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倒不觉得什么,但这几个晚上总是失眠,在格外寂静的深夜中,钟表指针走动的声音愈发显得清晰了起来。滴答,滴答,滴答,倒不至于造成什么干扰,但听着这规律的节奏,神志却控制不住地越来越清楚起来。原本无形的时间到了此时仿佛有了形迹,就瞬间被凝固在这一下一下的声响中。 从意识到时间开始,现代人就会发现生活中到处都是表的痕迹。一件事到另一件事的过程,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的旅程,有了能够计时的用具,本来不可控的好像也变得可控,本来无法触摸到的似乎也可以捕捉了。 这是人们对于掌控自己生活的需求,即便在现代科技覆盖不到的古代,人们也无法放任自己对时间的混沌。这种感觉对人来说很重要,这是对生活的把握,更是对生命的安全感。汉代人在诗歌里唱道:“所遇无故物,焉得不速老?”人生来不能永寿,因而惧怕老和死,即便怕也没用,但人们还是需要知道老是如何到来的,一天天是如何过去的。计时工具还没有产生的古代,好在天上还有日月,日升月沉的变化规律而明显,于是一天一天、一月一月的流逝,便有了记录的方法,人们也因此得以看天知时。 于是便有了日晷。如今我们仍能在一些大型古建筑之中发现它的痕迹,故宫正殿乾清宫前,就有一座巨大的日晷。雕刻精美的巨石圆盘上,清楚雕刻着“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十二个时辰,一根笔直修长的铜针穿出斜指天日,阳光穿过晷针,在圆盘晷面上投射出清晰的针影,人们便根据这道针影来计量时间,“日晷”的本意,也正是“太阳的影子”。古代日晷有地平式和赤道式两种,地平式日晷的表面与地面平齐,指针与表面呈一个夹角,这个夹角也就是当地的纬度。而赤道式日晷的指针与表面则呈垂直向,但表面本身则与赤道平行,与地表呈倾斜角。赤道式日晷在中国历史上最为经典也最为常见,乾清宫前的那座日晷就属于这种形制。这种仪器的产生并没有如现代般方便高超的科技支撑,完全是依赖于古人长时间的耐心下凝结出来的经验和智慧。 日晷作为重要的白日计时仪器,理所当然地成为古人心目中时间的象征。古人日常相逢聚在一起,“共说无生话,不觉日晷移”,拿日晷上影子的移动代表着时间的流逝;日晷的变化还能表明季节的变化,《周髀算经》中说:“故冬至日晷丈三尺五寸,夏至日晷尺六寸。冬至日晷长,夏至日晷短。”界明了日晷在不同季节中的长短变化。宋代诗人王之道也曾在冬至这一天作诗写道:“日晷渐长端可爱,霜华增重不胜清。”日晷有时还会变作耳提面命的光阴使,王安石就曾给皇帝上书说道:“迫于日晷,不敢久留,语不及悉,遂辞而退。”说是迫于日晷,实则是迫于飞速流失不可逆转的光阴啊。 顾名便知,日晷只能在有太阳的日子里使用,若遇到阴天下雨,或是在漫漫长夜中,这种仪器便没有用武之地了。但这也难不倒真正有需求的人,古人的夜里有更漏。更漏也是一种古老的计时器具,也叫漏壶。漏壶的原理简单,早期人们会给漏壶中装入一枝有刻度的木箭,当水从壶里漏出时,壶中的水位下降,木箭会随之下沉,人们便借木箭所指的水位来观测时间。这种叫作泄水型刻漏,如果说日晷多少还要依靠自然的外力,更漏就全然是产自于人们的智性了。后来人们又将这种仪器升级,发明出受水型的漏壶,记录时间比之前更为精确了。 但我觉得,既然已到了夜晚,精不精确的其实也就不再有那么重要。白天已经够忙碌了,夜晚也就没有必要那样分毫必较起来。就像晚上失眠时的钟表,那一下下滴答声也不是为了精确听时,更多是在那一下下的声音中,照见自己不眠的心事。无论是“都人犹在醉乡中,听更漏初彻”,还是“兀坐炉香心亦静,闲听更漏夜迟迟”,抑或是“酒尽露零宾客散,更更更漏月明中”,都只是一种不细较的暗夜心情。夜越长,更漏越永,因此更漏这种意象,便比白天的日晷更带些幽深静谧的氛围。就像《红楼梦》中唱到的那样:“展不开的眉头,捱不明的更漏。”现代生活便利,精确的事物当然就多了起来,昨夜听了一夜的滴答声,虽然不是更漏,但是这样特定时刻的某些心情,应该还是共通的。 插图 消失天迷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