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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宝亮:《长城》“新锐展”三篇小说读后

http://www.newdu.com 2017-10-14 《新文论》 郭宝亮 参加讨论


    读罢《长城》“新锐展”栏目的三篇小说,我不禁眼前一亮,兴奋不已。清寒的名字虽然也不断见诸于报刊,但她依然是一个成长着上升着的作家,而贾九峰和闵之萍的的确确是新人了。这三个作者的小说,题材各异,风格不同,但都以艺术上的求新逐异、精雕细琢为圭臬。这是令人欣喜的。(《长城》2017年第2期
    1
    清寒的小说素来以清、冷为意,落笔凌厉,剑走偏锋,寒光闪闪。《一个人的战争》亦如是。
    小说写了一桩并不复杂的离婚争夺女儿抚养权的诉讼,然而,一桩普通的诉讼,却在清寒的笔下变成了一场围猎,一场阴谋套阴谋的连环“战争”。曾经是大学时代的“猫女”、富二代、意气风发的方巧巧,如今却韶华不再。父亲破产瘫痪,丈夫木林森出轨要给她离婚,老同学律师唐克又伙同丈夫伪造视频证据要把女儿抚养权判给木林森,爱唠叨的母亲扈兰英也支持把外孙女抚养权交于木林森。方巧巧四面受敌,孤军奋战,就像一只被围猎的“困兽”。方巧巧被逼无奈,她变得性情乖戾执拗,歇斯底里,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
    以上只是小说的结构外壳,小说的内里,清寒层层剥茧,把木林森与唐克放置在凌厉的解剖刀下,赤裸裸地展示出人性中的阴暗、变态、残酷与复杂。木林森与唐克曾是大学同学,一个宿舍的上下铺的兄弟,也是当年方巧巧的共同追求者。不过,唐克是暗中追求方巧巧,木林森则是“似是而非”地追求,欲擒故纵地追求,这使单纯的方巧巧如何抵挡?木林森是个天生的演员,假装不知道唐克的“暗技术”,“他不只要骗过唐克,还要骗过自己。基于如此复杂微妙的心理,木林森的‘假装’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AB版、真假面的互换从‘啪啪’的翻转模式进化到了‘咻咻’的转轮模式,实现了无缝化互换。面对木林森自我欺骗式的‘假装’,唐克信以为真了。”不料,狼狈为奸的一对“兄弟”却在酒后的一番畅聊中,显露了狰狞的真面,木林森“亲情、友情、爱情,全军覆没”,他的五毒俱全,漏洞百出,唐克似乎在一瞬间“醒悟”了。他要挣木林森的钱,又要帮方巧巧替女儿交昂贵的学费,也许还有对被木林森欺骗的羞辱所转化成的恨,以及对方巧巧的残存的爱,总之这种复杂的情感和心理,“很难用一个字、一个词、一个句子或一个更具规模的什么进行注解。唐克不打算为了注解而纠结,爱情的前车之鉴一直像面镜子照耀着他的人生,自我拷问让他至今心有余悸。”于是,他开始寻找木林森的漏洞,木林森终于东窗事发,不得不踏上逃亡的路。
    至此,小说带给我的阅读感受是惊心动魄,寒森阴冷,清寒的笔锋直指人性的黑洞,使一个简单的故事获得了寒透纸背的深度!
    2
    贾九峰的《老盐河韵事》则如钝刀子割肉,那是一种持续不断的撕裂般的钝痛,字里行间充满着化不开的生存的苦涩和忧伤。
    《磨坊》中的女人与男人的故事,是那个年代悲凉命运的缩影,女人要被换亲嫁给傻子男人,她却与木匠私奔,从此过着幸福的小日子。虽然自己的小日子过得顺意,但对哥哥的愧疚,始终不能释怀。有一抹淡淡的忧伤,犹如那磨坊里吱吱转动的磨盘,沉重而永不停歇。
    《草甸子》讲述了一个更加揪心的故事。父亲放羊认识了邻村放羊的年轻媳妇,她的丈夫是个疯子。可怜的女人与可怜的老男人在风景秀丽的草甸子里成就了好事。然而,父亲的儿子已经长大,父亲把那个年轻的媳妇让与儿子,而他却羞愧地一步步走进水里:“河道依然平静。”“空旷的滩甸上游荡着一派花香。”在优美柔丽的自然风景里演绎着一曲凄美悲怆的故事,令人唏嘘!
    《苇子坑》与《碱场》当然不是一个连贯的故事,但似乎又是一个连贯的故事。一个饥荒年代的女人,为了生存暂时委身与“他”,生下傻儿子却淹死在苇子坑里,命运的苦涩,一如这无尽的苇子坑,“雨点散漫地敲打着岸边的水桶,遥远且空洞,似出征的鼓声,而后从河面上,从苇子坑里,一阵紧似一阵,铺天盖地般掩杀上来。”看来,贾九峰是很会渲染气氛的,这雨点敲打着水桶的声音,如出征的战鼓,铺天盖地般掩杀上来,不正是这无尽的苦涩与悲伤,敲击着我们的神经吗?《碱场》里的女人,失去了儿子又失去了丈夫,成为寡妇的她,又遭受着来自众人的白眼,她最终匍匐在丈夫与儿子的坟头上,点燃了浓密的蒿草……
    《苘》与《苜蓿地》写的是“文革”那个特殊年代的普通人的悲剧故事。《苘》中的“她”与《苜蓿地》中的“她”,都遭遇了人为的迫害与屈辱,那是那个时代中国人共有的屈辱和苦难,小说虽然写得刻骨铭心,但还是稍显老套了些。
    总的来看,贾九峰的这篇《老盐河韵事》系列小说,写得含蓄、悠扬、凄美,有一种挥之不去、撕扯不断的悲伤,慢慢地延宕开来,延宕开来……
    《老盐河韵事》非常善于将景、情、人巧妙地结合起来,总是把人物放置在优美秀丽的自然风光中,让风景烘托人物的命运的悲戚遭遇,比如,那草甸子里茂密的花草,苇子坑里那一丛丛瑟瑟发抖的芦苇,那白茫茫的空旷的盐碱地,还有那“毛茸茸的苘叶染上了一层羞赧的红晕,一片片似少女含情的脸庞。”“塘面泛着酽酽的酡红,醉了一样”等等,既是滋味妙曼的美文,又将人物的悲剧化入其中,使得这种悲剧减弱了疾风暴雨的般的惨烈,而成为慢火炖煮般的持久哀伤。
    3
    《犹在耳》的作者闵之萍,据说是个90后女孩儿,这不禁使我大吃一惊。读罢小说,我怎么也不能把其与90后小女孩联系起来。小说不仅题材很特别,而且味道也是特别的。
    小说写的是戏曲中人的日常生活与情感,而且主要写配角。这就已经非同一般了。《厚底儿》中的张栋梁,其貌不扬,个头儿不高,在戏中只能扮演个武花脸魏虎之类的小配角儿。但他却暗恋着剧团里的名角儿唐安,这种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痴心妄想,在张栋梁那里也算一种幸福的折磨罢。张栋梁太平常了,平常得使剧团里的女演员都看不上他,甚至连平常女人都嫌他无趣。于是,他只能在给唐安配戏时暗中卖力,可悲的是,唐安并不在意这个张栋梁,她甚至不大记得这个师哥,尽管如此,张栋梁仍然一如既往地梦想着遭遇了人生坎坷并不光鲜的唐安。
    “他梦见自己有一副挺拔的姿骨,全身披着玄金甲,头戴夫子盔,双眉怒立,双目含泪,勾的是楚霸王的脸。唐安在细长的桌案前舞剑,虞歌烈酒劝君王。他就像平日一样静默地立在她身后,看她如意冠下强掩悲痛,身影曼美如同焰火。”但是梦归梦,现实中的他,一如既往地自卑着,单恋着,痛苦并幸福着。他演的《红鬃烈马》中魏虎的台词只有几句,“不过,几句也是一段与唐安的曲折,栋梁不能不好好演它。”他一层一层地往厚底儿上涂白漆,“新涂的一层白漆里有栋梁很多心事”。他甚至因那个给唐安配戏的“代战公主”,“配起戏来不知轻重全卖脸嫩”有可能危及唐安而心存忧虑。最终还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当“雪白的袖子飞起的一瞬间,栋梁仿佛看见唐安的脸被多年前那张纸打亮了,神采夺人。”这实在是一种痛苦而幸福的单相思。闵之萍细腻地、从容地写出了这种微妙的情感微澜,读来有一种咂摸不尽的滋味,涩涩的、苦苦的,绵绵的,苦涩中似又回甘,就像饮一杯淡茶,悠长绵软,味之不已。
    《惊堂木》写的则是另一个配角儿——方洪钊。方洪钊其实也是个十分普通的配角儿,他曾经是一个相声的捧哏演员,而今他做的事就是为京剧演出做一个评书的开场。然而,一次演出中意外地拍碎了一块惊堂木。这其实是一个很普通的事故,一块惊堂木碎了,碎了就碎了,实在无什么惊奇之处,然而,闵之萍却化腐朽为神奇,她在平常中发现了不平常。
    为了使平常变得不平常,小说设置了方洪钊的梦境。
    像平时一样方洪钊说完评书,就坐在靠后的几排看戏,台上演员的声音,勾起他的记忆,“是了,方洪钊想起来,是有这样一个少女,声线格外地清泠,不多说话,开口仿佛有一束寒意。那是一个时常坐在后排看戏的女孩,不知姓名,偶尔与他相谈,莫名地不厌生。”于是方洪钊入了梦,梦中的“少女”要走了,从此不再回来。把少女与惊堂木巧妙联系起来,赋予惊堂木以象征意义,“惊堂木”——“老东西”——毁了,文革中也曾毁了好多“老东西”,“惊堂木”庶几就是传统乃至美好情愫的象征了。惊堂木碎了,美好的少女走了,而且从此不再回来了。梦醒后的方洪钊,“一个人站在剧场门外,想到这一晚的未完之事,怅然若失。”
    好一个“怅然若失”,行文至此,真有一种莫名的滋味,翻卷在心中,就这么淡淡地淡淡地氤氲着、萦绕着……令人久久难于平复。闵之萍的小说似乎很随意,实则暗中用力,一种特别的“老味道”就这样焖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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