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朱景冬,外国文学研究所研究员。 《百年孤独》是哥伦比亚作家加西亚•马尔克斯最重要的代表作。正是这部小说,于1967年出版后在西方文坛引起了“一场文学地震”[1],或曰文学“爆炸”。它具有如此强大的震憾力量,决非偶然,其思想内容和表现手法必有不寻常之处。 从小处说,它写的是一个家族的历史:一家七代,生生死死,由盛至衰,绵绵百年,末代猪尾儿被蚂蚁吞噬。 从大处讲,它描述的是一个小镇的变迁:从原始的荒凉到现代文明,兵连祸结,历尽沧桑,“命中注定不会有出现在世上的第二次机会”。 从寓言的角度讲,它的故事可谓哥伦比亚乃至拉丁美洲百年来历史与社会变化的缩影。 从艺术上说,其故事荒诞离奇,扑朔迷离,现实与梦幻交织,充满魔幻、神奇色彩,不失为一部魔幻现实主义的经典作品。
一
《百年孤独》以虚构的马孔多小镇为背景,在神话与现实交融的氛围中,像作者的外祖母讲故事那样,从容不迫地描述了布恩迪亚家族七代人的命运:老布恩迪亚为逃避被他杀死的邻居的冤魂的纠缠,携妻出走,在一片荒原上建造了马孔多村,年迈精神失常死去;小儿子奥雷利亚诺上校发动了32次起义,躲过14次暗杀、73次埋伏和一次枪决,最后厌倦了战争,自杀未遂,回家制作小金鱼打发残生;孙子阿卡迪奥被反对党党徒枪杀;曾孙女雷梅德斯披被单被一阵风刮上天消失;曾孙阿卡迪奥二世从运送罢工工人尸体的火车上逃回,遇到连下4年11个月零2天的大雨;六世孙布恩迪亚和姑妈乱伦,生下一个带猪尾的孩子;第七代后来被一群蚂蚁活活吃掉。最后吉卜赛老人的预言应验:马孔多被一场飓风卷走,不再有出现在世上的第二次机会。 在讲述这个家族一代代成员的神话般的故事的同时,作者以大量笔墨描写了马孔多小镇的原始荒凉景象、外乡客带来的现代文明,自由党和保守党之间的无休止的争斗,美国联合果品公司的侵入及其剥削活动,香蕉工人的大罢工和惨遭镇压的悲剧等历史变化和事件,再现了哥伦比亚近百年来的历史发展和各个时代的社会面貌。而在对布恩迪亚家族和马孔多历史的描述中,字里行间透露着作者对人的孤独和愚昧、民族的孤独和落后的思考、讽喻和忧虑。 在作者的笔下,布恩迪亚家族的每个成员都是孤独的。何塞•阿卡迪奥•布恩迪亚和表妹乌苏拉结婚后就开始遭受孤独的折磨。他们虽然结婚,但惟恐生下猪尾儿而不能同房,似婚非婚,同床异梦,因而受到邻居的嘲弄。虽然把邻居杀死了,但他们精神上依然受到死者冤魂的困扰,得不到安宁和快乐。最后只得离乡背井,另寻安居之地。到了老年,布恩迪亚精神失常,胡言乱语,被绑在栗子树上,遭雨淋和病苦,悲惨死去。乌苏拉也年迈昏聩,双目失明,在对往事的回忆中消磨时光,在为子子孙孙的担心和操劳中忍受了百余年的孤独。奥雷利亚诺上校虽然参加过几次战争,躲过许多次暗杀和埋伏,甚至险些被枪决,但是他始终不知为谁卖命,他得到的只是悲观绝望,退役后把自己关在小屋里炼制小金鱼,沉默寡言,悄然独处,不问世事和家政。同样,如果不是由于孤独,老处女阿玛兰达就不会想到死亡。对她来说,处女的孤独是难以忍受的,与其忍受弧独之苦不如早进天堂。所以她很早就缝制自己的裹尸布,织了拆,拆了又织,直到死神来到面前。“俏姑娘”雷梅德斯为什么离开马孔多飞上天呢?原因很简单:因为她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她觉得一切是那么俗气,“那些厚颜无耻的男人,那些扮做神父的人,他们上教堂的唯一目的就是想看看‘俏姑娘'雷梅德斯的芳容,哪怕望上一眼也好。”所以乌苏拉不让她这个曾孙女出门,除非跟阿玛兰达望弥撒,并且非要她用黑头巾把脸遮住不可。她每天要洗澡,而且一连洗好几个小时,好把身上的污垢洗掉。她讨厌男人们向她求爱,她认为这是庸俗的、轻浮的表示。更何况还有一帮男人调戏她,用手抓她的赤裸裸的肚子。像她这么纯洁而美丽的姑娘,生活在像马孔多那么肮脏、污秽的地方,自然没有幸福、愉快可言,有的只是屈辱、孤独和忧愁。所以她才随风而去,永远离开那孤独而肮脏的世界。同样,那个反复拆修门窗的奥雷利亚诺第二、那个老早就闩上房门、不与外界来往的养女雷维卡和那个埋头阅读羊皮书的奥雷利亚诺,无一不在忍受着孤独和寂寞的煎熬。就连那个被刺死的邻居的鬼魂也忍受不了阴间的孤独了,所以有一天他颤巍巍地来到他的仇人布恩迪亚的卧室,“屈死多年以后,他迫切需要伴侣,对生者的强烈眷恋和对阴间另一种死亡的逼近的恐惧感,最终使他对最大的冤家也产生了感情。” 布恩迪亚家族的愚昧也是显而易见的。近亲联姻会生怪胎,这是人类的生存经验和科学常识反复证明了的道理。但是布恩迪亚第一和表妹乌苏拉还是结为夫妻,把祖辈人近亲结婚生带尾儿的教训置之不顾。后来的第六代布恩迪亚和第五代的姑妈乱伦,终于使预言应验,生了猪尾儿,导致了整个家族的灭绝。奥雷利亚诺上校倒是血气方刚,出生入死屡经沙场,最后当了革命军总司令。但是战争使他老在原地打转,只不过使他愈来愈老,愈来愈衰弱,愈来愈不知道为什么要打仗,打到什么时候为止。几十年的戎马生涯结束后他才忧然大悟,自由党和保守党原来是一丘之貉,其间的区别不过是自由党早晨祈祷,保守党晚上祈祷。此刻他绝望之极,只想一死,由于医生略施小计他才幸免。 由于与世隔绝,未见过世面,所以马孔多人看见外界的人和事物总感到新鲜、惊讶,处处表现出他们的愚昧无知。吉卜赛人架起望远镜,从望远镜可以看到站在村子另一头的吉卜赛女郎;他们还在街上放一堆干草,用放大镜聚集阳光把草点燃。本地人看见犹太人的这些“最新发明”不胜惊讶。更使他们感到惊奇的是冰块。布恩迪亚带着孩子们去吉卜赛人的帐蓬里看冰。只见箱子里的冰冒着寒气,在阳光下闪着白光。布恩迪亚都看傻了,不知是何物,竟对孩子们说:“这是世界上最大的钻石。”用手去摸,使他产生一种神秘的感觉。他为这个无可置疑的奇迹陶醉了,高声说:“这是我们时代的伟大发明”。 同样,磁铁、火车、电灯、电影等,也被马孔多人视为了不起的发明创造。人们通宵达旦地观赏一只只光线暗淡的电灯泡。证实电话机果真能通话时,连最持怀疑态度的人也口服心服了。法国女郎带来的留声机被认为是会耍妖术的磨盘,人们争先恐后来看它是什么新鲜玩意儿。电影更使他们迷惑不解:“一个人在一部片子里死了,埋了,大家为他们的不幸伤心落泪,可是在另一部片子中他却又活了,而且变成了阿拉伯人。那些花了钱来与剧中人分担生死离别之苦的观众再也无法忍受这种前所未闻的嘲弄,他们把座椅都给砸了。”意大利人的自动钢琴发出的声音那么美妙、婉转、动听,马孔多人惊讶不已,恨不能拆开来看里头究竟是什么魔鬼在唱歌。对他们来说,火车简直是一种古怪的庞然大物,一看见火车便激动而惊慌地喊叫起来:“那,那边来了一个可怕的东西,好像一个厨房拖着一个村庄。”全镇的人都被一声汽笛的可怕长鸣和喘着粗气的巨大怪物吓坏了。 如果说马孔多人这种少见多怪的蠢昧表现是由于马孔多的偏僻和闭塞的话,那么他们的封建迷信、信神信鬼、信预言和天命、信古老的神话传说、信吉卜赛人的魔法占卜术等,就是由于马孔多的原始、落后、不开化了。事实上,马孔多就是一个封建迷信、愚昧落后的小王国。当初,“一切都刚刚开始,很多东西还没有名字,必须用手指着说。”后来,马孔多和世界发生了联系,外乡人带来了科学发明和马孔多人从未见过的东西。但是他们对这一切不是欢迎和接受,而是大惊小怪、冷潮热讽,甚至气急败坏地砸毁东西。有人通过科学试验证明地球像橘子一样是圆的,却被认为是疯子。试验者只好发牢骚:“世界上正在发生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就在那边,在河对岸,就有各式各样神奇的机器。可我们还在这儿过着毛驴似的生活。”“我们将一辈子住在这里,享受不到科学的好处了。” 迷信思想在马孔多人头脑中是根深蒂固的。他们相信,黄蝴蝶是一种灾难,晚上的蝴蝶会招来晦气。他们相信,女孩子不听父母的话会变成蜘蛛。他们相信,人死魂犹存,亡魂是生命的延续,它能重返人间和亲人相会。他们相信,和活人的世界并存着一个死人国,所以当阿玛兰达要带着信件航行去死人国的消息传开后,下午三点客厅里的箱子就装满了书信,不愿意写信的人就带口信,托她带到亲人们所在的死人国去。诸如此类的迷信观念反映了马孔多人世代流传下来的传统思想意识。由于马孔多与世隔绝,僻远闭塞,致使这种迷信思想变得非常牢固,先进的科学文化很难把它打破。连作者本人也深受影响。他曾说:“只要有黄花,我就不会遇到倒霉的事儿。我必须有黄花(最好是黄玫瑰)或者和妇女在一起,我才感到安全。”所以他家里总有黄花,他的写字台上总插一朵黄玫瑰花。否则他就会碰到不顺利的事儿。例如他说:“有好几次,我坐在那儿老是不出活儿,什么也写不出,稿纸撕了一张又一张。这时我抬头瞧了瞧花瓶,原因找到了:原来瓶子里没有玫瑰花。我喊了一声,让人把玫瑰花送来,一切就又顺利了。” 总之,小说通过对布恩迪亚家族和马孔多的历史变迁的神话般的描述,深刻地揭示了哥伦比亚的缩影马孔多的原始落后和马孔多人的愚昧和孤独,象征地再现了拉丁美洲的历史和现实。同时预示了拉美民族的前途:让飓风把马孔多卷走,让旧世界一去不复返,让人民从孤独走向团结,着手建立“一个崭新的、灿烂似绵的、生机盎然的鸟托邦,在那里任何人也不会被别人决定死亡的方式,爱情真正成为爱情,幸福得以实现,命中注定一百年处于孤独的世家最终会获得并且永远享有出现在世上的第二次机会。”[2]
二
作为一部魔幻现实主义的经典作品,《百年孤独》所运用的魔幻手法丰富多彩,巧妙奇特,显示了加西亚•马尔克斯小说创作上的独特创造和达到的艺术境界。他在《百年孤独》中采用的魔幻现实主义手法可以归纳为下述6种。 一、神话传说的移植。小说中有这样的描述:阿卡迪奥•布恩迪亚和乌苏拉是表兄妹,结婚后怕生出带尾巴的孩子,便不同床,结果受到邻居的讥笑。阿卡迪奥恼羞成怒,杀死了他。不久死者的鬼魂便天天来纠缠,使他日夜不得安宁。这种关于鬼魂的描写来自印第安人的传说:冤死鬼为了报复,会返回人间,搅扰仇人的安宁。小说后来又写道:多年后那个冤魂在阴间感到孤独,并害怕另一种死亡的逼近。于是他决定去找生前的邻居,一天早晨在阿卡迪奥的卧室里见到了他。这两个冤家终于化干戈为玉帛,一直谈到天亮。关于这类鬼魂幽灵的描写,小说中多处可见。这种描写是魔幻现实主义作家惯用的手法。在作家们的笔下,往往人鬼不分,生死无别,人可以死而复生,鬼可以从阴返阳,扑朔迷离,古怪稀奇,充满魔幻色彩。但是这种描写并非捕风捉影,也不是无中生有,实际上这是印第安民族的一种古老观念。在他们看来,生死之间并无绝对界限,死亡是生命的继续,人死魂犹存,亡魂可以回家探亲与亲朋叙旧。这种观念虽带有迷信色彩,但在拉丁美洲民间早已根深蒂固,作家把它写入作品也就顺乎自然,不足为怪了。此外,作者还在小说中大量模拟《圣经》故事和《天方夜谭》中的神奇故事。《百年孤独》的某些情节就象《创世纪》。阿卡迪奥和表妹鸟苏拉怕犯禁忌(生猪尾儿)而不同床,由于杀死了嘲笑者和向禁忌挑战而导致他们离乡背景,另找安居之地,这就如同《出埃及记》。小说写的阿卡迪奥第二从尸体火车上逃回时遇到的那场连下4年11个月零2天的大雨也酷似《创世纪》中的挪亚方舟和洪水浩劫的故事。另外,作品中关于“俏姑娘”雷梅德斯抓着床单升天的描写显然受《天方夜谭》中的飞毯故事的启发。其他的描述,如小锅里的水自己会沸腾,摇篮自己会摇动,物体自己会跳动等等,无一不与《天方夜谭》中类似的细节相似。神话传说的移植或模拟,使小说的故事显得更加神奇,魔幻色彩更为浓重。 二、艺术夸张。这种手法以真实的事件与现象为基础,借助想象与幻想,抓住事物的特点加以夸大或渲染,造成一种离奇感,从而加强艺术效果。如写何塞•阿卡迪奥在外中弹身亡,血流穿过客厅,流到街上,沿着凹凸不平的人行道向前,流到街角,然后横穿街道,流上对面的人行道,流到另一个街角,再流过街道,最后爬土台阶,从布恩迪亚家关着的门下挤进去,绕过客厅,顺着墙脚穿过起居室,在餐厅的桌边画了条曲线,沿着秋海棠长廊蜿蜒前进,悄悄从阿玛兰达的椅子底下流过,流进了厨房。乌苏拉正在打鸡蛋做面包。血水又原路流回,乌苏拉跟着它来到出事地点,方知何塞•阿卡迪奥已死。他身上的火药味如此浓烈,马孔多人无论怎样也无法驱散,多年后他的坟基依然散发着火药味。在作者的笔下,死者的鲜血似有灵性,可以转弯绕角,上下台阶,报告消息,不为不奇。他身上的火药味强烈得也竟然多年不散,哪怕人已入土。这类夸张描写和出奇的想象,是作者表现手法的一种创新或冒险。正如加西亚•马尔克斯自己所说:“到目前为止,我搞创作一直走着一条比较稳妥的道路,没有冒什么风险。现在我觉得我应该沿着边缘走了。你听听,我这本书里有一个人挨了一枪死了。一股血水流过全镇,一直流到他母亲那儿。”[3]再举个关于人物夸张的例子。书中写道,何塞•阿卡迪奥是个畸形怪状的人,他的肩背方方正正,门口几乎通不过。他挂上吊床,一连睡了三天,醒来吃了16个鸡蛋,然后去酒店同时和5个汉子扳手腕,他们甘拜下风,直叫:“不行,不行”。随后他又把柜台一下子举过头顶,搬到大街上,用了11个人才把它抬回来。夸张的效果显而易见:此人能睡能吃,力大无比,体形异常,性情刚烈。人物的形象和性格跃然纸上。 三、荒诞描写。小说里写了许多荒诞不经的现象,都特别令人难以置信。譬如布恩迪亚夫妇在马孔多生了第二个儿子奥雷利亚诺•布恩迪亚,这个孩子在母亲腹中就会啼哭,出生时就睁着眼。在被割掉脐头时他的脑袋还往来转去,好像探察屋里的东西,并且好奇地望着周围的人,一点儿也不害怕。俨然是个大孩子,而不是婴儿。在母腹中即会哭,真是又怪又奇。还有一件很离奇的事情:第五代的阿玛兰达•乌苏拉和第六代的奥雷利亚诺乱伦,生了一个带猪尾的孩子。虽然这是返祖现象,但毕竟是罕见的。再如佩特拉•科特有一种奇异的功能:她的性欲特别旺盛,其激情居然能剌激家畜生长和繁殖。她喂的母马一胎能下三个驹,她喂的母鸡一天能下两次蛋,她养的几只兔子一夜之间生的小兔竟然在院子里铺了一层,她喂的猪长起膘来没完没了。另外,小说结束时提到的那场飓风如此猛烈,以至把整个马孔多席卷而去,踪影不剩。诸如此类的描写荒诞之至,离奇之极,全然不可思议。这些现象一般都缺乏科学根据,现实生活中不会发生,即使发生也是罕见(如猪尾儿),往往是作者想象、杜撰和幻想的产物,但是一般都有一定的现实基础,在艺术上能收到一般描写所收不到的效果。如猪尾儿的产生,说明哥伦比亚偏僻地区的居民是何等愚昧、落后。 四、象征手法。这是《百年孤拙》使用的重要手法。其特点是通过一种现象来象征或隐喻某种现实,表现创作意图。例如第三章中描述的集体失眠——遗忘症的最可怕之处不在于人不能入睡,因为仅仅如此人还不感到劳累,而在于它毫不留情地向更严重的方向发展:遗忘。果然,最初大家几天几夜不能入睡,后来便把已发生过的事情都忘记了,最后连眼前的东西也不知其名称了。为了生活,他们不得不在物品上贴上标签,注上名称和用途:“这是牛,每天要挤奶,必须把奶煮开,加上咖啡才能做成牛奶咖啡。”布恩迪亚第一用小刷子藤蘸了墨水,给家中的每件东西都写上名字:桌、钟、门、墙、床、锅……然后到畜栏和田间去,也给牲口、家禽和植物写上名字:牛、山羊、猪、鸡、木薯、香蕉。为了治疗遗忘症,皮拉尔•特内拉用纸牌卜算往事,布恩迪亚第一还想制造一种记忆机,把写着自己生平大事的卡片钉在一起,通过它的旋转查询往事。但是这些办法都无济于事。 这种硕固的遗忘症,显然是作者的想象。但借助这种富有想象力的艺术夸张象征地告诫世人,民族的历史和现实已经和正在被大家忘记。其危险性是不言而喻的。自由党和保守党的连年内战、暴力为人民带来的灾难、民族的贫困和落后、庶民百姓的愚昧和麻木等,都是国民不可忘怀的历史和现实,今人应该善于总结历史经验,吸取教训,避免历史悲剧重演。麻木和遗忘只能使民族停滞不前,使国家丧先希望,甚至会像马孔多那样被狂风(巨大的灾难)毁灭,不会有出现在世上的第二次机会。作者曾经说,“不但布恩迪亚家族的历史是拉丁美洲历史的一神解释,拉丁美洲历史也是一切巨大的却是徒劳的努力和预先注定将被人们遗忘的戏剧的总和。在我们中间也存在着健忘症。时代过去了,现在谁也不承认香蕉工人们所遭受的屠杀是确实的,也没有人记得奥雷利亚诺•布恩迪亚上校了。”[4] 此外,小说中还描写了各种各样的黄色事物,如小黄花、黄蝴蝶、黄玫瑰、黄荞糊、金黄色的衣服、金黄色的马、金黄色的钱币和金黄色的小鱼(小金鱼)等。在提到这些黄色之物时,总伴随着某种不幸或灾难发生,如死亡、衰败和病患;或者反映人物的某种心境,如孤独、郁闷等,显然都具有象征意义。如在小说中作者曾三次写到小黄花。第一次写吉卜赛人梅尔基亚德斯把假牙放在水杯里,牙缝里长出了开黄花的水生植物,不久此人就死了。第二次是在阿卡迪奥•布恩迪亚送葬那天,“黄色花朵像无声的暴雨,在市镇上空纷纷飘落,铺满了屋顶,堵住了房门,遮没了户外的牲口。”第三次写布恩迪亚家的水泥地裂缝里长出了小黄花,从此这个家族便日趋衰落,不久乌苏拉也寿终正寝。 五、预言的运用。小说中描写奥雷利亚诺上校在满三岁的那一天,他母亲把一锅滚沸的汤从炉子上端下来放在桌上。小奥雷利亚诺站在门口惶恐不安地说:“锅要掉下来了!”孩子的话音刚落,那汤锅便自己移动起来,仿佛受到内力的推动,移向桌边,啪地掉在地上。成年后他在外地打仗,忽然派人给家里送了一封信,要母亲好好照顾父亲,说他快死了。没过几天,他父亲果然离开了人世。梅尔基亚德斯的预言更是高妙。他在一百年前就已预知马孔多和布恩迪亚家族的命运:该家族的第一个人将被绑在树上,最后一个人将被蚂蚁吃掉,马孔多将被一场飓风卷走。他的预言一一应验。 作者所写的这些预言都具有强烈的神秘色彩,让人难以相信。其意图无非是为了加强故事的神奇气氛,突出人物或事物的某种特征。正如作者自己所说:“为作品带来文学价值的因素是神秘性。”而对这种神秘性,他从来不追根寻底,否则它就会消失。 六、轮回时观。这是小说的主要时观之一,在作品的故事和人物的言行方面都有明显的体现。小说的全部故事就是在一百年的大轮回中叙述的。马孔多本来不存在,布恩迪亚第一创建了它,由最初的荒凉走向繁荣,经过长期的动乱,最后被飓风毁灭,不复存在。布恩迪亚家族亦然:从第一代在马孔多安家,经过百年的生息,到第七代猪尾儿被蚂蚁吃掉。在人物当中,对时间的轮回最敏感的是年迈的祖母乌苏拉。家族内发生的一切和马孔多的一切变化她都亲身经历,重复的事件、重复的现象和重复的人名使人觉得时间在打转。例如当阿卡迪奥第二计划开一条穿过马孔多的河流时,老妇人立刻想起她丈夫曾经干过这种事。她不禁叫道:“此事我记得很清楚,时间好像在打转转,我们又回到了最初的时候。”[5]当奥雷利亚诺上校的私生子特里斯特准备把铁路修进马孔多时,她又想起她丈夫为打仗而修铁路的疯狂计划。这次她证实了她的感觉:时间确实在打转。 人名的重复所造成的轮回和反复感更为明显。布恩迪亚这个大家族生育力强,子孙满堂,一代代取了相同的名字:男的均叫奥雷利亚诺或阿卡迪奥,女的则叫阿玛兰达或雷梅德斯。据统计,有5个阿卡迪奥,4个奥雷利亚诺(算上私生子共有21个),3个阿玛兰达,3个雷梅德斯。由于人名和他们的行为的重复,在客观上就造成了这样一种效果:时间在回转,人物在重现,事件在复发,世界在打转,世事万物仿佛总在周而复始地循环,神秘莫测,荒诞不经。 总之,作为一种艺术手段,魔幻现实主义手法的运用使小说的故事性、神奇性和寓言性变得更为强烈,在表现或讽喻历史与现实的方式上显得更为机警和巧妙。评论家普遍认为,这种手法是对传统现实主义的突破和发展,是以现实主义为基础,融合幻想文学、现代主义等多种表现技巧的结果。它把现实与想像、直描与隐喻、写实与夸张、严肃与讽刺等熔为一炉,具有很强的、独特的艺术表现力,显示了加西亚•马尔克斯在小说创作上不囿于传统、勇于借鉴和创新的精神。
注释: [1]秘鲁作家巴尔加斯•略萨语。 [2]加西亚•马尔克斯:《拉丁美洲的孤独》,1982年。 [3]门多萨:《番石榴飘香》,1982年,第73页。 [4]门多萨:《番石榴飘香》,第76页。 [5]《百年孤独》1971年版,第16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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