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相”?“相”是同类事物所共有的持久与本质之物。“相”从来居于“九天之上”,它们有自己的住所,灵魂在前世已经在那里见过它们。一切学问和知识都在于灵魂看到和感觉事物时对“相”的回忆。 柏拉图借苏格拉底之口说出了“相”。他又是从哪里知道的?因为他的灵魂在前世见过它们吗?柏拉图从 来没有明确告诉过我们,除了几封书信外,他压根就没有亲口向我们说过什么。也许,他怀疑是否可能有真的哲学家?不管怎样,我们只能从他那些真真假假的对话中去探究了。 柏拉图总共写了几篇对话?没人知道。柏拉图的幽灵飘在天上,谁晓得他到底怎么想的! 王太庆是陈康先生的高足,多年来却只是教教书,做做翻译,摆弄几下笛卡尔和康德。他生前就从没热闹过,即使编著了《西方哲学原著选读》这样的大书,也没见什么人把他捧为大师。晚年,他却突然和汪子嵩挑起了“是”与“在”的争论,把陈康几十年前的观点重新拉回当下语境。正当大家兴致勃勃,高谈阔论的光景,他又悄悄地走了,只是留下一本未完的《柏拉图对话集》。 柏拉图不愿意抛头露面,一直拿苏格拉底当枪使,借个木偶说出自己的想法。据说,这种对话体在当时十分流行,色诺芬的《家政学》也这么玩。历代注释柏拉图的大哲大抵也明白这一套,如法炮制地对付柏拉图,典型者如施莱尔马赫。太庆先生当然深知各个古典学流派的精微奥妙。就在这本说厚不厚(与王晓朝的煌煌四卷本比),说薄不薄(与陈康,严群,黄克剑,杨绛,刘小枫诸先生的单篇译本比)的对话集里,太庆先生不光是译者,还是作者呢。汪子嵩是王太庆多年的朋友,自然明白他的心意,编排的时候完全遵循太庆遗留下的本子,因为这本书里既有柏拉图,还有王太庆;既有苏格拉底与其他人的对话,也有柏拉图与苏格拉底的对话,而这背后,真正对话的主角却是柏拉图与王太庆。 历代经学家各显神通地猜解柏拉图的微言大意。斯特劳斯是治柏拉图的大家,陈康则是汉语界希腊哲学研究的开山祖师,两人的古典学功力都深不可测。斯特劳斯为《政治哲学史》写柏拉图一节,只谈《治国篇》,《政治家篇》和《法篇》。陈先生却严肃地表示,柏拉图的著作“几乎每篇是一个谜…然而,《巴门尼德篇》乃是一切谜中最大的一个”,而且直接关系后来者辨别柏拉图哲学中的精华与糟粕。虽然各派大家都认为柏拉图哲学的精华就是一个“相”字,但哪里的“相”才是真正的精华呢? 按照研读柏拉图的惯例,我们应该把太庆先生选的12篇对话以3篇为一组依次分成4组。毫无疑问,最后一组《治国篇》(旧译《理想国》),《巴门尼德篇》和《智者篇》是整个对话集中最为重要的。《治国篇》在国内影响最大,但王太庆只翻译了其中第1,2,3和10卷。他为什么不全译呢,大家都知道《治国篇》第2,3卷和结尾都只是讨论“诗”,当中才是辩论(如著名的洞喻),真正地把天上的“相论”带到了人间,难道太庆看不上那些辩论?难道太庆先生晚年倡导重回“相论”另有所指?《巴门尼德篇》本是陈康先生的代表作,太庆先生亦多年浸淫其中。在这个新版对话集中,太庆先生置无数重要对话于不顾,惟独精心重译《巴门尼德篇》。虽然他没有给对话施加任何按语,但行为本身莫非是在暗示柏拉图真正的“相论”在此而非彼?此中的一片苦心颇为耐人寻味。 王太庆先生暗示,这一切的答案已经在《巴门尼德篇》里了。柏拉图的“相论”之所以迷惑了无数才俊无数年,关键在于没有弄清“相”的“是”和“一”的两方面的关系。无论我们是否认识,“相”始终是存在的,“相”就在那里,“相论”的关键是“是的一”,是即一,一即是,“一是合一”是谓“相”也!陈康翻译《巴门尼德篇》的时候,把这套“新相论”翻译成“范畴论”。王太庆敢重译《巴门尼德篇》,因为他找到了突破陈康的线索,那就是用“是论”取代“范畴论”,“是”才是真正的“相”,是“相”之“相”。用柏拉图的话说,这就是辩证法。 陈康说,柏拉图不可翻。可是太庆先生说,翻译的关键一是逻辑,一是语言。原来这就是逻各斯,翻译就是以逻各斯重构逻各斯。从阅读的感觉来看,太庆先生的语言通俗流畅,毕竟他坚持古典学之翻译必须遵循严群先生“达”的要求,即书是给人读的,对话更是给读者重新阐释和理解的机会,不能与读者为难。苏格拉底本就是人人都能亲近的。柏拉图告诉我们“相”的存在,自然也希望我们认识“相”。柏拉图创造对话体(也许并非首创),打破了传统文本的框架,用意何在?柏拉图说,知识需要一而再地被表达,从而经受不同环境的挑战。所以,历代读者也必须不断地质问这些对话,不断唤起灵魂的回忆,从而获得“新”的理解。 “相”的住所从来不在人间,柏拉图和王太庆的灵魂也已回归天国。“相”虽然来源于“看”,但已经不需要通过“看”来“看”了,“灵魂”早在俗世生活之前就已经认识了“相”,只是忘记了而已。所以,哲学就是回忆。也许我们能凭借爱欲唤起沉睡已久的灵魂,忽然地,我们发觉“柏拉图的相”,原来不在天上,但也不在人间。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