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辛欣近照
她是当代中国第一部口述历史作品《一百个中国人的自述》的作者,是第一位沿京杭大运河骑行采访并因此进入英国名人录的女作家,也是中国第一位在网络写作的严肃作家——她是张辛欣。
1988年,盛名之下的张辛欣突然背井离乡前往美国。她从此走出了纯文学写作的框架,为欧美媒体撰写关于社会、政治、经济及文化等各领域的专栏评论,比如这次她就聚焦2012年轰动全球的“占领华尔街”事件;她开始依托多种艺术和新媒体介质来完整表达世界观,比如新书《占领华尔街》的封面(及插图)即为她本人所画,戏仿了美军占领琉球岛那张著名照片,“人在外面生活,比较敢胡来,呵呵。”张辛欣笑说,“我们有这么丰富,为什么要单一了自己。” 近日,记者阅读了张辛欣率先推出的《占领华尔街》电子书,以全新方式体悟她的又一次跨界“非小说”书写,并赶在纸质书于内地出版之前,隔着半个地球的距离与时差,与张辛欣进行了独家对话。 谈新书:从“美国人”写“美国梦”的幻灭 记者:是什么动机让你想写“占领华尔街”事件? 张辛欣:来自《收获》编辑部新年度专栏策划。当时正在事件高潮,社长李小林提出这个标题,但是谁能写呢?就好像老鼠谁给猫系铃铛呢?李小林说“张辛欣”,据说编辑部全体倒吸一口气。“她是小说家啊!”(她懂金融吗?)李小林说看过我在《上海文学》的专栏“冰封美国”,以小故事写2008年开始的经济衰退。李小林是我写作生涯的重要编辑,对我只有一个要求:内容虽沉重,写得好玩点。我回答:不好玩了我不会写。我想,假如“小说家”在21世纪新闻主潮中还有一点什么用——要写出“人”。 记者:书中你说自己感受着美国99%占领者(普通人)的生活,也有属于1%的超富家人(如丈夫斯蒂夫的弟弟皮特),因此能够保证客观? 张辛欣:这次写作属于“非小说”,从题材要求上,比小说“客观”。但什么是绝对的客观?我要求自己数据客观,引入三家以上的材料;还要贴近读者思考,写“人”,具体而形象的我身边人的故事。有读者指出,本书中提到的美国人有金融家、律师、艺术家、平面设计师、教师,但没有工程师和工人,唯一收废品的还是墨西哥非法移民。“这是普遍现象还是您本人接触范围造成的特殊现象?”这位读者目光锐利。我有意写我身边的人,给读者真实画面感,同时这也映照着某种美国今日——美国在“服务社会”,我表达社会转型。我客观吗?读者你看了判断吧。 记者:除身边人,你还从自己熟悉的电影切入来谈金融危机,这应该属于你的独特表达吧? 张辛欣:因为这样表述更形象,更直观,这也是我的写作意图,是技术手段。现在美国非小说写作报道也更多加入个人化的带入,我并非超前。而电影不仅是我之所爱,也是读者所爱。 记者:书中说,斯蒂夫的爸爸那一代二战后的“美国梦”是这样的:他们辛勤工作,不瞎折腾,靠房产升值和有眼光的买卖,个人财产能可见地积累并且增值。现在的美国人还有“美国梦”吗? 张辛欣:“美国梦”仍在,“美国梦”是大口号,只是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异,书里有我的具体看法。其实,“美国梦”是否也是中国各种心愿者的口号?是“美国月亮”的幻想之美妙?投奔怒海的方向所在?我的编辑都说,猛读有点吃惊,跟从前看的美国都不一样,甚至私人觉得有一点伤心,从来没看到美国月亮的这一面。 谈写作:因疑问自己挑战自己而创作 记者:去美国后,你不再只做纯文学写作,比如《天狱》就堪称“移民技术指南”,《占领》则是对于非小说写作的继续操练。写作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张辛欣:上世纪80年代我就做口述历史,我一直对非小说写作给予高度尊重。写小说的要点,我以为在于想象力,更在于哲学责任感的笼罩力。如果没有这类能力,不给读者大诗意,是浪费读者的生命,甚至迫害心情。那我宁愿操练“非小说”。非小说属于文学范畴吗?我认为属于。美国是新闻大国,资讯时代的读者更爱读真实。写作于我,似乎是某种“所以名”的绘画?让我的观察和我的感觉更加清晰。写作,是让我这样的浮躁者自我修炼的一种方式。 记者:二十多年前你就代表中国作家去法国谈文学,当时就思考过自己是否以中国为中心创作、属于东方还是西方的问题。现在呢,你觉得自己属于东方还是西方,创作中心是什么? 张辛欣:你挑战我!内心深处,每日的我,觉得我哪里都不属于。携带自我羞耻——对中国历史无记忆的集体型的个人耻辱,和文化传统断裂的个人耻辱。在人家以为寻常的时刻,我会哭——自我耻辱地哭。创作中心?我疑问自己,挑战自己,我创作。 记者:1985年,你独自骑自行车沿京杭大运河采访的事轰动一时。我很好奇,当时你拥有一种怎样的对于写作与表达的冲动?现在呢,写作的冲动和当年一样吗? 张辛欣:那时有读者从文字觉得我自闭高雅,看我那时骑自行车成一电视明星,对我好生失望呢。我一直是业余写作,没领过作协饭票,大学学的是导演,所以我用各种媒体手段创作。过去我写作的时候以哲学看法为底,有无名冲动,或者说躁动做自我折磨。现在,我感觉到体力下降,我静静等待内部的无声旋律涌起。我的写作,过去到现在,也许你没想到,我的(不同国家的)少数知音全都指出,我有特别的音调和旋律性。 记者:海外华文作家近几年非常活跃,作品也常被改编为影视剧,你认为他们的视角比内地作家更开阔,还是说其实更单一? 张辛欣:我看“文学”有时像看商品,看它是如何隔海被接受的,或者用其他文字书写(翻译)卖到其他市场。中国题材在世界上其实被接受的很少,以我十分有限的阅读和观察,华文作家的活跃是回到中国本土贩卖。有时,海外华文作家用异域眼光看中国给出某种异国情调的角度?有时,是本土作家想不到的或者不方便的?我不敢说海外作家视野真就更开阔。不过,在给中文语言注入活力的方面,编辑和读者跟我都说到,我们有一点贡献。 谈现状:我偏爱各种舞台的可能性 记者:《占领》是电子书先于纸质书出版的,这也是我第一次阅读电子书,感觉还不错。你对于电子书未来发展的态度是什么? 张辛欣:本来纸本要和数码同步的,但是纸本封面印错一字,返工操作繁琐,整个延误。你的感受也是我一位年轻但有深度的文学编辑的感受,她从来不读电子书,认为那不叫阅读。当她用“鞋底板”三星手机note2读《占领》时,惊讶地发现阅读效果很好。美国这边市场是,电子书大增,实体大书店在倒闭转型。 记者:你在美国也出版电子书,除审查外,在中国和美国出版电子书还有什么不同? 张辛欣:美国也审查的。比如最近我画了本浮世绘风格鬼绘本,在浮世绘那时非常正常,现在不知道了。最近我正进一步试验iPad中文绘本的多媒体版(我自己念,并和好友隔海做音响放在书中),不知iPad怎么审。你看中国城市地铁上,新生代可能已然完成阅读转型在读数码书了。在美国也是,平板普及,整体读书量可能在增长。至少我观察我丈夫斯蒂夫读纸媒(深度新书)同时读平板(紧张刺激的流行小说),他的读书量增加。 记者:似乎你对于新媒体一直是偏爱的,对于新媒体与文学的关系你怎么看待? 张辛欣:与其我对新媒体偏爱,不如说看有什么舞台可能性。当我自动失去北京人艺昔日的舞台和位置,作为一个流浪艺人,我更加珍惜各种舞台机会。我认为文学在发生变化。在高度日益碎片化时代,在微信时代,在140字微博时代(过时中),文学的样式,阅读的方式和要求,都在发生变化。 记者:你出国后这二十来年的经历对于国内读者而言是个空白,能否介绍你在海外的游历? 张辛欣:我的海上漂流记包括:从美国名牌大学比如康奈尔访问学者到给监狱犯人做临时翻译;给最早的“海龟”当私人秘书;为美国之声撰写《作家手记》多年并回中国拍自己小说的电视剧(过去哪里稀罕电视剧!);参与策划影视项目并当电视剧枪手(三天写一集,一集一万人民币);第一个中文博客写手;第一个做网上数码声音(我朗诵马丁·路德金《我有一个梦》);土豆视频网创意总监(被CEO直接请去直接炒掉)——非常感谢!最后我坐下来写完《我》,画完《拍花子和俏女孩》…… 记者:你下一步打算创作什么? 张辛欣:在写一部中世纪题材的惊悚小说,有关中国景教——聂斯脱利教(基督教“异端”)。和我丈夫斯蒂夫一起写。他写英文的,我写中文的,合起来双语再做。我身体不很好,我是很现实的工匠:做完眼下在做的。做完一件活儿是一件。 (本文图片均由张辛欣提供。其中,张辛欣个人近照由本书第二章《更少更慢地球人?》中的破产美国女摄影师凯瑟琳于数月前拍摄。) 相关链接 张辛欣:1953年生于南京,长在北京,15岁被分配到北大荒兵团,后在湖南当兵,在北京当护士。1984年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导演系。著有小说集《在同一地平线上》、《我们这个年纪的梦》,纪实文学《在路上》、《独步东西》、《北京人——一百个普通中国人的自述》、《天狱》,自传体小说《我》,译著《美国商务法律引导》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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