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明清彝族文学家族创作特色 明清时期的彝族文学家族多为兄弟并肩、父子相承、同宗共祖的血缘关系,他们笔耕不辍,创作了大量文学作品,家族世代相传的文学创作经验与相近的创作特色,为文学发展链条增加了延续性,在当时乃至后世文学史上均有着重要意义。然因时代久远,兵连祸结,几经辗转,文学作品大半流散,目前只能根据现存的少量作品,对其文学创作特色管中窥豹,探幽勾微。 (一)体裁广泛,文学创作比较全面。明清时期云贵高原文学创作繁盛,彝族文学家族在此时期的创作实绩不容小觑。他们创作体裁广泛,除了进行传统诗词文的创作外,还涉及到地方志、历史、翻译、佛学、哲学、教育、谱牒、楹联等方方面面,其中尤以姚安高奣映为最,他专心著书立说,内容广泛,无所不包,近代云南名士由云龙对高奣映评价颇高:“平生著书八十一种,为邑中先正著述之冠。盖大而经史政教,精而儒释性命、老庄哲理以及医、占、杂艺,皆能扫前人支离,自辟精义,并于先儒偏驳处,时加救正。故清季北平名流有谓:清初诸儒,应以顾、黄、王、颜、高五氏并列,非过论也。奣映学虽博,而立达功深,成己成物……而滇中学术,多受其惠。”(22)足见其在学术界地位之重。 为对家族文人的创作状况进一步了解,据《蒙化府志》《姚安县志》《高奣映文集》等典籍史料,整理得知,几乎每一个家族都有诗文集付诸梨枣,如蒙化左氏家族左俊熙《晓堂诗》《省身诗集》、毕节余昭《大山诗草》、普底黄氏家族黄思永《慎轩诗文集》、水西安氏家族安吉士《竹林山房集》等,惜不传者居多,深为文坛一大憾事。文人群体对史志的撰写也是洋洋大观,毕节余昭所作《叙永厅志稿》《土司源流考》,水西安吉士与子安家元合撰的《贵州新志》等,为我们了解当时、当地的人文风貌提供了原始资料。毕节余若瑔的《且兰考》是一部彝族的系谱,彝族称它为“瓦沙楚尺”,意为且兰部落的家史。该书叙述了从远古至明末,二千六百多年且兰彝族发生、发展、变迁的历史,是研究彝族的重要史料之一。彝族在学习汉文化的同时,也尝试将用彝族语言所书写的古籍文献,翻译整理为汉文,如水西安国泰的《夷书九则》、安光祖的《夷书四则》,都具有很高的文献价值,对后世彝族的古籍文献翻译、整理影响深远,补充了汉文记载的不足之处,也为我们深入了解彝族文化提供了书面材料。 明清彝族的九个文学家族以诗歌创作为主,创作式样丰富多姿,四言诗、五言诗、六言诗、七言诗、古体诗、杂体诗等都有所涉猎,诸体兼备,如:宁州禄洪《北征集》五言古体2首、七言古体2首、五律28首、七律11首、五绝9首、七绝15首,共有67首;姚安高奣映的《妙香国草》四言诗8首、五言古体5首、七言古体3首、五律9首、七律20首、五绝8首、七绝5首、杂体7首、词4阕,共有69首诗词;毕节余家驹的《时园诗草》上卷录五言古体26首、七言古体36首、五律36首、七律26首、五绝16首、七绝76首、六言诗2首、杂体20首,共有238首;下卷录五古29首、七古34首、五律14首、五言排律6首、五绝14首、七律20首、七绝21首、杂体15首,共有153首。可见,家族文人汉化程度已经很深,艺术造诣达到很高水平。综观文学家族作家群体的诗作,有咏物诗、写景诗、叙事诗、赠酬诗、田园诗、边塞诗、情爱诗等多种题材。咏物诗都有所寄托;写景诗往往情景交融;叙事诗简洁明了,行云流水;赠酬诗情深意重;田园诗桃花流水,高蹈出尘;边塞诗纵横捭阖,使人心胸为之开阔;情爱诗或引而不露,或直抒胸臆。题材多样,构思精巧。 家族文人亦有填词之作,然与诗歌相比稍显冷清,但其所透露的创作风貌与汉化程度不容忽视。如左麟哥的词作《满江红·喜友至》:“日掩柴扉。向来身、类逃空谷。喜故人、足响相寻,辉增蓬屋。适性闲调梅与鹤,忘机莫问蕉隍鹿。话多年,住笏得优游,升平福。微雨过,苔痕绿。凉风起,茶香馥。共花下诗牌,桔中棋局。今夕莫迟莲漏永,连床书胜芸窗读。约西楼,菊放可还来?平原熟。”不仅平仄合律,更是引经据典,信手拈来。词人取“梅鹤”“蕉隍鹿”之典,表达自己超越世俗的隐者风范,一派闲适清远之致,可见彝族文人在词作上的功力。 他们不仅作诗词也习作文赋,且文笔流畅,构思严密,颇有特色。如芒部禄维凯《禀镇雄州请复赡产议袭土职稿》一文,在七百余字之间,时空纵横捭阖,从雍正八年追溯至同治元年,从四川横跨至云南,上述祖德,下陈己功,将家事一一禀明,以期“俾赡产复还以为祭祀之供,土职是袭永杜边疆之患。”(23)武定那振兴所做《传家实绩承先启后赋》,为四六体韵文,长达千余言,“宗功奕奕,祖德绵绵。振簪缨于历代,统继述于百年。诗书业绍,罗婺星悬。基肇前绪,佑启后贤。”(24)用诗赋的形式记载了从那氏祖先罗婺部长到凤氏、那氏的家族源流,陈述了祖先的光辉事迹,以及子嗣继承情况。语言简洁得体,有一定的表现力,较好的掌握了汉文写作技能与行文规范。 文学家族中的文人在汉化的过程中,做出了彼此有别的审美选择,并在文学创作中体现出来,诗文风格多样,艺术个性迥异,或清新明丽、或婉转缠绵、或慷慨悲凉、或雄壮豪迈等。宁州禄洪,允文允武,一生戎马,是乱世中的“儒将”,其诗文《北征集》慷慨豪迈,多选边塞征战诗,其诗作《春日北征途次有怀》:“千山迷故国,万里赴都城。夜夜闻鸡舞,朝朝祭马行。鸟啼乡思动,花拂剑光生。一洗腥膻净,其歌奏凯声。”在他的笔下,千山万水,金戈铁马,呼啸而过,同时又夹杂着一腔豪情壮志,然《北征集》亦收录了禄洪许多反映宁州风土人情之作,陈继儒谓“其诗赋小令,气骨沉雄,风华秀整”(25),如《三弟山居·其一》:“几家人住水东西,一岭一峰一派溪。风送稻花香不断,短篱小巷午鸡啼。”征战八方的将才,也有恬淡之属、故园之思,轻风稻花、短篱小巷,大概是禄洪浴血奋战归来后,想寻找一方宁静。安履贞和那宪章作为女性文人,其诗歌风貌跌宕多姿,在一群男子中甚为亮丽。安履贞才华横溢,却不愿自恃于人前,其诗多为闲适感伤、思情悼亡之作,清新典雅,别具风味,如《小园独步》:“小园独步意深长,最爱蕉阴纳晚凉。宿鸟一声啼竹外,清风明月共悠扬。”此诗描写了安履贞在小园中独自散步时的闲适心情,芭蕉叶密,暗影重重,因太过静谧,以致诗人轻轻的脚步声,都能惊到在竹子上休息的宿鸟,蕉叶、宿鸟、清风、明月,再加上一个才女,一派安详,表现出诗人高雅的志趣。武定那宪章和妹妹那宪英并誉为“西南双姝”,在邑中名声飞扬,其授业恩师甘受被二姊妹的才华所折服,满怀深情地写下了一首《忆宪章宪英两门人》七律诗,原诗只残存两句:“眉岭漫夸苏小妹,瑶台新谪许飞琼”。将此二才女比作才气逼人的苏小妹、天宫神女许飞琼。她们出身于书香门第,自幼家境优越,二姐妹唱酬相和,佳作迭出,多表现闺中情趣,展现出大家闺秀应有的气度与风范。然惜其诗文大多不存,只留下那宪章的三首诗,情趣盎然,清新宜人,对人生和生活有无限慨叹。如《督婢子种菜晚归》:“种菜山阴趁晚凉,天边归鸟两三行。野亭日淡烟光紫,小圃风高木叶黄。滋蔓唯凭益母草,疗饥何减救军粮。长馋短柄忘辛苦,一雨青添一尺长。”家族文人群体的文学作品,展现出不同的人生志趣与诗歌风貌,文学创作中强烈的个体意识和主观色彩,使文学创作拥有了更大的张力,有助于家族文学创作的繁荣与进步。 随着彝族家族文学诗词、文、史志等各体文学的全面发展,其文学理论和文学批评也有所起色,出现了高奣映、余家驹等文艺理论家,他们把握文艺规律,在理论和实践方面都取得了较高造诣。如姚安高奣映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学者,也是著名的诗人、散文家、文艺理论家,其文艺理论有较强的系统性和独特的诗学价值。从他在各种文艺专著和散论中所阐述的观点来看,他所提倡的文学思想为“气格说”,其表现是多方面的,“进规正人,忠以为国,慈以惠民”(26),为国、惠民是其理论基石,陶学良将之归纳为“真、新、浑”(27);毕节余家驹,饱读经史,性情旷逸,终身陶然,除进行诗歌创作外,还酷爱绘画,尤工泼墨山水,关于诗歌创作,他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自谓“我生自有面目存,效颦何苦傍人门”(《祭诗》),存世的《时园诗草》文集中有多首他关于诗学理论阐释的诗歌,如《赠挥岚李君成章》等;“词锋气贯三千弩,韬略胸藏十万兵”的余昭,自幼受教于伯父余家驹,关于诗学理论,他胸中自有沟壑,有明显的继承性和创造眭。他主要继承宋人严羽“妙悟说”和黄庭坚的“点铁成金说”,其创造性主要体现在不据囿于一家之言,取诸家精华为己所用。彝族家族文人的文艺理论虽有部分因袭前人之旧,但也有自己的理论探索和创新、自己的文化立场和文化觉醒,他们提升了彝族整体的文化层次和文化品位,为彝族文化做出了巨大贡献。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