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当下民族儿童文学的观察与思考(上) 2009年的中国少数民族儿童文学,虽然没有哪一本书特别走红,也没有哪一种题材特别受到青睐,却不时有优秀作品引人注目。如两位满族女作家别具一格的幼儿书:肇夕的幼儿哲学童话书《小东西简史》,王立春的儿童乡情诗集《写给老菜园子的信》;如一南一北两位老作家的诗文集:辽宁满族佟希仁的诗与散文朗读本《我心中有片红枫林》,云南回族马瑞麟的散文诗选《蛐蛐蚂蚁山喜鹊》,都赓续了现代儿童文学史上叶圣陶、冰心所开创的书写自然、抒发情怀的艺术风格,在新一代的心田里播撒爱与美的种子,无形中改变了民族儿童文学中童话、诗歌、散文创作一向薄弱的状况。 又如彝族老作家普乙的短篇童话《魔帽》、蒙古族中年作家鄂·巴音孟克与青年作者炜涯共同创作的长篇科幻童话系列《小鼻烟壶里的大故事》也都有比较广泛的影响。 童年题材的民族散文、诗歌创作多了起来。一些作品因其题材的独特、内涵的丰富而拥有广大的读者,如蒙古族青年作家格日勒其木格·黑鹤以记述人犬情意为核心并描述大自然变化的长篇散文《罗夫·阿雅我的狗》、《高加索牧羊犬哈拉和扁头》,回族老作家王俊康讲述广州一所实验小学的素质教育拓展的长篇纪实散文《承诺》、校园朗诵诗《上网,我有一双火眼金睛》、《我们是春天的使者》;如白族作家陈永拉追忆童年时人人革命的抒情诗《阿奶编草鞋》,蒙古族作家斯琴朝克图表现环保意识的述怀诗《把地球留给孩子们》,满族作家匡文留赞扬热心儿童事业者的叙事诗《一百个孩子一个爹》,都以给儿童讲故事的亲切口吻讲述了、昭示了现实中的高尚与神圣、赤忱与美妙,使潜隐其中的人文情怀和民族精神体现得智巧而有趣。 在过去的一年中,民族散文、诗歌创作对于民族儿童小说创作的一些潜移默化的影响却也十分明显。这一年的民族儿童小说大都注重写当下城乡少儿生活中的困厄、困惑,写他们在困境中的成长、成熟,以及在成长中的淳真、淳朴。如蒙古族女作家韩静慧的“神秘女生”中篇系列《咱不和女生斗气》、《拯救懒女泡泡》、《外来的小女生》,短篇《永远的鸽子花》;蒙古族老作家阿云嘎的短篇《第九个牧户》,力格登的蒙文长篇《馒头巴特尔历险记》;以及回族作家敏奇才写农村留守儿童的短篇《月亮和星星》、马笑泉写离异家庭少年心理的短篇《单车驶过少年柔软的心》、平原写乡下少年在城市的别样经历的《花儿与少年》、土家族作家苦金写城市儿童随母亲进入农民家庭后的情感冲撞与交融中所激发的人性之光的《谁点亮了星星》、东乡族作家了一容写全家修屋儿童欢喜的《揭瓦》等。而叙述人与动物之间的故事似乎已成为民族儿童小说创作中的一种时尚,由此更巧妙地展现人生、展现人性。如蒙古族格日勒其木格·黑鹤的短篇小说《冰层之下》、回族马金莲的《流年》、朝鲜族禹光勋的《猎犬媚狸》等。 当然,以上提到的这些作品并不是过去一年民族儿童文学创作的全部,却使人看到回归现实、回归自然、回归儿童的现实主义在民族儿童文学中有旗鼓大振之迹象。因为,即使是洋溢着奇异幻想的童话,也都切切地引导儿童直面纷繁的生活和艰辛的人生。这看起来是一种自然的现象,只是这一现象背后确有值得思索的问题。 第一,这里所说的回归现实,一是指当下民族儿童生活现实的回归,再是指民族文化的回归。当下,少数民族地区所发生的最急遽最广阔的社会变动就是走向现代化或者说向城市化转型。在此过程中受到最大冲击的自然是传统的农业文明和边地的游牧文明,北方民族的乡屯、南方民族的村寨,都有大的变化。但,现实的喧哗、芜杂与传统的淳朴、笃厚有着很深的隔阂,形成民族传统文化的断裂。2009年民族儿童文学创作的审美意境最明显地传达出民族作家对于美好人性与美妙童心的呼唤。如短篇小说《月亮和星星》,写回族乡村里两个留守儿童所过的日子:小姐弟俩要上学读书,要想着请人种地,忙着放羊喂鸡,还要顾着什么也看不见的奶奶。忙里忙外,却还是落了功课,瘦了牛羊。念着盼着仍不见父母身影。作家写回族儿童的朴实和精明,懂事和孝敬,细致而细腻,于细微处写出回族人对传统乡土文化的传承和发展,微妙、鲜活、生动,表达出传统与现实撞击中那些不和谐的音符。而短篇小说《揭瓦》,却是从民族少年的视角,描写了东乡族人建设家园的民俗、民风,叙述了全家干活、乐观和睦的亲情、亲爱,写得朴朴素素、实实在在,却妙趣横生、童情盎然,明显地表现出民族儿童文学创作的根底在于发现民族儿童生活中的真善美。正因为如此,民族作家就将笔触伸向留存的民俗,伸向现实的纵深,伸向原生态的民族村寨和家庭。从岁月沉积的日常生活中开掘民族传统文化的魅性,而这正是民族新一代人成长中的现实需要。有意思的是,幼儿童话集《小东西简史》中,作家凭藉立足于乡土的想象力的飞翔,凭藉于朝向大地的童稚的向往,以缤纷之笔写出了大世界中的小天地,写出了小天地中或隐或现、闪烁着民族精神和时代共存的小小大大的奇妙理想和奇异幻想。体现着民族作家在对民族新一代人的成长关怀中怀念传统的姿态和憧憬美好的情感。无论是写“唱歌的芹菜”、“飞翔的石头”,还是写“静静的大地”“花啦啦和花嘟嘟”,抑或是写“阿嚏”和“一个名叫冬天的人”,都通过对乡土的赞美、都市的讽刺、民族民间传奇的重叙,以一种出色出奇而又本土本真的幻想的艺术方式介入了少年人生旅程,巧妙地而又奇谲地呈现出全球语境中的民族儿童世界和民族儿童语境中的当代生活潮流。显然,儿童文学民族性不是固定的概念,它是发展的、鲜活的;它的内涵和形式既丰富多彩,又活泼多变。儿童文学民族性与当代性相交融,作品才可能真正地贴近民族的现实,贴近儿童的心灵,贴近时代的进程,而具有永恒的艺术魅力。可以看到,在民族儿童文学创作中,如何面对民族文化传统与本土情怀同如何面对当代与全球是同等重要的一个深沉的时代话题。 也正是如此,民族作家以当代少儿视角深入到历史空间从中审视当代现实的作品也不可忽略。如短篇小说《第九个牧户》,写“文革”时期“我”到一个偏远的放牧点去招生的事。九个牧户九个孩子,但只能录取三个。作家以似乎很平常的语调叙述着女队长乌德巴拉家宽敞的砖房和寡妇南斯勒玛家小小的旧毡包,叙述着乌德巴拉的颐指气使和南斯勒玛的穷苦凄凉,其间更凸现了南斯勒玛儿子小哈达的善良进取,天真可爱。作品中对母子俩见到招生老师时神态的刻画,对母亲为儿子买了最贵的书包而后又送给了即将外出上学的乌德巴拉女儿的神情的描绘,令人心灵震颤。那些曾经被回避被遮蔽的社会真相,在今天创作中得到一种历史真实的尊重与切近,历史感与现实感相交织,并因此丰富与深化了民族儿童文学作家在当代民族文化与审美层面上的掘进与突破。这方面的作品,还如回族马霁鸿的童年散文《点燃明灯照路人》、古原的《和父亲一起割麦》,白族陈永拉的诗《阿奶编草鞋》、蒙古族巴义的短诗《火镰》、巴拉玛道尔吉的短诗《白色》等,都在追忆往昔岁月中的高尚和纯洁中显示出一种特殊的现实意义。 显然,当下民族儿童文学因为对民族儿童社会现实的回归、对民族文化的回归而显示其更为鲜明的民族性、现实性,显示其独立品格和批判精神、内在力量和思想深度。 第二,当下民族儿童文学创作中回归自然的潮起,缘于民族儿童审美意识中的“乡土家园”的存在,是对“民族故地”的寻根情愫,对“自然乡土”的眷恋情思在新的时代中的重新展现。不仅鲜明地显示出民族儿童文学所独具的美学品格,而且,在物质化、科技化越来越严密的今天,在边远的民族地区也正在被卷进城市化的洪流中,对本民族人世代生息的地域风土、地势风光的诗性描写,正体现着不同民族人的精神向度,体现着少数民族人在历史中形成的崇尚朴实、向往朴厚、喜爱朴素的民族文化心理。而这一点,也正是当下民族儿童文学创作中一种无可替代的人文魅性。在诗歌散文集《我心中有片红枫林》和散文诗集《蛐蛐蚂蚁山喜鹊》中,一幅幅小巧玲珑、充满生气的民族地区的风景画、风情画、风俗画、活泼泼地呈现出生活的朝气蓬勃、生命的活力无限。又由于民族作家对民族儿童生活的深刻体验和对本民族儿童的深切关爱,又总是寓凝重的人生内容于诗情画意之间,在高远俊美的精神目标之后,又常常蕴藏着崇高的爱的品质和圣洁的美的情操。2009年民族作家的童年散文大多是写儿时故乡的自然万物与农忙农闲时的情趣乐趣,都浸洇了深深的民族情。如蒙古族赛音吉雅的《草原风景》、唐新运的《一棵柳树》、东乡族钟翔的《包谷·麻雀·村庄里的路》、如藏族王小忠的《樱格花》《倒天药》、傈傈族密英文的《翻犁春天》、哈尼族陆剑辉的《梯田之上》,都在生机勃发、生趣盎然之中,表现出各民族人勤劳、智慧、善良、坚毅的心理气质的形成和延续,表现出热爱自然、深爱家乡挚爱纯朴的一种理想主义的精神,其中正蕴含着与城市化进程中物欲横流、生态毁坏、人性扭曲的对立与抗拒。 蒙古族青年作家格日勒其木格·黑鹤的短篇小说《冰层之下》是一篇出色的关于人与自然的作品。作品中,地域作为大自然的存在,成为作家的一种叙事策略,像现当代文学史上苗族沈从文写湘西边城、蒙古族萧乾写京郊村舍,黑鹤把严寒的北疆森林作为寄情之所。喜欢用第一人称“我”的叙述方式使作品更具亲切感,也就更富感染力。作品写“我”带着一只不到一岁大的蒙古牧羊犬,雪夜里林中迷路,走过塔头地,走上被冰雪覆盖的平坦冰面,却突然落入冰层之下,人和狗顿时陷入了一个冰的空间。作家以一个蒙古族人特有的生活经验和耐力毅力,以他自身独有的丰富想象,对真实乡土做出陌生化处理,奇特诡异之中,制造了与现实之间的张力,张扬了民族儿童文学的诗性美学传统。这其中蕴藉着民族儿童文学独立的价值取向,它以独特的审美方式切入时代进程,希望从世俗的泥沼中把民族儿童文学拉拽出来,以实现民族新一代人性格的完善和民族精神的提升。也就是说,作家是以民族世代居住的地域为出发点,从民族精神和民族审美理想维度为民族儿童文学创作拓展艺术创作空间,也带有明显的寻找民族文化之根的倾向。 对当下民族儿童文学的观察与思考(下) 随着现代化的突飞猛进,生态危机日益凸显,民族精神家园逐渐破败。民族作家着意描写民族儿童生存其中的大自然的作品,也是民族儿童文学范畴中大自然文学最重要的生长点。格日勒其木格·黑鹤在2009年出版的关于人与狗的两本散文中,描写了人与动物共同生存其中的原野、丰沛的草地,描写了人与动物和谐共处的诗意的生存、美妙的情谊,它的审美价值就在于使民族儿童从作品氤氲着自然崇拜、动植物崇拜的无限情思中,重新找到民族精神的原乡,并由此与工业文明所造成的生态问题、与人性和自然的悖论相对相映。在这样的作品中,乡土的自然色彩、神性色彩、情感色彩、寓意色彩通过风景画、风情画、风俗画的艺术表现,得到了最为生动的展示。作品中,一人一物一景一事都散发着民族本土的气息,民族性融于地域性之中,具有生态美学性质。可以说,这是当下民族儿童文学在秉承民族文化传统的同时所生发、裂变的新质,它使儿童文学民族性更显充盈、更为丰富。 第三,当下民族儿童文学创作中的回归儿童,是指民族儿童文学作品中儿童性的鲜明凸显,以及儿童性与民族性的深层洇透、浑然一体。也就是说,在民族开放、民族共处、民族平等的当代,民族儿童文学作品不能只局限于写本民族儿童乡土生活的表层,更应当从振兴中华的大视角来观照少数民族儿童心理状态的新的变化和发展,来关注民族儿童心灵的陶冶和铸炼,来反映民族儿童文学生存其中的这个时代的本质。如“神秘女生”系列中篇三本,都写到那个随父母来上海插班读书的蒙古族男生米来,他从塞外小城来到国际化大都市,明中暗中受到同学的歧视和欺负,但他阳光、进取、善良、大度。他总是直来直去,忙里忙外,为同学、为班级,他是一个高高大大、快快乐乐的蒙古棒小伙。跟那些生在上海长在上海的男生女生比,个性差异很大。对于米来,祖辈传下来的民族心理状态是抹不去的,现代文明的影响又是必然的,而这一切体现在米来身上又都是实在的、生动的。比如女班长麦娜看不起他,但麦娜优秀上进,他能忍让;而蓝梦扭捏做作,说话甜腻腻的,他就看不惯;又如他对来自斯里兰卡的忧郁的小女生桑琪十分关照,对东北来的懒女泡泡也尽力帮助,不怕麻烦,不避嫌疑,等等。既写出了米来这样一个当代蒙古族少年形象,也写出了中华各民族大家庭的深层内涵,写出多民族的祖国现代化的美好前程。应该说,这样的作品正是从民族性与儿童性的融合中显示出民族儿童文学的深度和力度。 需要特别谈到的是,一些刚刚从童年、少年中走出来的年轻的民族儿童文学作家,似乎更为关注现代化背景之下本民族儿童与他民族儿童所共有的心理特征,关注他们的精神需求和审美需要。他们的创作因此而拥有了各民族中广大的小读者和大读者。土家族80后作家彭绪洛在2009年连续出版的“少年冒险王”系列小说,是这方面创作中有代表性的作品(共八本。一月出的《夜惊荒村茅屋》、《野营沙漠奇遇》、《追踪丛林魅影》、《误闯石窟秘道》;七月出的:《遭遇神农架野人》、《孤岛探险遇难记》、《探寻地下矮人国》、《大雪山里的狼娃》)。作品中少年的成长期里,特有的理想冲动、生命热情,使他们不断地在假期里出门去闯世界、开眼界。他们的经历离奇而真实、惊险而平常,写出了儿童成长中的实际历练和性格养成,写出了独立意识和吃苦精神,也写出了博大祖国从南到北迥然不同的地域文化风情、文化积淀,以及多民族祖国的生机和希望。作家自己的地域体验和民族气质,极大地拓展了作品的知识内涵和情感意蕴,使儿童文学民族性在多元、开放中或多姿多彩,彩色缤纷,或交汇交融,融铸一体。显然,彭绪洛的这些作品都明显地超越了以往的游历小说和幻想故事,并赋予了少年人物以特有的当代气息和诗性意味。这其间其实蕴含了一个民族作家对民族未来、对社会进步的认识。可以说,民族作家的世界观、民族观必然会影响到儿童文学作品中民族性的程度和容度。 与此同时,所谓民族儿童文学创作回归儿童,也指民族作家用以刻画少儿形象、讲述生动故事的语言,不仅应浸润了民族情味、浸染着艺术情韵,而且一定要浸渍于儿童情趣。民族儿童文学之所以区别于一般的民族文学,这是很重要的一点。只有这样的语言,才可能表现出一个真正的民族儿童世界以及无限度的民族精神飞扬的梦想。读一读格日勒其木格·黑鹤关于他自己与凶猛的长毛狗之间的情感的描述,体味一下肇夕关于“小东西”们面对生活言行举止的描写,或重新感悟王俊康关于小同学们自豪情怀的比喻性的描绘,抑或仔细领略钟翔关于西北乡村儿童干农活、抓雀鸟、守村庄的描摹,就会理解民族儿童文学语言的精髓所在,理解文学是语言艺术而儿童文学更是奥妙所在。 显然,2009年的民族儿童文学,无论是对民族记忆和文化根性的深情表现,还是对乡土自然和大地原野的真情展现,对现代化进程中民族儿童情怀、情思的温情呈现,都显示了民族儿童文学对迅猛发展中的新的时代、民族、儿童的贴近。它饱满而富有质地,清纯而富有色彩,活泼而富有分量。我们看到,民族儿童文学作家开始以理性的目光打破乡土的藩篱,正视城市化潮流中民族儿童的变化和民族性格的变异,呼吁爱,引向光明,推崇理想,激励创造,这都在实际上显示出这一年民族儿童文学创作中新的审美质素和新的思想质地。在中国儿童文学领域里自有一种独特的旖旎风光,并预示了它有可能在新世纪的下一个十年中获得更新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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