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空灵而充实 与沈从文等京派作家相似,废名的小说也呈现出浓郁的诗化氛围,而且废名的小说在京派作家里可谓诗中的诗,所谓“唐人绝句”。这是因为废名的小说尤其喜欢和善于运用“空白”与“跳跃”的手法。 《菱荡》是废名“唐人绝句”的经典之作,整篇小说不仅是一首诗,更似一幅画,一幅泼墨山水画,情节简化到几近没有,人物也更像是画中小小的点缀,宁静优雅,空灵清淡。与这幅无声的画相适应,废名在小说中多写了几笔的人物,就算做是主人公吧,竟然是个“聋子”!其实他并不真是个聋子,只是他不愿意说话,他在小村子里打了十几年长工,人们轻易听不见他说话。但他喜欢听别人说话,他常常去听那些洗衣女人的说笑,她们说笑,他也笑了——这算是他人生最大的乐趣了!轻轻几笔就写出一个长工的人生归宿,这几笔带过的实际上是多么沉重的人生滋味。这个聋子笑什么呢?笑自己还是笑他人?这是又一个阿Q吗?聋子的笑在小说中留下了大量的空白,同时也给读者留下了无尽的回味的空间。看似空灵,其实很充实,只不过这种充实并不是作者写得满满当当,而是让读者用沉思与遐想去填补。这种充实恰恰就体现在空灵之中,叙事空间的空疏使短短的作品内容更加饱满充盈。 废名小说中这些“空白”与“跳跃”并不只是一种艺术手法,它们更多的与废名的文化态度有关。京派作家大多是外乡人,以外乡人的身份在京城获得发展,事业有成,北京宽松的文化氛围,宽容的文化姿态,深厚的文化底蕴,是起到了相当大的作用的。北京这个充满诗意的古老文明的都市,激发了京派作家们的想象力,尤其是对京城都市文化空间的感受,对京派作家在乡村文化空间的叙事过程中,发挥了独特的对比映照的作用,沈从文与废名在这方面的表现都是特别突出的。乡土生活—都市文化—乡土叙事,这种空间的转换,是沈从文、废名等人的创作充满灵动的想象而又始终保持纯朴本色的关键所在。 《桥》是废名为数不多的长篇小说,说起来是长篇,其实它比短篇还要像诗,一段一段,一节一节,简直就是一首一首的诗。不仅如此,从文体上看,这部长篇小说在叙事上不是描写更具体,有更多的故事和更多的人物;而是相反,它更加空灵抽象,更没有故事,小说中的几个人物也“都没有鲜明的个性”(朱光潜语),主要是男女主人公心灵的对话,加之自然场景的烘托。这样一个简单的故事,为什么要写成长篇呢?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叙事策略吧。废名特别善于空间布局,善于用空间本身来叙述故事,小说中充满了空白与暗示、跳跃和回转。那个“靠菩萨吃饭已经十几年”的和尚原本是个“戏子”,人生角色的跳跃翻转,使他看尽人间红尘,悟透人生本质。老尼姑与琴子姑娘的几句对话,又何尝不是一种人生的暗示,荣辱曲直,地狱天堂,哪里能分得那么清楚!一老一少两个人的对照,更像是一种人生角色的潜在互换。这部长篇小说的结尾以更加开阔的思路把读者引进空灵的境界,男主人公小林最后还想要到更远的地方去看看,细竹姑娘说:“那头不是一样吗?”这句话不仅让小林回味不已,也让读者体味再三:人生哪里不一样呢?一句话打开了无尽的想象空间。“那头不是一样吗?”这句看似平静的大白话,难道不是一句意蕴深厚的诗句吗?这就是《桥》不像长篇却胜似长篇的魅力所在。 作品的叙事空间开阔,首先需要作者人生的胸襟开阔。一群外乡人在京城聚集,俨然成为一个“京派”,是京城的文化胸襟容纳了他们。“京派”并不是用“京味”来衡量的,周作人、废名、朱光潜、林徽因、沈从文这帮来自天南海北的外乡人,之所以成为“京派”作家,是因为他们共同的文化姿态与京城的文化气度有一种天热的契合:包罗万象,海纳百川,崇尚自然,古雅凝重。可以说是京城的这种文化空间,营造了京派作家这样的文学志趣。空灵而充实自然成为他们写作的一种所谓策略,也是他们的一种风格,废名如此,沈从文也如此,京派作家大都如此。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