信仰布洛陀,在各类大小仪式上都要请布洛陀、麽渌甲以及诸神莅临,禳解冤怪,祭祀赎魂,向他们祈求平安与兴旺。布洛陀被视为麽教的祖师爷,麽教经文里说,布麽所使用的经文抄本、所执行的各类仪式程序,都是他创立的。布麽所举行的各类麽仪式,有大小之分。大的仪式常为集体性仪式,如红水河流域的“杀牛祭祖宗”、“安祖宗”、右江流域的“扫寨”等,文山地区祭祀布洛陀树等。小仪式常以小家庭为单位,因个人原因延请布麽前来举办各种仪式,如为殇死者赎魂的仪式,为六畜赎魂的仪式,因家中怪异现象而消除不利的仪式。在不同仪式上,布麽使用不同的经文抄本,如“安祖宗”仪式使用全本的布洛陀经诗,而赎魂等小仪式则使用相关的“麽汉王祖王”、“麽王曹”、“赎牛魂”、“麽兵百宿”等抄本或章节。 
    (二)拱陆铎和布洛陀神话 
    在水族民间流传有关于拱陆铎的大量口头叙事,有的以水族单歌、双歌等歌谣形式传承,有的以神话、传说等散体叙事出现。这些口头叙事,歌颂了拱略铎的丰功伟绩,如创制水书、教人们制造柴刀等各种生产工具、通晓宇宙和历法、掌握生死法术等。 
    如水族古歌中叙述水族先民住在岜虽山上,还生活在洞中,拱陆铎就教大家起房造屋,改善生活条件[2]457,歌中还叙述了拱陆铎的身世及其作为水族先民首领的身份[2]458: 
    陆蒙公 他是陆铎的父亲。 
    松落奶 又生了四个女孩。 
    …… 
    岜虽山顶上,干活真忙碌。 
    陆铎最伶俐,被推首领全拥护。 
    古歌还叙述了拱陆铎创造经书的过程[2]458: 
    陆铎最聪明, 
    他通晓日月星辰。 
    他写水书传后代。 
    写的水书指引后代人。 
    陆铎最聪明, 
    他通晓生死法术, 
    掌握运行的日月星宿, 
    了解人间的善恶心肠, 
    与门徒共创立了水书。 
    …… 
    他创造的水书, 
    有黑书和白书。 
    写黑书, 
    教人们惩治冤家对头。 
    写白书, 
    教人们掌握择日安葬, 
    使后代得安详幸福。 
    以双歌形式唱的《陆铎、陆甲造水书》说[2]460: 
    初造人 先造陆铎,陆铎公 住燕子洞。 
    造陆铎 也造陆甲,陆甲公 住蝙蝠洞。 
    他两个 水族远祖,给水家 创造水书。 
    …… 
    造天干 也造地支,干与支 推算时辰。 
    造日月 也造四季,日与月 日夜运行。 
    早四季 分清冷暖,春夏暖 播种五谷,秋冬冷 收割备耕。 
    陆铎公 聪明能干,水家人 个个称赞。 
    从这些描述中,可以获得对拱陆铎的一个总体印象,他是水族先民中最有智慧、最聪明、创造了水书并被大家推举为首领的一个祖先。 
    布洛陀神话被布麽整编于经诗之中,也流传于民间口述之中。笔者将布洛陀的神迹归纳为7个方面:1、天地起源时顶天增地;2、布洛陀与雷王、图额兄弟分家;3、布洛陀造人;4、布洛陀造日月;5、布洛陀帮助人们找火、找谷种、造牛等物质;6、布洛陀创造文化与社会秩序,包括造文字历书、造麽及其仪规、造领导者、让人会说话、安名定姓、教人捕鱼以及造房子等。[[5]]1-68在神话中,布洛陀是一位很慈祥的长者。他乐于助人,因为忙于帮助大家盖房子,而没有时间为自己盖房子,直到去世还住在岩洞(树下)。他十分聪明,又有神力,每次他来辅助布麽做仪式,山河断流,虎豹受之驱使,他拄着拐杖,背着神圣的经文前来,保证了仪式能顺利进行。 
    壮族布洛陀和水族拱陆铎的地位和功绩具有相似性,其中的要点包括: 
    1.被誉为本民族中最聪明的祖先 
    2.被推举为人类的首领 
    3.教人们盖房,自己却居住在山洞 
    4.他创造了文字、历书,教会人们按历法时序生活 
    5.他会卜算,教人们通过仪式活动来趋利避害 
    甚至连敬奉拱陆铎和布洛陀的方式,都十分雷同——即不必刻意设立他们的神位,而是在需要他们帮助的时候,通过祭祀以祈求、恳请他们前来指点。从神名、神话叙事到民间信仰的表现,拱陆铎和布洛陀所具有的共性,让我们更坚信二者应为早期水族和壮族先民共同信仰分化的结果。 
    二、水书、刻画文与骆越文字的渊源 
    文字记录人类语言,使思想得以更快更远更久地传播,它对人类社会发展的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它的出现也被视为一个民族迈入文明社会的标志。 
    水书是水族人民的文字,被称为“泐睢”(lə1sui3),为民间的水书先生所掌握,主要用来记录水族天文历法、历史、宗教、伦理等方面的知识。水族《泐虽被焚》、《陆铎求学》的神话都讲述了拱陆铎和水书的发明有关。水族人民传说,水族文字是水族的先祖拱陆铎创造的。他花了六年时间创制文字。起初,水族文字多得成箱成垛,堆满一屋子。后来,因拱陆铎利用水书为一个小孩推算出见到生母的日子和方法,惊动了天皇。天皇认为水书太厉害,他怕人们掌握了水书后难于对付,于是派天将用装着火药的小葫芦骗取小孩的欢心,结果,小葫芦里的火烧了装着水族文字的房子,只剩下压在砚台下的几百个字。拱陆铎生怕再遭天皇算计,此后全凭记忆来记住文字,谁也偷不走。从此,水族只剩下这靠口传心记的几百个文字了。还有神话说,开天辟地之后,水族没有文字,记事很不方便。人们推举了六个记性最好、心地和善的老者,到仙人山学文字。仙人就依照水族地方的飞禽走兽造成了水书。水书的字比较古怪,有的字像家里喂的牲口,有的像飞鸟,有的字像老虎的头,还有不少的字什么图样也不像,就要硬记硬背它的音和模样。在把文字带回家的路上,六位老人中有五位老人病死,只剩下拱陆铎。一个叫哎任党(水语即“不认识的人”)的人又抢走拱陆铎记录文字的资料并付之一炬。最后,只剩下拱陆铎当时揣在怀里的那本书。虽然加上了拱陆铎凭记忆写的一些字,但文字字数已大大减少。为避免哎任党的谋害,拱陆铎故意用左手写字,改变字迹,还将一些字反写、倒写或增减笔画,形成了流传至今的水族文字。[6]水书包括天干、地支、八卦、天象、时令节气、鸟兽鱼虫、身体五官、率属称谓、数目方位等,有自己独特的“水历”。另,在贵州省独山县水岩乡水东村,当地的水族人仍在用水语吟唱一首古老的民谣,翻译成汉语是这样的:“有个老人叫陆铎,四季居住山洞中。青石板上造文字,造得文字测吉凶。所有良辰全送人,等到自己造房时。书上已无好日子,无奈只好住洞中。若问深洞在哪里,就在水岩和水东。”[7]讲的也是拱陆铎创造水书的神话内容。 
    壮族的文字发展经过三个阶段,首先是刻划文字时期,其次是始于唐宋的古壮字时期,最后是新中国成立后的新壮文时期。布洛陀神话中描写了壮族先民在上古时期就已经使用的刻画文,称其为Sawgoek(根源书)或Sawva(花纹书)。布洛陀经诗中说,布洛陀造出了黑色的根源书、做干栏用的书以及经书等等[[8]]255-256。另外一种叙述更具为奇幻,说文字是虫子爬出来的:前世未有文字历书,人们做事不知道择吉避凶,造成灾难。甚至种田时都遭虫害,螟虫吃掉敢卡王地里的庄稼,吃掉皇帝田里的禾苗。王大为恼怒,于是捉螟虫来上夹。螟虫乞求饶命,让王要纸包上螟虫,过九天打开来看,只见螟虫爬来爬去,纸上变成笔画字样,造成了一行行大字、小字。王将这些画满字的纸订成本子,就成了历书,制定了年月,定出了凶日吉日,按照历书来管理国家。敢卡王和皇帝送书给百姓,以历书通天下。人们起房子、娶媳妇选择吉日,葬坟择定方向,有病等等都按书诊断。历书从此世代相传[[9]]40-49。  
    近年来,在广西百色市平果县发现的感桑石刻又为寻找壮族先民早期的刻画文提供了新的证据。感桑石刻得名于其发现地“感桑”,也常被写为“甘桑”。感(甘)为壮语“岩洞”(gamj)的汉字记音,桑则为“高”(sang)之意,地点位于平果县城西北约十公里的右江北岸。当地出土了大小不一的石板,上面刻有各种字符。目前统计各处石板上的字符约为1万个。[②]文物专家认为,甘桑石刻字符应为古骆越民族方国时期创造的文字。其中少数文字已得到初步破译,内容涉及雨水、水田、巫师仪式、王权等,据推断有可能是骆越方国统治者或祭司举行仪式时吟唱的祭词。[10]  
    在中原汉文化进入岭南之后,壮族先民又参照汉字的偏旁部首,创造了可以表达壮语读音与意思的古壮字。古壮字在唐朝就已被使用,广西南宁市上林县的唐碑上,刻有目前发现最早的古壮字。整合了布洛陀神话的布洛陀麽经经文,更是以古壮字写就并流传至今。这两次创造文字的尝试都是壮民族为了寻求自身文化发展、民族进步而做出的多方努力。他们对文字的重视深深隐藏在这则古老的布洛陀神话之中。 
    目前发现最早的刻画文出现在广西钦州市大寺镇那葛村马敬坡出土的商代石磬上。桂林平乐银山战国墓出土的陶器上也有刻画符号40余个,其中的10余个更是多次出现。武鸣马头安等秧战国墓葬也出土了有刻画符号的陶器,形制与平乐银山发现的十分相似,但字数仅有20个。此外,岑溪花果山的战国墓中也曾发现类似刻画符号11个。1980年在象州罗秀乡征集到的3件陶器上有3个刻画符号。隆安县岩洞里出土的玉锛,其柄上也刻有3个符号[[11]]340-34。在广西南宁市大明山天坪山上,也曾发现一些被誉为“天书”的符号。它们大部分是直线条的几何形符号,圆形、曲线形的较少。多数符号虽看似随意刻画,难以断定含义,但有少数带着图画状的象形符号,如蛇鸟组合符号、弓箭符号、剑戟形符号,可被视为象形文字的雏形。据考证,这些刻画文应为生活在这一带的骆越国(商代中期——秦朝初期)民的文字雏形。正因为有了统一的骆越政权,作为文明象征的刻画文字才有了发展的契机。[12]如今,水书的字体结构主要有三种,其一为类似倒写或反写的古体汉字;其二为象形字;其三为表达汉音、使用水语象形字的形声字[[13]]143。水书中的部分符号,与上述刻画文都有相似之处,它们都以简单的直线、斜线等线条构成,简洁清晰,书写规整有力,并表达一定的涵义。可见,在汉字影响扩大之前,壮侗语族群先民应产生了共同的刻画文字,或许它还不成熟,或许还处于初步阶段,但它对开启文明之光具有特殊的意义。 
    刻画文传承在中原汉文化进入岭西地区后发生了断裂,骆越后裔在中原政权的统治下逐步使用经过统一的汉字。尽管如此,各地骆越后裔仍然留下了诸多刻画文的遗留或新发展,有待专家学者日后继续破解。它们的存在至少表明了骆越先民曾迈入了新文明时期,创造了一定数量的文字符号,拥有了自己的文字雏形。这与骆越后裔——水族、壮族神话中对文字出现的描述遥相呼应。前面曾介绍过水族《泐虽被焚》和壮族的大火焚书神话,此外布依族神话中也有仙女焚报陆夺经书的情节。大火烧毁字书的说法,或有其历史根据。在这些民族先民——骆越人发明了早期文字之后,适逢秦始皇于公元前219年派出50万大军,向岭南进发,5年后攻下岭南,设桂林、南海、象三郡。公元前213年,秦始皇采纳李斯的建议,下令焚烧《秦记》以外的列国史记,对不属于博士馆的私藏《诗》、《书》等也限期交出烧毁。且秦始皇在统一六国之后,就推行“书同文、车同轨”的政策,因此,在并入统治领域的壮侗语族群先民地区采取焚书、推行秦朝文字不是没有可能的。这种记忆被存留在侗台语族先民的神话之中,并随着民族的分化而继续被用来解释今日本民族文字的现状。 
    三、水族与壮族的稻作文化共性 
    根据梁庭望先生的研究,水族文化与壮族文化同属于江南稻作文化圈的华南文化区。[14]稻作文化是骆越文化的重要内容之一。支撑着拱陆铎和布洛陀信仰的水族和壮族文化传统中仍延续着一些比较突出的稻作文化特征。 
    (一)饭稻鱼羹的稻作生活方式 
    水族分布的地区多为山区,且以喀斯特地貌为主,珠江水系的都柳江、龙江都是主要的水源。水族人民种植水稻的土质差异大,有红黄泥、黄泥、灰泡泥、紫土泥、石灰泥、潮土泥等。他们还开发了山地中的烂锈泥水田、煤水田,稻田开发技术成熟,历史悠久,是长期农业生产实践的智慧结晶。由于目前水族居住的地区以山区为主,经过2千余年的开垦种植,已形成了独特的山区梯田稻作农耕文化。但水族种植水稻的历史还可以上溯到其未迁徙的时期。正如《中国水族文化研究》一书所云:“作为从骆越母体中分离出来的水族,其稻作农业的产生与发展,至晚可以追溯到水族先民还生活在广西邕江流域的时期。正是邕江流域宽阔平坦的河床滩地和水源丰富的沼泽之地,孕育了水族早期的稻作农业。直到今天,生活在黔桂边境广大地区的水族同胞,其‘祭谷魂’咒词中,仍然提到祖先在迁徙过程中,从海边带来了谷种,说明水族稻作农业生产,远在水族先民生活于江河湖海的河滨之地的时代,就已经有了一定的发展。”[2]203 
    水族人民发明了针对山区梯田的有效灌溉系统,他们根据梯田的不同高度,巧妙设置,使梯田靠近山坡山泉出水口,并在不同海拔安排水流沟渠,实现梯田自上而下的浇灌,满足所有水田的用水需求。这在壮族龙胜等高山地区也多有实践,是侗台语民族稻作文明史经验的智慧总结。 
    水族梯田具有浓郁特色的是保持了稻田养鱼的习俗,因为水田能够提供“长流水”,使鱼类能够存活,并能实现解决水稻虫害、鱼类喂食双向互惠,是水族地区较为常见的种养方式。且水族人民在宗教祭祀及各类生活礼仪中时常用到鱼类,水田养鱼的方式显得更为实用和方便。这种基于稻作生产链的养殖,在壮乡也十分常见。 
    如前所述,壮族也具有深厚的稻作农耕文化传统,壮族人民在稻作生产工具的发明、稻种培育与筛选等方面都具有了较高的水平。如民间广泛使用的铁质生产农具就有锸、犁、耙、钉耙、脚踏犁、锄、锹、钩刀、镰刀、禾剪等10余种。如脚踏犁,在宋代周去非的《岭外代答》中就有记载,说它五把就起到了一头耕牛的作用。脚踏犁适用于硬土地、小块坡地等耕牛施展乏术之地。它利用杠杆原理,省力省时,甚至可翘起重石,是壮族先民的智慧结晶。他们又根据稻作农业生产的需要,使用了相应的历法,并在汉文化的影响下形成了今日与稻作生产步骤相呼应的岁时年节,如如插秧节、谷子节、尝新节、礼田节、青苗节、泼饭节、收镰节、丰收节等。壮族先民在长期栽种水稻的过程中,培育了适宜本地种植的各类优质稻种,包括籼稻、糯稻、粳稻等。 
    壮族麽经及其仪式所涉及的内容,很大一部分与稻作农业生产生活有密切的关系,如大新下雷乡的“麽迷稼”(mo1mei4kja3)、左江流域为六畜招魂的“麽朗”仪式等。 “麽迷稼”往往在开春时举行,各家各户请来布麽念经做法,恳请土地神保佑秧苗健康生长,少虫少害,获得丰收[[15]]24。对于辛苦为人类耕作、提供劳力的牛、马等大型家畜,左江一带的壮族人民还要为其招魂,在正月初二至初四举行,在牛栏里设置香案,将牛绳放入竹篮,请布麽为牛马招魂,并念诵招魂词:“黄牛魂,水牛魂,鸭魂,请进笼子来,请来栏圈来,来到干净舒适的地方。魂魄逃到十座山岭九个弄场要回来,灵魂逃到山岗上、山坳上都要来,灵魂逃到田峒中都要来……”之后,还要念诵祈祷牛马等繁殖、健壮、听主人使唤等唱词[15]25。 
    无论是水族还是壮族,他们先民创造的稻作农耕文化基因,被世代传承,并因地适宜地展示出属于本民族的独特面目。 
    (二)鱼图腾崇拜盛行 
    鱼图腾是水族较为突出的早期信仰内容之一。它不但是祭祀、节日仪式上常见的贡品,而且在神话传说等口头叙事中保持了神秘的色彩。水书先生在迎请拱陆铎时要以6条鱼、6个杯子、6个碗、6双筷子和6个新凳子,并念诵咒语请拱陆铎来就坐宴饮,祈请他赐福护佑。鱼还用于保门保寨、驱逐恶鬼的仪式中,起到驱邪避恶的作用。在《水书》的黑书中,还介绍了各类与瞎眼鱼、独眼鱼、歪嘴鱼等有关的“鱼巫术”,使用这些特殊的鱼来放鬼。如正月(农历九月)宜放午方鬼,用鱼3条,可放2鬼;二月(农历十月)宜放子方鬼,用鱼2条,鸡2只,可放3鬼。在水族的婚礼、立新房仪式中,人们也用鱼来表示添丁、和睦、吉祥等生殖和祝福意味。鱼类还是水族丧葬中的重要礼品,是仪式中的主要祭品。通常,人们用鲤鱼或草鱼做成“鱼包韭菜”供奉于逝者灵位之前,前来奔丧的亲朋好友以送鲤鱼和草鱼为贵。有的人家还会养“养老鱼”,专门为家里老人过世后使用,这样的鱼一养就是几十年[2]240-241。水族民间口头叙事也多凸显鱼的特殊性。如《端节的来历》说,水族先祖拱登从塘里捕来鲜鱼虾,放在鱼篓里让各支系的头人来抓鱼,按照鱼的重量大小来安排过端节的顺序[3]76。民间故事《百褶裙哪里去了》里还有一条鱼驮着阿秀姑娘脱离饿狼之口的内容,可见水族人民至今仍把鱼类当成了自己的保护动物(图腾)。 
    与此相似,壮族先民氏族时代的12大部落中就有信仰鱼图腾的部落,子孙以“闭”(bya)为姓。岭南越人以打鱼为生,固有“陆事寡而水事重”之说。至今,龙胜县的壮族人还在石板上刻画“三鲤共首图”,通过一足踏三鲤来认亲。凌云乐业一带的壮族人在大年初一称呼彼此为“鱼”,而忌讳称彼此的名字以及“你”、“我”等[[16]]30。壮族的水神图额时常也会化身为鱼类。壮族麽经中也有《赎鱼魂》,讲述古时候人们烧炭炼铁,制作斧头柴刀,砍下竹子做成鱼簾来捕鱼,后来因为捕鱼太多,触犯了图额,鱼魂逃散,鱼群都死光了。人们便请布麽到鱼簾处举行仪式、诵经,赎回鱼魂[9]221。在壮族许多祭祀活动中,也必须要有鱼,在缺乏鱼虾的山区,壮族在祭祀活动中也要找到“手指般粗大的鱼或鱼干”,甚至用木头制作的鱼来作为祭品[[17]]47。7鱼在壮族的典礼中扮演了重要角色,意义非凡。连壮族民间传说中,歌仙刘三姐也是骑着鲤鱼成仙。鱼类作为水族、壮族先民的重要食物来源,被赋予了更多的信仰与文化内涵,它不但被人们所敬畏,还曾经被视为族群的标志、亲属、先祖等,并在后世文化中留下了丰富的表现形式,包括口头叙事、手工艺术作品等等。对鱼类的共同信仰再次展示了水族与壮族在文化上的渊源。 
    此外,同为的骆越后裔——布依族也保留了对鱼的信仰。布依族的《招魂词》里有布依族先民首领翁与鱼女相恋的故事,还有布依族祖先鲍尔陀(报陆夺)与南海神鱼姑娘相恋的故事。布依族先民也有忌食鱼的习俗,有的地区还要用面捏出花鱼来摆放在神龛上进行祭奠[[18]]125。骆越稻作文明的曙光,至今仍照耀着其后裔民族信仰。 
    原载《黔南民族师范学院学报》2016年第1期(总第185期),第28-32页
    

    [①]  2011年9月5日,在都匀与G老师(男,1975年生)访谈,因其不愿意透露姓名,特此隐去。 
    [②]数据由甘桑石刻收藏家与研究者、百色学院中文系教师李志强提供,特此表示感谢。 


    

    [[1]]《水族简史》编写组、《水族简史》修订本编写组.水族简史[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8. 
    [[2]]潘朝霖、韦宗林主编.中国水族文化研究[M],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4.  
    [[3]]范禹主编.水族文学史[M],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87. 
    [[4]]黄桂秋.水族故事研究[M],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1991. 
    [[5]]农冠品编注.壮族神话集成[M],南宁:广西民族出版社,2007.  
    [[6]]邓章应.水族文字起源神话研究[J],贵州民族学院学报,2012(1). 
    [[7]] http://baike.baidu.com/link?url=zq8PPhVh1PDynE4ePnu1XB9NzMZeIHXFi5m9qGLRK792XFwssl4PBhIj5utQjhCp. 
    [[8]]张声震主编.壮族麽经布洛陀影印译注.第三卷[M],南宁:广西民族出版社,2003. 
    [[9]]张声震主编.壮族麽经布洛陀影印译注.第一卷[M],南宁:广西民族出版社,2003. 
    [[10]]张天韵.揭开甘桑石刻字符的面纱[N],广西日报2013年2月19日. 
    [[11]]郑超雄、覃芳.壮族历史文化的考古学研究[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6. 
    [[12]]梁庭望主编.古骆越方国研究[M],“第十八章古骆越方国的语言文字”之“骆越古国的文字,2016年即将出版. 
    [[13]]范禹主编.水族文学史[M],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87. 
    [[14]]梁庭望.广西三个文化板块共性和个性探索[J],创新,2013(2). 
    [[15]]黄桂秋.壮族麽文化研究[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6. 
    [[16]]梁庭望.壮族文化概论[M],南宁:广西教育出版社,2000.  
    [[17]]吕大吉、何耀华主编.中国各民族原始宗教资料集成:土家族卷瑶族卷壮族卷黎族卷[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 
    [[18]]韦启光:布依族文化研究[M],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9. 
      
      
    The beliefs and myths comparison of Shui’s Gongluduo and Zhuang’s Buluotuo 
      
    Li, Siying 
    (Institute of Ethnic Literature, Chinese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  Beijing  100732) 
    Abstract:  Shui and Zhuang ethnic groups are decedents of ancient Luoyue Group. There are commons in Shui’s Gongluduo and Zhuang’s Buluotuo beliefs and related myths. Based on the data of Gongluduo and Buluotuo, the common cultural express and connotation of both ethnic groups could be found, the cultural characters of Luoyue group may be revealed. 
    Key words: Gongluduo;Buluotuo;myth;belief;Luoyue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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