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正在因爱或无爱感到生而为人实在繁复,付秀莹的小说很可能可以确切而不虚妄地宽慰你。生活剜下的伤个个大如碗口,几乎无法痊愈到不留痕迹。付秀莹的小说就在描写这种伤疤,小说里致力呈现的是一种情绪过后的情绪。以新近出版的小说集《夜妆》为例,收录的八篇小说都吐露出一股时过境迁的看淡,伤疤已经形成,如何受了伤便不再值得纠结,小说的重点聚焦在往后的岁月里,每一次新的触碰下,那些因旧伤隐隐作痛的瞬间,我们该如何面对。有想要再去触碰和弥补的,比如《刺》和《夜妆》 ,结果就是二次伤害,牵连更多;有无法面对的, 《旧事了》和《花好月圆》写到死亡,但死亡从来不是最痛的,活着的那些目睹者才是;还有生活中非正常的常态, 《绿了芭蕉》 《无衣令》 《醉太平》三篇写关系的混乱,混乱并不使人难堪,妄图厘清才招致生活彻底的冷嘲热讽;还有生活看似最难以承受的循环往复,小说《出走》可能是小说集里相对不起眼的一篇,但却是我最喜欢的一篇,有多少人的生活寡淡到快要对不起人生的须臾,没有减分项,也没有加分项,在庸常里饱受煎熬,于是不免想要做点儿什么,去逃离、去改变、去惊天动地,最终在生活的难局里被巨大的无力感淹没,枯燥的安稳何尝不是现世给予的最恰当的馈赠。 在这部小说集里,所有的一切,付秀莹都喜欢通过爱情来表达。爱情在一种波澜不惊的状态下发生,没有大的起伏和大的冲突,却也倏忽明灭,因而有了生活的样貌和启示,这即是最平凡的日常,迷茫和不幸也在这种平凡里悄无声息地铺开发酵。付秀莹习惯以一种古典的审美去描摹生活里的诸种细节,这大概也符合她对爱情的理想,缓慢抒情的诗性表达展示了人物的相貌、服饰和体态,张弛有度的笔法潜藏着人性的幽微和隐痛。而太多关于爱情的描述同样适用于生活的凶险与复杂。小说被一种别致的意境笼罩,结果不重要,如何发生的也不重要,结尾也并非真的是结果,生活就是这么支离破碎,但是它仍然以一种巨大的圆滑在面子上的楚楚动人和里子里的千疮百孔之间维持了一种勉强的平衡,人们在各自的利益诉求里对这种表里不一视而不见。当爱情都在低头的时候,对生活的复杂渴求是否还重要?或者是,当爱情因生活矮化,那些所求是否真的如此重要? 付秀莹关于城市生活经验与社会场景的叙事提示了与我们无限接近的现实存在——爱与恨、渴望与绝望、进入与逃离……,然而她并不回应某种惯有的期待,拒绝对人物的命运与归宿做一镜到底的探究,她所陈列的是现代中国人的日常生活和普通情感,任由读者把自我的想象投射到这种因细致和不完整产生的开阔中。付秀莹的表达含蓄蕴藉,像极了真空状态下的声嘶力竭,再奋力也听不到一丝挣扎的声响,她的疼痛美学避开了小说故事里的真相、结果与未来,读者在对确切痛点的不可及状态下看不清事情和人物的本来面目,不得已在疏离的、碎片的、外部的叙述里格外专注地感受那些最真切的痛楚、无望与迷茫。正是得益于付秀莹的这种隐去笔法,小说生发出一种遇见读者、与读者生活同步的伴随感:我们同样普通地生活着,同样对生活尚存理想,对情感与心灵葆有渴望,我们同样面对异常微妙的人际关系,也同样因眼界的有限而不知来路又难寻出路,小说的留白与读者的生活同步于同样的未知中,小说温柔蕴藉和毫不执著的价值取向在这种同步下现身说法似的唤醒着人性的包容与坚韧。这种伴随感逐渐成为读者的自觉体认,它不单单是小说人物和读者个人的生命体验,更是这个时代里我们正在经历的精神症候和某种可怕的集体无意识。 付秀莹小说里的深层内核指向一种隐秘的真实,事关盛气与耻感。大时代下,条件越平等,人际间事实存在的差异就越难得到解释,因此个人之间和群体之间就更不平等,于是付秀莹选择在未竟的表达里形成新的语境,我们读到一个个层层包裹起来的故事,叙述者无一例外地因爱或无爱在生活中遭遇磨难而复归平静,如今,她们把自己安放在故事的最外层,娓娓道来的释然里透露着作者重情、崇雅、尚逸的古韵,隽永的情怀绵延不已。这让读者感到,所有内在的自我都有了陪伴者,这里有一群人跟你我一样经历挫败,然后努力趋向从容,就像一首歌:“一直走,到欢声驱散愁容,到心中郁郁葱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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