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我听到这样一句话:翻译就是世界文字。这话让我吃惊,可冷静一想,事情确实是这样的。没有翻译,从何谈世界文学呢?现在,中国政府、文学组织机构、中国作家对翻译的热情很高,希望要让中国作家的作品被更多地翻译出去,翻译得更好、更准、更丰满。而当下的中国,作家极其多,作品极其多。在这么庞大的作家群和作品堆里,怎么去识别哪些是有价值的作品,哪些是意义不大的作品,哪些作品值得被翻译出去,哪些作品是需要下功夫去重点翻译?我这样说着是容易的,其实做起来非常难。别说翻译家,就是中国的文学专业人员也难以做到。 虽然对于一部作品的优劣高低鉴别,是自有一种标准和感觉的,好的就是好的,不好就是不好,它会口口相传,产生出影响。但是当不可能把所有作品都读过或无法从整体上来把握时,具体到某一部作品,常常是各人有各人的解读。我的意思是,能多读些作品尽量去多读些作品,从中国文学的整体上去把握和掌控。当把豆子平放在一个大盘里,好的豆子和不好的豆子自然就发现了。要了解孔子,不仅要读孔子,还有必要读老子、荀子、韩非子等等,这样更能了解孔子。在这种整体把握当下中国文学的基础上,就可以来分辨:中国之所以是中国,它的文学与西方文学有什么不同?与东方别的国家的文学有什么不同?它传达了当今中国什么样的生活?传达了当今中国什么样的精神气质?这些生活这些精神这些气质,在世界文学的格局里呈现了什么样的意义? 这样就可能遴选出一大批作品来。这些作品因作家的经历和个性不同、思想和审美不同,他们的故事和叙述方式就必然在形态、色彩、声响、味道上各异。如何进一步解读?我认为这就涉及到两个问题,那就是了解中国的文化、了解中国的社会。这两个问题其实是老生常谈,但我还是把它提出来。虽然这是非常大的话题,不可能在这里说清说透,我只能从文学的角度上粗略地谈一下我的认识。 说到了解中国的文化,现在许多文学作品包括艺术作品中,有相当多的中国文化的表现。但那都是明清以后的东西,而明清是中国社会的衰败期,不是中国社会的鼎盛和强劲期。那些拳脚、灯笼、舞狮、吃饺子、演皮影等等,那只是一些中国文化的元素,是浅薄的、零碎的、表面的东西。元素不是元典,中国文化一定要寻到中国文化的精髓上、根本上。比如,中国文化中太阳历和阴阳五行的建立,是关于中华民族对宇宙自然的看法、对生命的看法。这些看法如何形成了中华民族的思维方式和它的哲学观点?比如中国的儒、释、道,道是讲天人合一,释是讲心的转化,儒是讲自身的修养和处世的中庸。这三教是如何影响着中国的社会构成和运行的?比如,除了儒释道外,中国民间又同时认为万物有灵,对天敬畏。中国文化中这些元典的东西、核心的东西,才形成了中国人的思维和性格。它重整体、重混沌、重象形、重道德、重关系、重秩序。深入了解这些,中国的社会才能看得懂,社会上发生的许多事情才能搞明白。中国人的这种思维性格、宗教和哲学,进而影响和左右着中国人的审美,形成了它的不同于西方的特点。我早年曾说过,我们的写作,要在作品的境界上向西方的文学学习,目光要盯住全人类的主流东西,而在作品的表现形式上又一定要是中华民族的东西。我举了个例子,当我们没有乘坐过飞机,我们认为天是阴晴的,月是圆缺的,云是聚散的,当我们乘坐了飞机,才发现云层之上都是阳光,穿过任何一朵云,无论这朵云是导致着下雨或是冰雹雷电,穿过去,都是阳光。如果把阳光比喻为人类共通的东西,我们的作品一定要穿过这些云朵直至阳光处。而同时,我们是存在于某一朵云下的,既使这云朵在下雨下冰雹,我们也不必从这朵云下跑去另一朵云下,就在这一朵云下努力穿过去到阳光处。这朵云是我们的生存环境,穿过,就是我们的表现形式。为了穿过我们的云层,我也曾经把我们的戏剧与西方的话剧做过比较,把我们的水墨画与西方的油画做过比较,把我们的中医与西医做过比较。戏剧更多的是写意,话剧更多的是写实,水墨画更多的是线条,油画更多的是色块,中医更多的是综合,西医更多的是分析。我讲这些,大致的意思是,在解读中国故事时,不仅要看到这个故事是否传奇、是否热闹、是否精彩,更要看到这个故事是怎么讲的,看它的思维、方法、语言是否是中国式的。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