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名胜景观大体可分为两类,即自然风光和历史人文古迹。北京的名胜景观不仅数量众多,且历史悠久,最能体现北京城的城市文化。从故宫、天坛等气势宏大的历史名胜,到北海、颐和园等鬼斧神工的风景名胜,无一不诠释着这座城市的精魂。在散文家的众多关于北京名胜的散文佳作中,集中展示了北京名胜景观的独特之处——皇家气派、历史底蕴、雅俗相彰。在散文家们的观赏与反思的同时,这些名胜景观又在另一层面上启发了人们对生命本体的深层思考,由此,作家与名胜景观之间就形成了互相审视的关系。北京的历史、文化,乃至城市精神,也都一一得以呈现。 【关 键 词】散文/北京/名胜古迹/皇家气派/历史底蕴/雅俗相彰 【作者简介】陈亚丽(1963-),女,北京人,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北京 100089;柳冰(1990-),女,北京人,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2012级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当名胜景观一走进文人的审美视野,就和文学结下了不解之缘。古今中外,概莫能外。但是在众多文学形式当中,散文对于名胜景观的书写,就显得尤为突出,比起小说、戏剧、诗歌等等更来得自然、亲切、真实。自然山水、历史古迹、人文景观,在散文作家的笔下,成了饱含着文化底蕴的因子。通过他们的一支支妙笔,名胜景观被熏染得绮丽斑斓、灵气十足。遇山川,则雄、奇、险、峻、幽;遇园林,则恢弘、玲珑、曲巧;遇寺庙,则幽静、平和、空灵……散文家以其敏锐的感官,捕捉名胜景观那独特的风韵,透视出“物我同构”的审美思维。 从散文家不同的视角去审视名胜景观,这些景物的多样气质和风采也被逐渐挖掘出来。这些文人笔下的景观,不再是孤立的建筑群,而是浸染着城市精魂的象征物,是作家对于这座城市的关怀与牵挂。只有文化的指向,才能牵出一个城市的品格与味道。 北京,自明代开始到清王朝结束,一直是封建王朝的都城。作为明、清两代的历史悠久的古都,北京有着其他城市难以比肩的独特气质。 王安忆在其散文《两个大都市》中将北京与上海进行了比较,她认为这两座城市的首要不同就在于“大与小”。诚然,北京是“大”的一方,不论是从北京的马路、楼房,乃至天空和风沙来看,体积面积都是上海的数倍。她举例说到,“北京的天坛和地坛就是让人领略辽阔的,它让人领略大的含义。它传达‘大’的意境是以大见大的手法,坦荡和直接,它就是圈下的泱泱然一片空旷,是坦言相告而不是暗示提醒。”[1]再有,北京是一个特别讲究方向的城市,街道、胡同、房屋基本都是正南正北、正东正西的。北京人指起方位来,也从不用“前后左右”等模糊的概念,而永远说东西南北。这是因为北京城方方正正,只要认定基本方向,准能到达目的地。唐弢还认为北京颇有“奇气”,他所说的“奇气”就是一种大而化之、傲视千里的气概——“它是历代帝王的禁苑,衣冠文物,名士骨董,比之西湖山色,牯岭云雾,更足以供人赏鉴。”[2] 北京的“大”与“奇气”表现在名胜景观上,就是一种博大雄浑的气势。气势雄伟的人文古迹在北京比比皆是,故宫、天坛、颐和园、社稷坛等等都是人们众所周知的宏丽建筑。皇家气派,是北京这些名胜景观最突出的特征之一。而这种气质,首先表现为景观设计与布局的雍容大气、典雅庄穆。谢冰莹曾在《北平之恋》一文中,由衷地赞叹:“颐和园、景山、太庙、中南海、北海、中山公园、故宫博物院、天坛、地坛……这些历史上的古迹名胜又伟大又壮观,使每个游客心胸开朗,流连忘返。”[3] 先就园林景观来看,作为皇家园林的北海公园,无疑是大手笔园林设计的典范。北海的布局不是随意为之,而是根据中国古老神话而来的。传说仙界的宫苑分“一池三山”,即“一池”东海,“三山”蓬莱、瀛洲、方丈。北海严格按照这个模式建造,“一池”是太液池,“三山”就是琼花岛、团城、犀山台。在这种建筑格局之下的园林,自然就多了一份庄重的气质。相比北海公园的严格布局,苏州园林的布局可就没那么多典故可循了。它也不讲究对称,庭院回廊的设计极少有重复之处。苏州园林也有假山和池沼,“假山的堆叠可以说是一项艺术而不仅是技术。或者是重峦叠嶂,或者是几座小山配合着柱子花木,全在乎设计者和匠师们生平多阅历,胸中有丘壑,才能使游览者远望的时候仿佛游览宋元工笔云山或者倪云林的效颦,攀登的时候忘却苏州城市,只觉得在山间。”[4] 在苏州园林中游览,能忘记身在苏州城,但在北海公园中游览,却能感受到整个北京城的博大。北海里最著名的建筑物白塔,坐落在一个山顶的大型平台上:“巨大的塔身,沉郁,厚重,遮住半个天。在白塔身旁,居高临下,俯视京华,气象万千。环抱白塔的北海,是面擦得锃亮的大镜子。整个北京从四外托着这面大明镜,笼罩在淡淡的白烟里。中南海的湖光烟树对面相望;故宫化作一面黄琉璃瓦的海洋;西山黛色,若有若无。环顾天宇低垂,陷到脚下。这时,谁不万虑俱消、心旷神怡呢!”[5] 再看看两朝皇帝的宫殿——紫禁城,它的内廷设计极有讲究:“内廷的布局仍是采用左右对称的格式,并且在部署上象征天上星宿等等。例如内廷中间的乾清、坤宁两宫就是象征天地,中间过殿名交泰,就取‘天地交泰’之义。乾清宫前面的东西两门名曰日精、月华,象征日月。后面御花园中最北一座大殿——钦安殿,内中还供奉着‘玄天上帝’的牌位。”[6]内廷,是封建皇帝和其家族居住、办公的地方,所以内廷在建造上就借鉴了许多古代传统的设计理念,它严格依照皇家“天人合一”的观念,借助谨细布局来强调皇帝“九五至尊”的崇高地位、“至高无上”的掌控权力。除了这些宫殿,故宫内还设有御膳房、御马棚、各种库房和值班处,以及赫赫有名的“南书房”和“军机处”等场所恰恰成了皇帝劳役百姓的证明,透过它们也可以看出封建社会残酷的等级制度。 皇家气派,除了表现在名胜景观的设计布局上,也表现在建筑群落的用色选择上。北京的景观,尤其是封建君主的行宫等建筑,大多采用红墙黄瓦或红墙蓝瓦等配色方案,颜色正统鲜艳,色差对比强烈,放眼看去非常惹人注目,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些许敬畏之感。以旧时皇帝的祭天之所“天坛”为例,坛内祈年殿围着一道宫墙,祈谷坛三层“皆以白石叠砌,每层均围以石栏杆,祈年殿居正中,上下三层,周以红柱,上盖天蓝色琉璃瓦,内铺金砖,正中有天然龙形方石一块,富丽堂皇,真天下之奇观也”。[7]99而南方的一些建筑群落,则很少使用对比强烈的颜色搭配,也很少使用彩绘。通常是淡灰色与白色相配,屋瓦和窗檐或是墨黑或是浅灰,颜色对比柔和、不抢眼,一派安静闲适的姿态。 除此之外,皇家气派,还表现在景观背后所体现出的包容和谐的北京文化精神。 包容与和谐,是两种非常珍贵的品格。对于个体的人来说是如此,而对于一座城市而言,更为重要。包容,是一种有容乃大的气魄,是一种刚柔兼济的气度,更是一种多元并生的气势。和谐,是一种天人合一的观念,也是一种协调万物的智慧。 北京城的整体建设布局齐整得犹如棋盘,以紫禁城为中心,格局对称,前有天安门,后有地安门,有钟楼、鼓楼二楼,四面又环绕着天、地、日、月四坛。街道则分东单、西单。另外,北京全城的街道布局也是笔直交错,当然也会有一些斜街,但都被北京人分别起了雅致悦耳的名称加以区分。京城特有的胡同,也被依次编好号码,抑或是起个容易记忆的名称。在其名胜景观中,红墙黄瓦的皇家宫殿、幽静空明的古刹寺庙、奇峭玲珑的私家园林,乃至旧式府邸、满人庭院、藏式佛像等等,都能在北京这块布局方正的土地上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林语堂对此有过一个形象的比喻:“北京像一株富态的老树,根脉深入地下至今枝繁叶茂。成千上万的昆虫生活在它的树荫下,寄生于它的干枝上。”[8] 说到北京的古都身份,就必定要提到作为其象征物的皇家宫殿——紫禁城,或称“故宫”。抛开它的历史渊源不说,单就其建筑本身而言,就是一件雄伟绮丽的人文古迹。故宫之美,不仅在于它那雄伟恢弘、傲视万顷的气势,还在于它那囊括万千的结构布局、以及对多样艺术的兼收并蓄。紫禁城的建筑,“从结构布局,乃至一雕一绘,都在体现着封建宗法制度的森严统治,象征着‘天子至尊’、‘皇家富贵’的意识”,[9]14然而在化作建筑美时,它还“铸进创造者的个性、气质和才华,从而带上我们民族的力量、智慧和气派”[9]14。午门、太和门、乾清门、神武门,绵延成一条笔直的子午线,而皇帝的办公御座就坐落在这条子午线的中央;其后的中和、保和与太和殿依次排列连成一组,东西六宫依傍其左右。在这如此严谨对称的设计中,又能保有楼台参差、亭榭错落、假山池塘相映等等变化万千的建筑艺术设计,不禁让人惊叹紫禁城的包容博大与和谐统一。整体宫殿的富丽堂皇,与皇家园林的幽静精巧,近乎完美地达到了相得益彰的效果。 紫禁城不仅将宏大有序与清幽玲珑两种风格巧妙地协调安置,还将人文与自然、传统与现代融合在一起。 “走进一座八角洞门,但见危石杂立,丛树披拂,数竿翠竹迎风曳姿。当年乾隆读书的竹香馆,便在这山石竹树的掩映之中。馆之南北,皆有爬山虎廊子与两端的楼阁相连。在这幽雅的小院里,可欣赏园中山石花木,亦可眺望园外的殿脊阁檐,时时有声声鸟鸣,更添清幽之趣。”[9]16在这庄严宏丽的宫殿中,这方山石花木的自然风景设置,犹如画龙点睛的一笔,巧妙地增添了闲适清幽的氛围。至于传统与现代,老向在《难认识的北平》中写到:“他似乎什么也能融化,什么也能调和,所以,在皇宫巍然矗立的旁边,可以存在着外国的租界,也可以存在着比乡下还不如的小胡同。一墙之隔,可以分别城乡,表示今古,而配合起来却又十分自然。”[10]近几年来逐渐崛起的高楼大厦与那些纵横交错的立交桥,纷纷将威严富丽的皇家宫殿包围在内,无怪乎让人们惊叹其包容与博大。在这里,仿佛没有时间和空间的严格界限,它将古今并含、新旧兼容、自然人文相映,任何冲突与矛盾似乎也可以被它协调妥帖。紫禁城就像一位老成稳健的长者,将传统与现代包揽在怀,将两者迥异的格调和气息协调地纳入掌中。 李健吾在《北平》一文中,形象地描绘了这种包容的文化精神:“这里没有古刹的幽沉,租借的喧嚣,年轻人宜于读书,老年人便于休养。壮年人离开这里,走向人世的战场。失败了回来,它安慰你;胜利了回来,它把你需要的安逸给你。但是壮年的时候,你不要到这里来,你一不小心,它会吸了你去。它是一座摇篮,也是一座坟墓。每一个人都有一个故乡。北平是你的第二故乡,你精神的归宿,所以是一个理想的故乡。”[11]城如其人,景观背后所蕴含的和谐与包容的北京文化精神,也充分体现在人们的生活方式上。萧乾曾说过:“人有人格,国有国格,一座城市也该有它的市格。”[12]一座城的文化与风格,必然会影响到在城市生活的子民。笔者相信,包容与和谐,一定可以成为北京城的“市格”之一。 作为明、清两代的帝都,北京毋庸置疑有着悠久的历史。在这里,一殿一宫、一院一庭、一阁一楼、甚至一山一石都有着源远流长的故事。从帝王行宫、皇家寺院,到名人故居、私人宅邸,都续接着历史,传沿着文化。厚重的历史底蕴与深厚的文化积淀,是北京名胜景观的又一重要特征。 坐落在北京外城中线东边的天坛,在过去是封建帝王每年进行祭天和祈祷丰年的地方,它是封建社会愚民与迷信的象征,也是古代劳动人民用血汗与智慧创造出来的一件艺术珍品。在今天看来,它有着艺术和历史的双重价值。圜丘是“祭天”的大坛,“坛三层,皆以白石砌成,最下层阔二百尺,最上层八十五尺,中层一百四十二尺有奇。第一层白石栏杆一百八十,第二层一百零八,第三层即最上层七十二,共计三百六十,合一年三百六十日,暗合周天三百六十度。全部建筑俱有几何学的确切,以及其他特色有数字象征之意义,坛基各分三层,积九成数,坛中无处莫非九……”[7]100“九”这个数字在中国封建社会一直是吉祥尊贵的象征数字,九天、九州、九畴、九族,乃至九九岁寒图、九章算术等等,都有一个“九”字。由此可见,“九”在中国古代文化中占据着重要地位。 与天坛遥相对应的社稷坛,也是封建帝王祭祀的场所,天坛祭天,而社稷坛祭大地。祭天,是为了祈求风调雨顺;祭地,则是为了祈求耕地肥沃。但不管是祭天还是祭地,最终的目的都是为了这一年庄稼能够大丰收。 仔细想一想这社稷坛的来历,就让人不由地涌起一股思绪万千、无法排遣的感慨。古代思想家们对着浩瀚的星空、澎湃的江海、辽阔的大地进行思考,他们亲眼见证了日月交替、江河流淌、万物枯荣、四时更迭,参悟出“五行”的观念。于是在“东、西、南、北”四方位之外,又加入了“金、木、水、火、土”这五行,共同构成了古代最古老的方位与元素的思想。审视这个根据“天圆地方”和“四方五行”的观念设立起来的社稷坛,再摸一摸五种颜色的泥土,就仿佛穿越千年的光阴,触摸到了古代社会那跳动不息的智慧脉搏。若没有这方泥土所代表的大地,没有在这大地上辛勤耕耘的劳动人民,就不会有这座祭坛,也不会有富丽堂皇的宫殿,甚至更不会有北京这座城市的历史与文明! 天坛和社稷坛展现了古代社会的文化与先人的智慧,国子监则向人们传达了一段封建学堂的历史。舒乙曾在文中写到:“国子监是元、明、清三代的最高学府,其地位大致相当于今日的北大、清华,甚至还有过之。因为,过去的皇帝们,每一位继位后都必须亲自到国子监来讲学。”[13]30汪曾祺在《国子监》一文中则介绍了国子监学生的日常学习生活:“学生主要的功课是读书、写字、作文,国子监学生——监生的肄业、待遇情况各时期都有变革。到清朝末年,是每隔六日作一次文,每一年转堂(升级)一次,六年毕业,学生每月领取助学金(膏火)八两。”[14]260国子监有许多碑刻,数量最多的便是清代蒋衡所写的一套石刻的“十三经”。中国历来就有把文章刻在石头上的传统,石刻经书始自汉代,虽然历朝都有刻经的传统,但并不完整,国子监里的这份“十三经”应该是现存惟一完整的石刻。这部石刻书“经精心校对,篆刻在189块大石头上,立在国子监的教室里,当作学子们每天必读的经典课本”[13]35。 在国子监里,还有一处重要建筑叫“辟雍”。辟雍者,天子之学也。它是国子监的核心,是由清代乾隆皇帝创建的。关于它的建造,还有一段历史可循。舒乙在《“辟雍”之美甲天下》中曾说道,辟雍是源于周天子设计的大学:“辟即璧,璧玉、白玉;雍即水中小岛。简而言之,建成四面环水状,像璧的样子。”[13]30以前的皇帝就想要建造它,但都因为没有水而作罢。直到乾隆,他下令打了四口井,从井里把水汲上来,从暗道里注入,通过四个龙头,喷到白石砌成的水池里,这才完成了“辟雍”的建造。皇帝在这里讲学,有个盛典,就叫做“临雍”——“二、八月里,祀孔释奠之后,乾隆来了。前面钟楼里撞钟,鼓楼里擂鼓,殿前四个大香炉里烧着檀香,他走入讲台,坐上宝座,讲《大学》或《孝经》一章,叫王公大臣和国子监的学生跪在石池的桥边听着,这个盛典,叫做临雍。”[14]258如今,天子讲学的盛典早已不复存在,国子监却作为古代封建学堂的历史古迹保留下来,供后世瞻仰。 坐落在广安门外西南方向的卢沟桥,是北京城的伟大工程之一,也是著名的“燕京八大景观”之一。它不仅在中国,乃至在世界上,也是非常有名的大石桥。这座桥最早建造于金代,敕命“广利”,马可波罗于元代初年间来游中国之际,就看见了这座雄伟的工程,并在他的游记里赞美过它。马可波罗记载为“普利桑干”,而欧洲人则都称其为“马可波罗桥”。卢沟桥上的石狮子无疑是众多文人笔下描绘的对象,整座石桥“长约二百四十步,下分十一个大洞,两侧皆有一百四十根石栏雕柱,每一根雕柱上,都蹲着一个大石狮子,在大石狮子身上,又背着三个小狮子”。[15]91这些大狮子形态各异,有的手里抱着一只小狮子,有的胸前趴着一只,或是脚底下踩着一只。而每只小狮子也是仪态万千,“或仰或卧、或笑或怒,都各有不同,惟妙惟肖,到了这里,你不能不佩服我国古时艺术的精巧、细致、伟大!”[15]91在桥的两端,一个大乌龟驮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修建卢沟桥的年代及历史。还有四根石柱,上面雕刻着四条龙,里面有一块大碑,刻着乾隆皇帝的御笔:‘卢沟晓月’四个美丽而富有诗意的字。”[15]92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