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国国家地理和文化版图上,独龙族是一个遥远的名字,也是一个浪漫的名字。提起这个名字,大家的脑海里或许会浮起这么一些意象:奔腾的怒江、连绵的雪峰、神秘的马帮、奇险的溜索,还有古老的民俗、淳美的山歌……它的地理和文化位置,恰恰赋予了它某种对现代人而言颇具诱惑且远离尘嚣的美感。 翻开吴然的长篇纪实儿童文学作品《独龙花开》,这份美感亦如清风,扑面而来。作品开篇便是这样一幅清新活泼的自然景象:“奔跑的独龙江不睡觉,夜里照样流着,波浪追赶着波浪,又唱又跳。清晨,白而蓝的雾气在江面上飘飞着,在给独龙江洗脸呢。”在这古老却又仿佛永远是童年的江边,在“采呀采呀”的纯朴劳作和歌声里,世世代代的独龙族人过着刻木结绳记事的简单生活。采粮、种地、狩猎、织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时间如独龙江水般涌过,又仿佛从未流逝。此情此景,或许令人想起陶潜笔下那座远离俗尘的世外桃源。 但《独龙花开》显然不是一部仅从观赏视角来表现独龙族人及其生活、文化的作品。相反,作者要带读者走出外来观赏者的视角,走进独龙族人真实的生活世界,在那里,远离尘嚣和与世隔绝的背面,是曾经的贫瘠落后与蒙昧无知,是艰难的生存和辛酸的哭泣。缺乏知识和资源的现实,造成了独龙族人的生活窘境,而求取知识和资源的努力则成了那些先行者的第一理想。于是,独龙江边有了第一个识文断字的独龙族人,有了有史以来第一所小学,有了一群可爱的老师和学生。这个理想像一粒火种,在独龙江边慢慢却坚定地燎原开去,并给这个原本蛮荒见弃的部族带来了新的生活面貌和希望。 吴然用他敦厚温柔的笔触,写出了独龙族人对新生活的热情与渴求。随着尘封许久的大门吱呀打开,他们像一群开朗乐观的孩子,拥抱了展开在眼前的这个丰富世界。于是可以看到,当旅游、商业等现代文明形态以最自然不过的方式“侵入”古老的部落时,延续千年的部族生活不但不曾发生痛苦的裂变,反而被赋予了另一种朗亮的神采。绕行于高黎贡山间的简易公路带来了好奇的探险者和旅行者,新鲜的面孔、闪光的镜头、从遥远国度寄来的相片,装点着独龙族小姑娘木琼花的生活。“阿拜”(父亲)就着“月亮瀑布”的景点开起“月亮旅馆”,小男孩龙雨飞像模像样当起小导游,度过了一个“有趣”而“圆满”的假期。看到古老和偏远是如此单纯慷慨地接纳了现代文明的叩门,两者又是如此融洽地和谐相处、如此自然地合为一体,真叫人打心底里感到欢欣和安慰。那在传统与现代的对撞中往往不可避免的现代性的激烈冲突,在这里却以最单纯的方式被化解了。 然而,《独龙花开》也绝不是一部简单地向现代文明致敬的作品。在独龙一族走向现代生活的进程中,传统本身从未被轻易丢弃。相反,借着自然与人力、历史与今天的对碰,那些属于独龙族的记忆被一一复活,有的经受新的反思,有的则被重新拾起。吴然对待这些传统的态度体现了一位作家最朴素的人文情怀。他笔下独龙族人的猎事与猎歌,洇染着人与自然同生共存的诗意。他写“约多”这一独龙族古老的民间工艺,笔调正如木琼花妈妈手下的“约多”般绚丽迷人。然而,当他写到独龙族特殊的“文面”文化,写到这一文化带给部族女性的身心痛楚,也毫不回避地发出了对文明进化的赞美。他凭一个人文者敏锐的诗性本能分辨着“传统”的美与丑,善与恶。这样的分辨对于今天认识、理解一切有传统的文化,都有着简朴而深刻的意义。 带着这份朴素的情怀,《独龙花开》写下了一个民族今天的成长故事。它交织着无数大人和孩子的成长身影:还是小女孩的阿丽第一次独自过溜索的身影,原本娇气的木琼花终于从妈妈手里接过“约多”技艺的身影,校长梅西子从被迫受命到欣然履职的身影,还有毅然选择来到独龙江的年轻老师方义和樊娥的身影……这一方奇妙的土地上,孩子在成长,大人也在成长,正是这成长让沧桑的独龙江沿岸焕发出了年轻的光彩。独龙花一年年谢了又开,就像生活永远有它新鲜的容颜。这新鲜的生机与活力,也是《独龙花开》带给我的最动人的滋味。 (作者:方卫平 系浙江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