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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们开始调查搜集古磁州窑及磁州窑系出土的金元词曲，共得散曲作品27篇，曲牌18调。下面辑录图文，注明出处，并做简要的辨识考校，以飨喜好词曲的读者。词作部分，续后发表。此为国家社科基金资助项目《元曲起源考古研究》的初级成果。 一、山坡羊:   图一 图二 这是一只四系瓶，盛酒器，元代之物，出土于邯郸峰峰矿区，现藏邯郸市博物馆。上书【山坡里羊】小令一首： 晨鸡初报，昏鸦争噪，那一个不在红尘里闹。路遥遥，水迢迢，利名人都上长安道。今日少年明日老，山，依［旧］好；人，不见了。 词寄【山坡里羊】 此曲为元代陈草庵作，主题是叹世，感慨人生为名利所累，从早到晚，奔波不休，空自消耗青春与生命。“词寄某某调”，是古瓷器物上金元词曲中常用的标注牌调术语，邯郸有考古者不识为何意，曾写信问我。因为明清文人填词者多写作“调寄【水调歌头】”之类，人们习惯了以讹传讹，反而对最初的明确标示感觉奇怪。“词寄某某调”意为把所书歌词寄托于某个调牌之下，直说就是用那个牌子来唱这首词。后来的“调寄”反而晦涩不通，无论是把曲调寄托在牌子上还是把曲调寄托在文词上，都是不可思议的。 陈草庵名陈英，是元代前期曲家，大约与关汉卿同时，曾官中丞。《录鬼薄》有小传。近人隋树森《全元散曲》据元人选元曲的《梨园按试乐府新声》及明人曲选《乐府群珠》、《雍熙乐府》等文献共收录陈作重头小令【山坡羊】26首，此小令即其中之一。元刊《梨园按试乐府新声》本作：“晨鸡初叫，昏鸦争噪，那个不去红尘闹。路迢遥，水迢迢，功名尽在长安道。今日少年明日老，山，依旧好；人，憔悴了。”两相对校，瓷器本口语化色彩更为明显，“遥遥，迢迢”也比刊本“迢遥，迢迢”准确，故而可断其更接近原作。“依好”，明显夺一“旧”字，属窑工书写者的随意与粗疏所致，足见磁州窑器物及词曲的民间性质。  图三 这方瓷枕出土于磁县，现藏邯郸市博物馆。上书【山坡里羊】小令一首： 风波实怕，唇舌休卦，鹤长鹤短天生下。劝鱼家，共樵家，从今莫说贤鱼话。得道助多失道寡，渔，也在他；贤，也在他。【山坡里羊】 此曲也为陈草庵作，《全元散曲》据元刊《梨园按试乐府新声》收录。瓷器本错讹甚多，可据刊本正之：“风波实怕，唇舌休挂，鹤长凫短天生下。劝渔家，共樵家，从今莫讲贤愚话。得道多助失道寡，愚，也在他；贤，也在他。”此曲感慨官场风波凶险，是非可怕。贤愚评论无凭准且无意义，无须较真。  图四 此枕据王兴编著《磁州窑诗词》，为私人收藏，出自峰峰彭城窑口，为元代之物。上书【山坡里羊】小令一首，用“鱼模”韵： 有金有玉，无忧无虑，赏心乐事休辜负。百年虚，七旬初， 这首小令不见于文献记载，可补《全元散曲》之遗。据其叹世内容与风格，或者也是陈草庵之作。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山东蒙阴镇南官庄村出土刻文瓷罐，上书【山坡羊】二首： 猛听的情人呼唤，小妹妹不得方便，敲得窗棂儿连声响，险些儿不着爹娘瞧见，唬得我站立在门前，亲亲不知在哪边。听了一声心肝肉儿，唬得奴浑身汗。告哥哥你且还家也，小妹妹不得回转。听言，好夫妻不得团圆。 猛听的情人偷叫，险些儿不着娘知道，又是怕有人瞧。告哥哥你且还家也，小妹妹自有方料。心焦，百般灼不得□年。听着，□一世不把□□□，把奴的青春□。 孙昌盛、朱明秀《山东蒙阴出土元代刻文瓷罐》（《文物》1995年第3期）一文断为元代之物，但从这两支曲子的艳冶格调和自由格律来看，明显属于典型的明代小曲。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卷二十五之《时尚小令》说：“自宣正至成弘后,中原又行《锁南枝》《傍妆台》《山坡羊》之属。”这两首小曲当是明代【山坡羊】流行时代的作品。明代山东济宁、临清等运河码头因往来凑集，成为时调小曲的重要集散地，蒙阴出土的这两支小曲可为力证。 二、寄生草  图五 这方三彩枕属于磁州窑系产品，藏于安徽省中国徽州文化博物馆（原黄山市博物馆），为金元之物。上书散曲小令【寄生草】一首： 再不想荣华贵，将相才，入山林倒大无灾害。将君王舞道（蹈）扬尘拜。取下这纱纀头，放下这象牙笏，脱下领紫罗袍，纳了条黄金带。词寄【寄生草】 这支小令写辞朝归隐，弃官服行头如敝履，元散曲中表达这类狂放主题的作品十分普遍。“倒大”，元曲常用口语词，意为到头，到底，反而。 【寄生草】的句字格律为“3、3、7、7、7、7、7”式，两个三字句元人多变为五字句或六字句。这首作品前二句用本格，“再不想”是衬字。两个七字句也与格律吻合，“入”与“将”是衬字。“道”实为“蹈”之讹。“舞蹈”，古代形容大臣叩拜君王的动作。结末四句剔除“这”、“这”、“领”、“了”四个衬字，实为四个五字句，与元人常用格式不合，据此与开头两个三字句的格律判断，应是金元之际的早期作品。 三、落梅风  图六 此枕为元代磁州窑产物，藏于邯郸市博物馆，上书散曲【落梅风】小令一首： 愁如醉，闷似痴，闷和愁养成春睡。珠帘任谁休卷起，怕莺花笑人憔悴。落梅风 此作写春日闺愁。【落梅风】又名【寿阳曲】、【落梅引】，本是元曲自生调牌，有人望文生义，强以为与前代名曲【梅花落】之类有联系，所以亦误作【落梅花】。  图七 这首失牌作品书于【山坡里羊】“风波实怕”瓷枕的侧面，藏于邯郸市博物馆。文物考古者著文报告多不识其为何物。据其格律，我们确定为这是一首【落梅风】，用“鱼模”韵，表现春尽思乡之愁： 春将暮，风又雨，满园落花飞絮。梦回枕边云渡雨，一声声道不如归去。 由于枕边破损，抹白灰处为今人粘补，所补之字可能辨读有误。“满园落花飞絮”依律应为“3\2\2”步节的一个七字句，是知“满园”前夺去一字无疑。“云渡雨”，与“风又雨”重韵，曲固不避重韵，但与下句不属。“雨”或为“语”之讹写。如校为“梦回枕边云度语，一声声道不如归去”，大致可通。 首都博物馆有与洛阳博物馆各藏一方三彩束腰枕，为金代之物，均上书小令四支，其中同有【落梅风】一首,文字全同,参见图十五： 生辰日，酒满杯，只吃得玉楼沉醉。【落梅风】将来权当礼，每一字满寿千岁。词寄【落梅风】 这是一篇庆寿之作，缘题成赋，明说以此调为贺寿之礼。 又日本松冈美术馆藏有一方三彩束腰枕，上书小令四支，其中两首为【落梅风】： 梨花雨，杨柳烟，寂寞了小庭深院。桃花掩（嫣）然三月天，不见了去年人面。词寄【落梅风】 无羊酒，无表里，手把火也难准备。【落梅风】委实成重意，绣袋儿一羞免发。词寄【落梅风】 第一首用唐诗“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东风”之意，写怀恋之情。第二首写与恋人定情，没有羊酒等定婚彩礼，就以【落梅风】一首表达心意。“表里”，做衣被之面子和里子的绸缎，与“羊酒”相连，为旧时定亲礼物。 【落梅风】共得5首，是出土词曲诸牌保存作品最多的。 四、朝天子  图八 此枕出土于河北省磁县，现藏于邯郸市博物馆，上书【朝天子】重头小令二首，劝人看破名利，退一步天地宽阔，身心自由： 得闲，且闲，已过终（中）年限。宁交别人上高竿，却交（别）他人看。邯郸长安，皆属虚患（幻）。论渔樵一话间。江山，自安，那里也唐和汉。 左难，右难，枉把功名干。烟波名利不如闲，倒大无忧患。积玉堆金，无边无岸，限来时悔后晚。病患，过关，谁救的（得）贪心汉。【朝天子】 “终年”应为中年，古人认为人生满寿百年，中年即五十岁。“别他人”不通，“别”字从上句“别人”衍。“虚患”应为虚幻。“倒大”，元曲常用口语词，意为到头，到底，反而。“救的”，应为救得。 第二首小令今出土有多个瓷器版本，可见当时流行之广。  图九 图九所示瓷枕出土于邯郸峰峰，今藏邯郸市博物馆。曲文曲牌与图八枕第二首全同，仅“倒大”作“倒大来”，“救的”作“救得”。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