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所有的大诗人一样,陶渊明写过许多好诗杰作,也偶有游戏之作,但往往不太成功,甚至堪称败笔。请试举同酒有关的二例以明之。 其一,《止酒》: 居止次城邑,逍遥自闲止。坐止高荫下,步止荜门里。好味止园葵,大欢止稚子。平生不止酒,止酒情无喜。暮止不安寝,晨止不能起。日日欲止之,营卫止不理。徒知止不乐,未知止利己。始觉止为善,今朝真止矣。从此一止去,将止扶桑涘。清颜止宿容,奚止千万祀? 饮酒是陶渊明最大的嗜好,从来没有想到改变(“平生不止酒,止酒情无喜”),但喝得太多不免影响健康,大约在某次健康危机之后他忽然下决心戒酒(“始觉止为善,今朝真止矣”),而一旦实行之后,他就对此寄予极大的希望,似乎马上就可以进入仙境、获得长寿了。 这样的酒鬼心态未免可笑,但也还是可以理解的,老烟枪戒烟的心理与此十分相近。在这样的精神状态下,酒或烟恐怕是戒不成的——成仙既不可能,那么还是来喝酒吧。 陶渊明后来改饮菊花酒。那时的人们相信菊花是助成长寿的特效滋补品,陶渊明有两句诗道:“酒能祛百虑,菊解制颓龄”(《九日闲居》),用菊花泡酒喝,既可以过酒瘾,又达到了养生长寿的目的,一举两得,再也没有什么问题了。“采菊东篱下,悠然望南山”是《饮酒》其五中有名的诗句,写的大约就是他“止酒”以后的新举措。 “从此一止去,将止扶桑涘”,这话后来完全落空,徒然成为一句玩笑。据说马克·吐温说过戒烟是很容易的事情,他已经戒过1000次了。这些都不足为训。从艺术形式上来说,“《止酒》诗每句藏一‘止’字,当系俳谐体”(朱自清《陶诗的深度》),恰恰与他并未真下决心实行戒酒相匹配。清人蒋薰评此诗曰:“想是偶然乏酒,作此游戏言”(《陶渊明诗集》卷三),“游戏言”三字很得要领。 我们从这里可以感受到诗人理性与癖好之间的矛盾,不无认识价值,但这样的诗篇在佳作如林的陶诗中不能不说是一份败笔。曾有人称之为陶渊明的“惭笔”(袁守定《佔毕丛谈》卷五),又有人指出此是“故作创体,不足法也”(陈祚明《采菽堂古诗选》卷十三)。这样的批评是恰当的。但前人对此诗亦有作极高之评价者,以为其中包含了许多深意。这恐怕是神化陶渊明。以为大人物的任何作品里都包含着了不起的微言大义,乃是文学评论中的多年痼疾。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