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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着大地和天空,凡人和诸神——红柯《少女萨吾尔登》读札

http://www.newdu.com 2017-10-14 《雨花·中国作家研究》 杨辉 参加讨论


    一
    照红柯最初的设想,《少女萨吾尔登》的故事将终结于搅拌机扭断修理工周健的那一刻。那一刻“故事的高潮戛然而止,富有戏剧性效果”,还可以给“读者留下想象的空间和极大的震撼”。若是如此,这一部二十六万五千字的作品将会减少三分之一的篇幅。因公残疾却奇迹般地俘获实实在在的爱情的修理工周健人生最为辉煌的十二天便无法存在。那十二天中两个相爱的人因《萨吾尔登》巨大的成全的力量而彼此交融。那一刻,张海燕用跳动的心告诉周健:“你在原上骑摩托车狂奔的样子就像夸父逐日,那是最古老最原始的男人追女人的方式,造物主太阳都被夸父追成了女人,女人被追的时候魅力无穷,我喜欢你用这种方式追我,夸父就是跨到太阳背上的男人,就是骑太阳驰骋天地的人。”①经受过《萨吾尔登》“感化”的幼儿教师张海燕早已脱胎换骨,她能体会到个人生命与天地宇宙万物融为一体的精神的超迈和内心的宽容,她能容纳一切,理解一切,并努力去感化一切。她对病床上的周健说,“图片上的雪莲花是水中之月镜中之花,你应该拥有真正的雪莲花”。说这些话时张海燕浑身哆嗦手脚发凉,几近于雪莲花在零下四十摄氏度时的燃烧般的生长。那种生长就是一种燃烧。而燃烧起来的张海燕对周健说:“雪莲花中间有许多房子,我给不了你那么多房子,十二间房子够了吧?”张海燕说:“我们的家至少也得十二间房子,《萨吾尔登》有十二个,我每天就用一个《萨吾尔登》造一间房子。”②
    接下来,“春天十二个美妙的夜晚就这样开始了”。张海燕领舞,周健伴舞,他们依次去跳《袖子萨吾尔登》《绸巾萨吾尔登》《水浪萨吾尔登》《解绳萨吾尔登》《灰褐色公山羊萨吾尔登》《房门萨吾尔登》《拖布肯萨吾尔登》《快步萨吾尔登》《索伦萨吾尔登》《圆型萨吾尔登》和《黑走马萨吾尔登》。而在第十二夜,无须张海燕的鼓励,周健开始了《鹞鹰萨吾尔登》。那一刻,太阳最为暗淡,神鹰的目光炯炯照亮天空与大地。周健受伤后流露出的诡异的兴奋和喜悦再无需清洗。他们即将在《少女萨吾尔登》的旋律中开始全新的幸福生活。开始周健此前未必料及,也叫他人艳羡的幸福生活。十二支卫拉特土尔扈特蒙古人的《萨吾尔登》舞彻底拯救了周原农家青年周健,也成就了一对平凡世界中平凡人的爱情。那十二夜和十二支《萨吾尔登》,足以让修理工周健和幼儿教师张海燕的爱情故事在震撼人心的高潮中完美落幕。
    二
    红柯的用心显然并不仅止于此。故事结束于修理工周健身负重伤,之后把未来的命运和爱情的种种可能想象的权力交给读者。让他们依照现实或理想的原则去构想一对青年人的未来。十二支《萨吾尔登》必然还贯穿着整个故事,依旧是周健和张海燕爱情背后的精神支撑,一如这十二支《萨吾尔登》支撑着金花婶婶和叔叔周志杰的感情一样。但拥有边疆生活经验的周志杰和来自边疆的金花的爱恋绝非土生土长于周原且从未涉足他方的张海燕所能相比。从《萨吾尔登》中幼儿教师张海燕可以体会到生命的宽广和宇宙的浩瀚以及与天地并生万物为一的精神的超迈与神圣之境,却未必能够将这一切轻而易举地转化为个人的命运选择。较大的生活鸿沟在俗世的目光中已足以毁掉他们原本“脆弱”的感情,遑论残疾?!
    对此,生长于新疆并在此一文化中浸淫既久的周志杰的前妻田晓蕾可谓洞若观火。在金花和周志杰的婚礼上。北京师范大学外语系的高材生金花要以《少女萨吾尔登》告别自己的少女时代。为他伴奏的是回到故乡渭北高原却被迫成为故乡的异乡人且面临种种困境的新郎周志杰。金花的《少女萨吾尔登》尽显草原女性的风采与魅力。目睹此景,田晓蕾百感交集,她知道,“一群人跳《少女萨吾尔登》是表达对天地宇宙对草原群山山川河流的爱,一个人的独舞那就是献给心上人的,宇宙天地草原群山山川河流日月星辰水火风雷电全都化作万般柔情,内地已经很难看到女人对男人如此炽热的感情了,一举一动敬神一样敬她的丈夫。”③已嫁作他人妇的田晓蕾和新娘金花“目光对接的时候都明白彼此心里的话,都在发誓热爱自己的丈夫”,是为《少女萨吾尔登》的精髓所在。她们在那一刻共同体会到此一精神所及之处女性心理的细微变化,她们都有自己的家庭和所爱之人,她们在《少女萨吾尔登》中领悟和表达爱意。经由《少女萨吾尔登》,她们接通了与古老的民族和遥远的地域独特精神的内在交感,身处与天地宇宙万物生灵日月星辰风雨雷电种种一切存在物的“共在”状态。她们犹如置身草原,置身卫拉特土尔扈特蒙古人十二支《萨吾尔登》的诞生和流播之地。《少女萨吾尔登》中弥漫着柏拉图所说的“神赐的迷狂”,教人沉醉其间不能自已无法自拔……
    但是,回到渭北高原上的田晓蕾骨子里渭北人的品性已经在极快的时间中回归。田晓蕾就用眼神告诉沉浸于幸福之中的金花:“这里不是伊犁河谷不是巩乃斯大草原不是巴音布鲁克大草原”。这里是渭北高原,无论是《萨吾尔登》还是《少女萨吾尔登》,在这里并不合适。
    渭北人田晓蕾的提醒,也是重构故事结局,以后三分之一的篇幅描述受伤残疾之后的周健和张海燕爱情走向的作者所必须面对的叙述的难题。他得像金花那样枉顾田晓蕾提醒,继续沉醉在《少女萨吾尔登》优美的旋律及其所敞开的精神世界中,并以自己无比坚定的态度说明《少女萨吾尔登》在大地上无处不在无时不有,它巨大的成全的力量足以消弭这世界的矛盾偏见等等重重阻隔,教一对恋人在其庇佑之下相守到老。一如童话故事那样拥有牢不可破的强硬的逻辑,从而傲慢地无视生活世界的自然法则。
    三
    就在在生活世界中处处碰壁终于稳定下来成为丰庆建筑材料有限公司的一员的修理工周健奇迹般地俘获了少女张海燕的芳心,并与后者初步确定恋爱关系之后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夜晚,张海燕突然想起自己曾经送给周健一套《平凡的世界》。出生于县城的张海燕初中时就拥有一套《平凡的世界》。这部后来被研究者视为励志型读物的长篇小说在成就成千上万生活于城市边缘却梦想改变命运的青年人的同时,也成就了城镇少女张海燕的梦想。一如来自乡间的少男们梦寐以求的伴侣多半是田晓霞这样的城市女子,花样年华的城镇少女也很容易在现实生活中寻找心目中的孙少平。张海燕几乎早在那个时候就在内心中为农村少年周健留下了位置。数年后在生活世界倍受煎熬的周健终于稳定下来,终于可以以自己久已期待的“平等”方式面对县城姑娘张海燕。他的并无文采也几乎缺乏感染力的信让等待已久的张海燕浑身发抖激动不已。当年埋藏起来的少女的感情貌似平淡实则早已在内心深处酝酿发酵,在被唤起的那一瞬间迅速爆发。之后的故事几乎顺理成章水到渠成,农家青年周健几乎无需费力,城镇少女张海燕已可揽入怀中。一如多年未见,于黄原城偶遇的孙少平和田晓霞,时间并不能成为情感的阻隔,反而蕴含着极大的成就的力量,让他们即便有现实世界的重重阻隔也能在一瞬间因心有灵犀而轻易达成默契。
    在小说上卷第一章第二节的结尾处,那一个平平常常普普通通的夜晚,夜凉如水,静得几乎可以听到地底的声音。那首古老的《大月氏歌》在张海燕心头回荡,犹如来自辽阔的大漠深处。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夜黑成汪洋大海。城镇姑娘张海燕想起他当年赠给农家少年周健的那一套《平凡的世界》。她突然坐起来,用短信问周健:
    “我送你的《平凡的世界》还在吗?”
    “我一直带在身边。”
    “你读了吗?”
    “你要我说实话还是说假话?”
    “你不读干吗还随身带着,三大卷不嫌沉吗?”
    “上边有你的签名。”
    “我还不如送你一本我的作业本呢。”
    “孙少平不会读《平凡的世界》。”
    最后一句让张海燕琢磨良久的话差不多道出了这部作品的重要面向:它和《平凡的世界》的某种同构性。来自渭北高原的农家子弟周健可视为陕北高原双水村青年孙少平在二十余年后的同路人;而城镇少女张海燕也差不多拥有和田晓霞同样的品质(细节的差别倒在其次)。从黄原城揽工到大牙湾煤矿“掏碳”,孙少平个人事业的发展几乎与其和田晓霞的爱恋一并生长。同样在生长的还有田晓霞。她从高中到大学,再到省报做记者,事业可谓突飞猛进。“掏碳”的孙少平断然无法和她相比。但路遥仍然固执地写下了这段感人至深的恋情迅猛发展的过程。省报记者田晓霞和他的“掏碳男人”(田晓霞语)孙少平傲然无视世俗不解的眼光以及横亘在他们之间如今看来几乎难于跨越的诸多障碍而坚持一段教人心驰神往的爱情。无奈天不遂人愿,就在他们的恋爱即将修成正果之时,田晓霞在一次采访中不幸遇难,徒留孙少平独自一人回味咀嚼那已然逝去的美好时光。
    在这里,命运的残酷或可以解作路遥对人世观察的冷峻和深刻处。他以道德理想主义的超拔信念去塑造和书写这样一对恋人的爱情故事,也把巨大的希望投给那些至今如孙少平一般苦苦挣扎在贫困线上成千上万的青年人,让他们在面临世俗的物质世界的重重挤压的同时内心拥有无限的希望。这希望如同张海燕以卫拉特土尔扈特蒙古人的十二支《萨吾尔登》为受伤的周健建造的十二间房子。那十二间房子自然并不实在地存在于物质的世界,它们只能在周健的内心。在周健与张海燕“共在”的世界。他们沉重的肉身无论置于何地,精神总会因《萨吾尔登》的存在而获致无上的超越性的幸福。在与万物和谐交融的那一瞬间,似乎可以齐生死、等贵贱,把人世间诸般普通障碍纠葛全然抛弃。他们相吻相拥,独立构成一个世界。《萨吾尔登》旋律响起的那一刻,周健便如荷尔德林所说,诗意地栖居于大地之上。
    四
    以卫拉特土尔扈特蒙古人的十二支《萨吾尔登》为媒介,金花婶婶拯救了故乡的异乡人叔叔周志杰日渐颓败的内心。而她自己也无比迷恋《萨吾尔登》所表达的那种超乎寻常的大爱。“金花婶婶明亮沉静的眼睛里既包容着世界也拒绝着世界,金花婶婶只在舞蹈里倾注她的人生理想,并不想从这个世界得到什么。”张海燕还对周健说过:“草原人的这套舞蹈正好是叔叔厌恶至极的被窝猫和大被窝的反面,辽阔开放,大胸怀大胸襟,天地宇宙万物山川河流飞禽走兽都跟人连在一起,比贝多芬的《欢乐颂》还要伟大,全人类都是兄弟,动物也是我们人类的兄弟。”④张海燕在作品三分之一处的此种了悟已经抵达十二支《萨吾尔登》精神的核心。而依靠《萨吾尔登》超凡的成就力量,金花婶婶和叔叔周志杰在他们的生活世界中虽处处碰壁却也终能化险为夷遇难成祥。甚至在一段时间内,叔叔周志杰几乎拥有了打破令他深恶痛绝的“大被窝”和“被窝猫”的力量去创造另一种可能。藉由十二支《萨吾尔登》构筑的灵性之境,任何人均可以在转瞬间超脱凡俗⑤。
    无论金花婶婶,张海燕,还是周志杰和前妻田晓蕾的女儿周晶晶,无不可以在《萨吾尔登》中完成“自我”与“空间”(外部世界)的相互定义。依托“时空-身体-譬喻”的基本结构,“人身在宇宙四时流转中,体验顺逆、离反的处境,并且透过不断对话与创化的譬喻,更新与时推移的身心姿态。”⑥如此,天地物我相互开放,彼此参与。于日月经天,江河行地,世代更替,万物皆处于生生不息的变化之根本性处境中,人精神得以与宇宙万物相往还。身心亦并不囿于一狭小视域,而向更为广阔的世界敞开。“人(自我)不再是一个向内封闭的个体,‘感物’不是一个选定的人情转嫁点,而是动态的交遇对话状态,人与物之间应该是相互往还出入。自《夏小正》以来所形成的时气物候系统或所谓气化宇宙的观点看来,并不着意于分判心与物或身与心(内外、主客)乃至于人与自然(如天地四时)的差别,在这个天人相参的普遍共识中,天地之风雨寒暑与人的四肢形骸、同时也与取予喜怒相互关联,显然,所谓‘天地宇宙,人之一身’的‘人身’,一方面不是身、心分立,另一方面人身明显也不是一个被划界的孤立对象,而是可以延展至宇宙的巨大视野。如此,人身的种种状态,不但不分内外,而且应该推拓到一个更大的,甚而就是大气所在的场域,才能完整的理解和看待。”⑦《夏小正》以降之无分判心及身心乃至于人与自然纯然“一体”之状态,于思想千年流变之中或隐或现地存在于古典文脉之中。关学大儒张载《西铭》中申论之“民胞物与”思想为其一端。“人人都是我的同胞,万物都是我的同伴,人人都是上天之子,连君主也是天地之子中的一员”⑧。是为“民胞物与”思想之魂魄所在,相通于物我合一人与宇宙万物相互交感之精神境界。
    当是时也,《萨吾尔登》的旋律响起,肉身随旋律翩然起舞,精神则在此一瞬间中达至生命深化与自由表现的圆融之境。一如文学作品对自由心灵之不懈探求。此一探求一当进入某种阶段的圆融自足,“呈现为某种程度的生命之深化与自由表现的心灵状态”,境界于是发生。而十二支《萨吾尔登》也拥有不断返复的可能,并以循环的姿态完成境界之再生和新生。再生和新生同样构成了“返转回复”生生不息的循环过程。《萨吾尔登》可以演绎一切包容一切,《萨吾尔登》无处不在无时不有,它可对应于四时转换之天地节律,因持续再生而妙用无穷。
    而精神日渐逼仄之周原子弟却只会把《朱子治家格言》《菜根谭》《弟子规》奉为经典,并从中发掘所谓的应世的智慧。所取既已狭窄,精神如何问津博大浩渺之境。当此之际,也只有卫拉特土尔扈特蒙古人的十二支《萨吾尔登》中那种“弥天漫地的超越苦难与死亡的大爱”方能医治周原农家子周健的创伤。
    五
    十二支《萨吾尔登》所成就的自我与世界的精神交感必然要以“大爱”的形式存在于日常经验之中。由家人之间的和睦推延至邻里同事朋友之间的友善和谐共处,一种消弭矛盾与紧张情绪的精神氛围由此生成。
    发觉男朋友周健因偶读《渭北晨报》所载两起工伤事故而有了“心结”之后,张海燕努力以《萨吾尔登》弥天漫地的“大爱”来为周健营构一种与工友兄弟般的情谊,以化解可能隐藏着的危险,从而在根本上化解周健的心结。此一努力,亦属卫拉特土尔扈特蒙古人于辗转流离之中创制《萨吾尔登》的题中应有之义。唯有心灵依托于宇宙天地万物山川河流及一切生灵,便不会在极端凶险的生存困境中内心生发出根本性的孤独和彻骨的凄然。他们勉力让自己的内心朝向天空和大地,凡人和诸神,最终纵浪大化之中,与天地宇宙万物共生共荣。《萨吾尔登》尚能使动物与人成为兄弟,张海燕又如何不能以同样的大爱为修理工周健营构一个兄弟和谐共处的生存场景,让他此后再无噩梦纠缠心结困扰,亦不会再有丝毫性命之虞。张海燕极力促成周健与刘军建立兄弟情谊的根本用心亦在此处。然而事故最终发生于此种情谊所不及处,貌似意外,但多少包含着某种命定的必然。张海燕依托对《萨吾尔登》的领悟所作的旷日持久的努力归于失败。一种源自外部的“爱”终究难敌人情世故的固有模式,张海燕的落败再度说明了普及《萨吾尔登》精神的困难之处。金花婶婶可以寄身于《萨吾尔登》之中,从而无求于外部世界。但执拗的读者或许希望看到《萨吾尔登》的光芒照进现实,成为自我可以依托的精神资源。他们有充分的理由希望从文本中索取更多,而不仅止于旁观一个感人至深的爱情故事。
    行文至此,我想引入另一部虚拟文本及其所开启之境界。我说的是黄永玉的长河小说《无愁河的浪荡汉子》。在这一部以永不枯竭的故乡思维写就作品中,批评家周毅发现了人“身在万物”中独特境界。一反人类依靠智识对世界万物的条分缕析,黄永玉写出了“广大于智识之外的存在,是‘人身’与‘万物’同在的一个世界。其佳处直达‘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⑨。而合书内视,则见“天之苍苍,其正色也”之景象。她还告诉批评家张新颖,对她而言,《无愁河的浪荡汉子》是一部“养生”的书。在与周毅同样的意义上体悟到《无愁河的浪荡汉子》的世界展开的张新颖如是发挥此一说法之深层意蕴:“‘养生’,很重的词。庶几近乎庄子讲的‘养生’”,人“身在万物中,息息相通。这样的话现在的人读起来已经没有什么感受了,当然也不怎么明白什么叫身在万物中,生机、生气如何从天地万物中来‘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息是自心,生命万物的呼吸,息息相通才能生生。生的大气象,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这个‘以’字,就是建立起人与天地万物之间的关系。”⑩卫拉特土尔扈特蒙古人的十二支《萨吾尔登》巨大的成就力量,庶几近乎《无愁河的浪荡汉子》身在万物中之生生不息之境。
    而另一个可资参照之处,便是《无愁河的浪荡汉子》中遍布的爱意。以“怜悯”为基础,我们得以以真正意义上的“平等”去看待他人,看待行善者和为恶者,亦无论高处和低微,又或者,在此一眼光下,原本即无善恶高低美丑之分。而“爱”,“则令我们奋力探究和接受那些自己不可理解的人和事,接受另一个和自己不同的存在,无论他美丽或丑陋,富有或贫穷。爱令狭小的自我扩展,向着整个宇宙。爱令我们自由。”11周原姑娘张海燕从十二支《萨吾尔登》的精华《少女萨吾尔登》中意会出朝向一切的大爱,并渴望以此化解和成就一切。她和她的故事意味着精神朝向的另一种可能,一种脱离浅层的自我与现实的秩序营构而向更为深入的内心掘进。这种掘进无疑具有双向的意味,既朝向人内在世界的精深幽微,也朝向生活世界天地万物的阔大包容。足具至小无内,至大无外之品质。由此,渭北高原源自周公、张载传承不息的文化精义与卫拉特土尔扈特蒙古人的十二支《萨吾尔登》所开启之精神的差异与融合,或可开出天下大同的上出之境。张海燕和周健的故事,亦将因融入阔大之精神史而被人记取。
    六
    就此而言,有十余年新疆生活经验的红柯为笔下世界及其中人物选择的是一条精神的“返魅”之路。如同多年前深感中国缺乏启示宗教而不遗余力为国人引入基督教的学人刘小枫的根本用心。在现代性一路高歌猛进影响力几乎无远弗届的现时代,这世界的某一个偏僻的角落仍然存在着诗意的灵性的声音,存在着尚未被现代观念驯顺和归化类如神性启示的福音。这福音依托卫拉特土尔扈特蒙古人的十二支《萨吾尔登》在世界的某些角落广为流播,其所及之处,被现代经验叙述为柔弱的个体瞬间可以与天地并生与万物为一,与宇宙天地万物生灵风雨雷电共在一个世界,他们最终将自我融入大地和天空,并以极度开放的内心朝向凡人和诸神,且在一念之间抵达精神的至福境界。
    注释:
    ① 红柯:《少女萨吾尔登》,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5年,第296页。
    ② 红柯:《少女萨吾尔登》,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5年,第297页。
    ③ 红柯:《少女萨吾尔登》,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5年,第89页。
    ④ 红柯:《少女萨吾尔登》,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5年,第106页。
    ⑤ 对于此种境界之深层论述,可参见尤西林《现实审美与艺术审美——以“旭日阳刚演唱”为个案》(《文艺理论研究》2011年第6期)一文。该文在申论旭日阳刚演唱《春天里》之际生命与歌曲融合一体的生存场景时,有如下总结:“震撼人们的并非歌唱的艺术水准,恰恰相反,而是歌唱行为与生存处境的原始统一:凸显为中心的已不是作为艺术品的歌曲,而是赤膊、简陋斗室与挣扎嘶唱的脸部肌肉等纪实场景对歌词涵义蒙太奇式显现。生存场景激活了作为艺术品的歌曲的‘灵魂’”。显然,《萨吾尔登》走的是另一条道路。一种自上而下的精神的醍醐灌顶依托《萨吾尔登》的旋律对个体的生活场景发生作用。《萨吾尔登》所携带着的巨大成就的能量瞬间改变了生存场景的性质。此种情境,与旭日阳刚以触目惊心的生存场景强化《春天里》内在的“真实”并不相同。其精神状况之分野故而耐人寻味。
    ⑥ 郑毓瑜:《文本风景:自我与空间的相互定义》,台北:麦田出版城邦文化事业股份有限公司2014年,第434页。
    ⑦ 郑毓瑜:《文本风景:自我与空间的相互定义》,台北:麦田出版城邦文化事业股份有限公司2014年,第22-23页。
    ⑧ 红柯:《少女萨吾尔登》,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5年,第379页。
    ⑨ 芳菲:《身在万物中——黄永玉〈无愁河的浪荡汉子〉札记之三》,《上海文化》2013年第5期。
    ⑩ 张新颖:《与谁说这么多话——黄永玉〈无愁河的浪荡汉子〉》,《书城》2014年第2期。
    11 张定浩:《爱和怜悯的小说学——以黄永玉〈无愁河的浪荡汉子·朱雀城〉为例》,《南方文坛》2014年第5期。
    (作者单位: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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