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从1872年至1890年,早期《申报》曾刊登数量颇为可观的旧体诗词。《申报》第一任主笔蒋芷湘任职期间曾在文人之中组织诗酒雅集,葛其龙等失意才子和洋场文人凭借着其骚坛地位与私谊关系,聚合在以《申报》为核心的唱酬中心,同时报刊上连篇累牍发表的旧体诗唱和之作亦吸引了范围更为广泛的外围作者的投稿。三个不同层次的文人群体通过《申报》这一核心媒体平台的传播作用,开拓了海上文人唱酬的诗坛风气和近代都市的人际交往空间。 【关 键 词】《申报》/洋场才子/诗词唱酬/交际网络 【作者简介】花宏艳(1977-),女,江西南昌人,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后研究人员(广东广州510006)。 《申报》自其创刊起便大量刊登旧体诗,从1872年5月2日发表南湖蘅梦庵主的《观西人斗驰马歌》到1890年3月21日刊登《词坛雅鉴》后,方才停止刊收一切旧体诗词及零星稿件。近二十年时间里,《申报》刊登的旧体诗数量多达万首。由于总体文学成就不高,这一部分文学作品多受冷落。然而,早期《申报》正是通过大量刊登旧体诗实现了吸引士人关注、凝聚文人群体乃至提高报纸销数的初衷。同时,麇集于上海的失意文人、洋场才子亦凭借报刊这一新兴媒体,诗词应酬、往来唱和,积极在近代都市空间中不断开拓新的交际网络和诗坛风气。 一、早期《申报》文人汇聚与身份认同 早期《申报》文人群体是指以《申报》为核心的报人群体、作者群体和读者群体这样一个逐渐向外围扩大的文人群体。鲁迅先生曾说:“上海过去的文艺,开始的是《申报》。要讲《申报》,是必须追溯到六十年以前的。但这些事我不知道。我所能记得的,是三十年以前,那时的《申报》,还是用中国竹纸的,单面印,而在那里做文章的,则多是从别处跑来的‘才子’。”[1]291-292所谓“从别处跑来的才子”,既指发挥核心作用的主笔、编辑群体,又指积极投稿的《申报》作者群体以及绝大多数的读者群体。 19世纪末20世纪初,科举制的废除与上海租界的兴盛使得江浙地区大量的文人士子纷纷涌入上海。失意文人在沪滨的麇集,促进了口岸文风之变迁,通俗文学遂蔚为大观。正如历史学家王尔敏所言: 江浙文风鼎盛,为全国之冠。……今既停止科举,考试无用,仕途湮塞,举子弃学,儒师失业,各奔谋生之路。别无他能,只有就近奔赴江海口岸,卖文求活,乃不能不弃八股而著小说。因是多用笔名,不肯暴露真名。适报刊发达,相得益彰,得风气之先者,成名最速,然此名已非彼名也。略考此期通俗文学作者,多流寓于通商口岸,又多为江、浙、闽、广四省文士,且多为举人秀才,岂是偶然而有?[2]74 早期《申报》文人多是一些科场失意的士子,他们在国人普遍沉醉于举业的时代氛围下,艰难生存于新闻性与文学性此消彼长的报刊文学空间,为近现代上海地区文学与报刊的结合做着有益的尝试。从江浙到沪滨,一方面,地域的迁徙使他们脱离了以往建立在亲缘和地缘关系上的友朋乡谊;另一方面,身处陌生的都市,他们亟切需要重新建立文人交际网络,在往来唱和之中寻找身份认同。一时间,海上诗社蔚然兴盛:“沪上虽一逐利之场,熙熙攘攘,皆为利来,然其间不乏骚人迁客、逸士遗民,或海滨高蹈,或泽畔行吟,或同王粲之离家,或似梁鸿之赁庑,或效晏婴之近市。因声气相感而自然集合者……诗社前有盟鸥社、丽则吟社、希社,惜皆未久。继起者有秋声诗社,旋改鸣社,外省之名士加入者亦不少,成立迄今二十年矣。”[3]46 这一时期汇聚沪滨的洋场才子除了可以凭借文人结社进行诗酒雅集的泉林之会外,还可以依赖新兴的报刊媒体与潜在的读者群体进行往来酬唱的文字神交。《申报》文人群体就是在这样一种新型唱酬关系中建立起来的。 邱炜萲在《五百石洞天挥廛》中说道:“数年前尝闻沪上寓公,有李芋仙,其人与王紫诠、何桂笙、邹翰飞、钱昕伯诸名士先后襄理西人美查所设华文日报,号曰《申报》者。复以其暇日,提倡风雅,发挥文墨坛坫之盛。诗酒之欢,佳话一时,颇云不弱。”[4]159例如袁祖志、葛其龙、江湄等人正是通过大量创作旧体诗并发表于《申报》而逐渐与蒋芷湘、钱听伯、黄式权、蔡尔康等报人群体建立起文学交谊的。在这种多重互动的文学活动中,《申报》起到的是凝聚与核心的作用。 袁祖志,字翔甫,号苍山旧主,袁枚之孙,寓居上海期间以创作洋场竹枝词而闻名:“钱塘袁翔甫大令祖志,风雅好事。寓沪有年,尝即目所耳闻之事赋成竹枝词百余首,纤悉无遗,文言道俗,手民甫竟,几于无翼而飞。”[5]131晚年结庐称吟社,有《谈瀛阁诗稿》。袁氏曾筑“杨柳楼台”,为海上文人诗酒唱和之地:“四海名贤竞唱酬,壁间珠玉播千秋。随园文宴今谁继,要让先生出一头。”[6] 1883年袁祖志有域外之旅并创作了一组《海外怀人诗》,其中包括钱昕伯、何桂笙、蔡尔康等《申报》主笔: 雾里看花花不老,花间酌酒酒弥香。买丝不把平原绣,君抱高才我意降。(钱昕伯) 眼底明于水一泓,胸中容得酒千斛。甜吟密咏人人服,独让高昌寒食生。(何桂笙) 词成绝妙有谁入,白石新声此绪余。我有楼台傍杨柳,晓风残月合卿居。(蔡尔康) 三长才学识能兼,下笔千言信手拈。众口莫嗤持论激,由来时事赖针砭。(沈饱山) 才侈千言成顷刻,更从五字费推敲。羡他双管能兼擅,何事卑官苦系匏。(蔡宠九) 葛其龙是《申报》早期的积极投稿者,最初大量创作洋场竹枝词并发表于《申报》,之后由于积极参与蒋芷湘所发起的消寒雅集而与《申报》文人建立了深厚的私谊关系。1872年12月25日,云来阁主在《消寒雅集唱和诗》中谈到蘅梦庵主蒋芷湘与龙湫旧隐之间因雅集唱酬而建立的交谊关系:“浪迹海上半年矣,秋间旋里两阅月,殊有离群之感。昨甫解装,蘅梦庵主告余曰,自子去后,吾因龙湫旧隐得遍交诸名士,颇盛文讌,余甚羡之,复闻有消寒雅集,不揣弇鄙,愿附末座因和蘅梦庵主原倡二章即尘诸吟坛印可。”[7] 1873年年初,蒋芷湘有回乡之举,龙湫旧隐遂作《蘅梦庵主以归舟感怀诗索和仍用赠别原韵酬二律邮呈》为其饯行。随后,蒋芷湘在1月21日《申报》上刊登自己的唱和之作《归舟感怀沪上故人即用龙湫旧隐赠别原韵,成诗二章,录请云来阁主和正即乞诸吟坛同和》,表达了与龙湫旧隐等友人的唱和交谊: 为想团栾饯岁筵,孤舟争耐暮寒天。分牋赌酒怀前约,水柝邨灯亦夙缘。感旧未忘衢雪路,思亲再谱望云篇。不须追忆琴尊柬,枯坐篷窗已惘然。 忽忽打桨总嫌迟,鹉水鸳湖路未难。听水乍惊游枕梦,计程终系故园思。难酹赤鮶来潮愿,已误黄羊祀灶期。多谢诸君齐屈指,霜华正是压篷时。 《海上花列传》的作者韩邦庆在乡试屡挫后旅居上海,与《申报》主笔钱昕伯、何桂笙等交游,胡适在《海上花列传》的序言中说:“作者常年旅居沪渎,与《申报》主笔钱昕伯、何桂笙诸人暨沪上诸名士互以诗唱酬,亦尝担任《申报》撰著;顾性落拓不耐拘束,除偶作论说外,若琐碎繁冗之编辑,掉头不屑也。”[8]353-354韩邦庆不以交际著称,但他的交际网络仍然颇为可观:“三五年来,其愿与予为友,而予亦能举其姓名者,又五百余人;其相周旋晋接者,日常数十辈。”[9] 除了报人与作者群体的唱酬之外,《申报》文人更为广泛的唱酬活动发生在作者与读者之间的唱酬中。人们开始以仰视的态度看待报刊,且抱着感激的态度盼望诗歌能够被《申报》采纳:“贵馆申报百事全刊,四方毕达,窃作短吟描成长恨,万望付诸梨枣传及关山。倘愿慰重逢则恩铭五内矣。”[10] 滇南香海词人杨稚虹曾高度赞誉申报馆之文学活动:“贵馆握江淹之彩笔,携李贺之锦囊,论事则琴座生风,摛词则银台浣露。鸡林贾客愿易名篇,凤诏诗仙争抄杰句,固已播风流之窟,蜚声翰墨之场矣。”[11]可以说,从报人群体到作者群体再到读者群体,围绕《申报》,通过诗词唱和、往来应酬,建构了一张庞大的海上文人唱和与交际网络。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