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妯娌(2)

http://www.newdu.com 2017-10-17 光明日报 黄丽荣 参加讨论

    自打哥断了奶,就同娘一起睡。妈的肚子瘪了圆,圆了瘪,那个叫连仲的孩子,没出满月就夭折了。那个叫丫头子的我,就接着吃连仲的奶,之后三元没来,更别提四起了。
    命硬啊,娘埋怨妈,丫头子正月十五生人,你又让她吃接奶,下面弟弟妹妹都不来了。娘搂着哥叹息着。
    我哥离不开娘。一睁眼,身边没有娘,他就叫,妈说,娘去给人家接生了。他爬起来,趴在窗户上看驴,驴不在,就是娘给骑走了。赶巧那天,外村人套着大马车来接娘,驴在家歇着,他哭着,找了半天,到大堤上又等了半天,才把娘望回来。眼巴巴地见了娘,哇的一嗓子,您咋不告诉我。娘说,你正睡着香呢。睡觉也要告诉我。娘的眼就酸了,揽住哥在怀里,往后娘一准儿告诉你,省得让我们喜子不放心。
    几只红蛋,几块糖,还有一把叶子烟,是娘接生的酬劳。
    几时学会抽烟的?就是大伯牺牲后,娘自个儿躺在清冷的炕上,娘说,夜太长,睡不着咋办呢?就起来卷烟玩儿,卷着卷着,就往嘴里送,就抽上了。一宿起来两回,抽两阵子烟就打发过去了。
    还是三月三,河边的荠菜肥厚水灵。娘和妈蹲在一处,两只筐、两把割刀,天蓝和葱绿的头巾在飘。新嫩的菜、乳白的根儿,发汗似的汪出些晶莹细碎的汁液来。窸窸窣窣,轻微地从土里挖起,一阵清甜的味道随着咸腥的风飘散开去。
    她们细细低语着。
    有件事我一直想问您。啥事情?昨儿,三嫂子来串门儿,让我问问您,她娘家哥在北京上班,刚死了老婆,撇下俩闺女,想续弦。我早说了不走。她说了半天,说岁数合适,说工人挣钱多,说人好家好的。我可舍不得喜子。知道您疼他,可您,就守一辈子了,咋想的?我想啥,我想跟你们分家产,想分那五间房,想带走他的那一份儿,行了吧。瞧您说的,我不就是问问您嘛,也好回话儿。让她跟我说来,我又不是黄花大闺女脸薄,还用这么拐弯抹角的。那我就回说,我们娘不乐意。是我们娘不走,我死在这门儿里了,将来喜子给我养老送终。瞧您,别说不吉利的话。那该轮着我问了,是你们嫌我了?瞧您,这儿是您的家。我要想走早走了,我娘家那边有给我说的,我都没动心思。瞧您,我不就问问嘛。用问,我的心思你还不知道?一阵沉默,妈挖错了菜,把一棵草放到了篮子里。娘拽着蓝头巾一角抹了一把眼角,直起身,挎着筐,颠颠着小脚往回走,妈忙着追问,咱晌午吃啥饭呢?娘不理,咄咄着细碎的步子,身后一串湿湿的尖脚印子,有只青蛙跳过脚印跟过来,跳到娘眼前,娘弯下腰,伸手将它捉住,放进筐里,用野菜蒙住,拿回家给喜子玩儿。
    进了家门儿,娘一头扎进屋里,躺在东屋炕上,娘的头疼病犯了,掐了一脑袋的紫印子。妈给做了热汤面,娘不吃。说躺躺就好了。懂事的我哥爬上炕,说,娘,学校老师说我大伯是英雄,说我是英雄的后代,让学生们都向我大伯学习,是真的吗?是真的。哥自豪地挺起小胸脯,那娘也是英雄了。娘摇头。哥不依,娘说,我是光荣烈属。哥点头,那娘也是不简单的,娘你不许死。娘的病就这么着躺好了,又爬起炕,该干啥干啥。
    纺车吱呀转,白棉线匀又长,娘纺线,头上沾了一层雪。她让我缠瞎线,没头没尾的一团糟,找不见头儿,我恨不得把它扔进鸡窝里。娘说,线乱,你的眼不能乱。一段一段打结,一段一段牵连,我急了拿剪子要统统剪掉,娘说,不是线乱,是你心乱,你顺着它的性子来,缠出一段高兴一下,看看咋样。小闺女会缠瞎线,大了还愁过日子吗。就这么着,哥会使锄头,镰刀,会使唤镐和锹,我学会了做针线。以至后来凌乱如麻的日子,我都能做到,镇静,心安。
    我哥没参军,在军队和铁路之间,他的理想是前者,娘的心愿是后者,娘的理由就是她心里的苦和痛,她的眼珠子千万不能有闪失。当爸妈听说铁路人待遇高,铁路人都有个牛腰饭盒,好家伙,一盒子白米饭,半盒子红烧肉,管够吃,他们就心动了。牛腰饭盒,我哥也动心了,最终他被铁路招走了,说是开火车的,其实他就是一名司炉工,给火车添煤、扒炉灰,不过,牛腰饭盒是真的,满当当装满一家人的欣慰。
    很快,上门给我哥提亲的就踢破了门槛子。挑好了日子,女方来相家儿。热闹闹来,热呼啦啦地走。转天回话儿,说哪样儿都好,就一样儿不明白,这家里两个女人,就是两个婆婆,到底听谁的,到底谁是女主家?哥一听,就来了气,不行就少说废话,一气之下上班去了。
    那天,娘请来了村干部,请来了老长辈,买了笔墨红纸张。娘执意要分家。
    这下该妈急眼了。分家?是单住还是单吃?娘说,都是。一个屋檐下,两家咋过呀?娘说,我搬走。搬哪儿?大队场院里有闲房。您为啥?因为我,喜子都说不上媳妇儿了。我爸很镇静,说,搬吧,回头把门口的牌匾摘下。这下该娘没词儿了,那块牌子,如同她男人。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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