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每天都在辨认一张生脸”(桑克),“她把左手的命运交给右手/右手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住了”(蒋一谈),“进门和出门/有时是两个动作/有时,是生和死”(霍俊明),“他们建造的笼子/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所以,你必须从现在开始练习/你是你惟一的出口”(臧棣)……一行、两行,或者三行、四行,没有标题,一段时间以来,一种被称为“截句”的诗歌写作在网络上引起诗人们的广泛关注。 截句的命名与小说家、诗人蒋一谈有关。在遇到“截句”这个称谓之前,蒋一谈在7年时间里写了1000多首极短的诗。这些写作当然是受到日本俳句的启发,但他试图写出“跟日本俳句不一样的现代诗歌”。2015年春,他于恍惚之中想到李小龙的截拳道。截拳道“简洁、直接、非传统性”的功夫美学,正是他在诗歌写作中所坚持和追求的。于是,他想,这些年写下的那些诗句,可以称为截句。在他看来,截句强调诗意的瞬间生发,“是不瞻前、不顾后的词语舍身”。它比日本俳句更有断然和决然的精神和态度,更具有开放姿态,更有开放空间,与我们现代人的内心距离更近。 2015年11月,蒋一谈出版诗集《截句》引起人们的关注。近期,黄山书社推出了“截句诗丛”,第一辑共19本。这些截句,有些是诗人从自己的旧作截取几行句子,有些是全新创作。与此同时,在微信上也兴起了轰轰烈烈的“截句运动”,有些诗人一天能写十来首,股票跌了写一首,买菜归来写一首,失眠了再来一首……截句的蜂拥而来,让人们看到了它的可能性,也看到了它存在的一些问题。 在日前于北京大学举行的“从‘截句诗丛’看当代短诗写作的可能性”研讨会上,十多位诗人、评论家从不同角度探讨了截句写作的得与失。诗人臧棣谈到,写截句,强调的是语言的行动、词语的行动。截句能随时灵动地处理我们的日常感受,以及对人生的深切体察。从根本上讲,截句写作展现的是一种新的汉语节奏,它强化了汉语和当代的生存体验之间的紧密联系。截句写作,有时候像格言警句,但它不像格言警句那样时刻以经验的规训性为圭臬。评论家\诗人杨庆祥认为,现在的一些诗歌写作过度浪费修辞,本来用两三句话就可以写完的东西,非得写得很冗长,诗歌自身的力量都被稀释掉了。截句写作让我们更加重视诗歌与生命呼吸之间的紧密联系,重新凝聚词语本身的力量。 “截句入门易,但想把截句写好很难。”这是很多截句写作者的心声。诗人周瑟瑟认为,短诗精神在于舍弃与凝练之心,在于提纯与截取之道。人人都写截句,但好的截句依然是沙中黄金、风中鹰隼。诗人李壮谈到,在四行的规制内,截句要求写作者从体量巨大的生活经验之中,准确地捕捉到那些生动而微妙的细节,迅速将语言规整到位,最好还能带上一点戏剧性。它看似简单轻巧,却要求有四两拨千斤的功夫,因此并不好写。 一方面,好的截句不好写,但另一方面,截句写作却呈泛滥之势,这引起一些人的担忧。但在很多截句写作者看来,这似乎并不是太大的问题。在研讨会上,蒋一谈、安琪、严彬等诗人谈到,截句写作的发展,需要更多诗人以及大众的积极参与。截句概念的提出,为大家的写作提供了一个平台,写什么、如何写,在初期不必提出太多的限定。截句写作的泛滥不必担忧,好的东西都是在狂欢之后剩下来的。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可以通过编选“截句选本”,把好的截句进一步推出来,“好的截句作品就是截句写作的标准”。 在诗人内部,也开始出现一些质疑截句的声音。诗人谭克修说:“关于现代诗,我赞同柯尔律治的‘有机形式’之说。真正的诗,其有机形式是由内在冲动塑形的,不会受某种外在的强制性规则或标准限定。截句这种专横的形式本身(限定四行之内),骨子里就是非现代性的。”他不大看好截句写作的第二个理由是,截句写作,灵光一闪就是诗句。但是当代诗的发生装置,已经不只是安在古老的“灵感”按钮上了。当代诗提供给读者的快感,是一种感性和智性交织的复杂感受。因此,这种灵光一闪的诗作,一些诗人可以偶尔为之,但不必过度拔高。诗人世宾则认为:“截句写作,气息不够绵长,思路无法深入,会把诗歌的格局往小里带。” 截句写作风头正盛,“截句诗丛”第二辑正在编辑之中,而关于截句的讨论也将不断延续。无论是支持的观点,还是反对的观点,只要是关于诗学内部的真诚声音,都将会有利于促进截句、甚至整个短诗写作的发展。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