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慧骐:在对旧时光的回眸里发掘生命的内蕴——王峰《旧时光里的小团圆》读札
2016新年伊始,江苏文艺出版社推出了青年作家王峰集多年力作的散文随笔集《旧时光里的小团圆》。 关于书名,作者在开场白里便给出了饶具意味的阐释:“那些路过的人,经过的事,它们都是过往,都是经历,也是生命中积累的财富。时光可以不再,人事可以渐渐变老,但生命的意义原来却可以在回望中重新定义。/在旧日的时光里,我们与他们,与另一个自己重新相遇,是谓小团圆。”在没拿到这本书之前,我对王峰这样年轻的作家竟然也有了“旧时光”颇有些不解。等到把全书逐篇读完,我不仅明白了他的意思,还觉得他把“旧时光”这个词翻出了新意——所有过去的不再复归的东西,都已经成了历史。每个年龄段其实都是一座翻过了就无法回头的山峰。王峰独特的家庭背景、性格特质和人生经历构成了他较同龄人更为丰富也更为曲折和深刻的对于生命的领悟。一个珍爱生命的人总是在走走停停里若有所思,他一次次回去,回到过往的场景与人事里,展示那时的风土人情,叹息和忧伤,他在这种充满深情的怀旧里其实表现出一种更为自觉的警策与自省,还有就是对生活底蕴更接近初始形态的最真实的发掘。在书的篇首,作者引用一个他称之为大作家讲的话,说大半的人在20岁或30岁上就死了,一过这个年龄,他们只变成自己的影子;以后的生命不过是用来模仿自己,一天天地重复自己,而且重复的方式越来越机械,越来越脱腔走板。这样的感触出自一个也才三十多岁的作家的脑海,你真的无法不为之惊叹并生出一份敬意。他用这样的思想告诉你,他将会以怎样的文本呈现来进行生命意义的叩问和探寻。 有评论家把当下的散文写作粗分为三种类型,一曰回忆型,写童年往事、个人成长或家族兴衰;二曰摹写型,由亲历或目睹引发思考,见出一定的思想、意趣和精神品位;三曰先知型,写纯粹的心灵反应、精神波动,以及对生命的神性延伸和对世界的反观。而王峰的作品似乎跨越了通常意义上的简单分类,他娓娓道来的忆旧里时有细腻且具动态的描摹,而在虚实相间的叙事中又不时见有富于灵性的精神飞鸿突然而至。读他的作品你是需要具备一点时空载入感的,他常常会把历史、现实和对世界的反观揉杂在一道,端出一个特别味道的东西来让你品尝。举个例子吧。《寄到小镇来的一本书》写作者当年在小镇中学读初二,“春天的时候”,“空气里全是软软的花香”,“每到周日下午,我都会乖乖地趴到书桌前”,摊开的课本是为了对付在屋外劳作的母亲,而一颗向往未知的少年心却正游走在收音机里的那个频率,“一个字一个字地消化和想像着”声音里铺展的世界。这档叫作“12种颜色的彩虹”的节目主持人是上海作家陈丹燕,后来便与这个少年有了命中的交集。他给她写了信,她则寄了一本自己的书给他。多年以后,长大了的少年按照那只牛皮纸信封上的地址,找到了这位知名女作家。王峰写这段亲历,并无多少情绪的渲染,不到两千字的篇幅里一直都是波澜不惊的调子,但作品的可供玩味在于他将时空不断地予以置换,叙述的平静里分明裹挟着厚重而透着感伤的历史烟尘。“多年后,我漫步上海外滩,寻到门牌上的指示,那老洋楼正在做翻修,在一片飞扬的沙尘中,我愣愣地站了有一会儿。时光再次回到1993年的那个黄昏,”文章不仅交待了寄书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而且写了与该书作者的几次因缘际会;甚至还看似很随意地穿插了他与当时一个小自己两岁的女笔友以及后来求学中结识的“也曾在每个周日下午守着那个节目”的浙江女同学的交往与交流。与生命中一些偶遇之人的心灵互通而又擦肩而过,这里面有怅然若失也有思之若甘,更有上升到精神层面的探寻与领悟。而此篇的结语给读者的可能已不仅仅是一种内心的震动了——“对于很多重要的人,我们尽量选择回避,不是没有道理的。不是我们背叛,不是我们虚妄,只是因为我们都要赶路,从这个场景赶至下一个生命场景。人生相识一场,不如彼此惦念,彼此相忘。” 还有一篇《练习曲》,也是读了让人心里发紧的,觉着有较深的内核埋在其中。写的是一幅很普通的生活场景:夏日的黄昏,作者同一个“身后各有过往和故事”的哥们约在一间小酒馆小酌。一天的忙碌人已疲惫,“脸是昏晦的”,“更多时候彼此沉默着”,此刻一个跑堂的少年出现了,“十八九岁的好年纪”,“他的年轻和勤快”令他们为讨生活而变得“隐忍和麻木”的神经突然兴奋起来,于是感慨之余,想到了他们自己在这个年纪上的一些往事。而后画面又很快切换到台湾一部叫《练习曲》的电影里,让影片中也是十八九岁的主人公说话,“有些事你现在不做,就永远不会有机会做了。”跨越时空的各不相同的十八九岁的身影,互为交织在一个夏夜“杯酒微醺”的背景上,“莫明其妙的惆怅”,“欲说还休欲言又止”的心理具象,使作品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浓郁的生活底色。最后一节,初读颇觉突兀——“你回到家,靠坐在地板上,把孩子抱过来,紧紧地,动作幅度很大地,非常夸张地,把自己的头埋在那尚有乳香的小身体里。那个小生命在咯吱咯吱笑着。”而复读则发觉此乃神来之笔。它出人意料,颇似一盏灯,把先前闪烁在文中的一些忽明忽暗的意象统统照亮。 王峰在丰富散文文体的建设上所做了具有探索意义的贡献。书中有一篇《全家福》,那是在他25岁读大学时发表的作品,生动记述了他富有传奇色彩的祖辈。文中的爷爷奶奶皆写得动感十足,人物在俯仰之间凸现丰满的血肉;故事的架构大开大合,风云雷电里辉映着时代的折光。我曾私下向作者聊过此作,他坦陈这里面有他祖辈鲜活的影子,但不乏注入了一些虚构的成分。有读者将其视为小说似乎也未尝不可。这其实扯到了散文定义上的一个话题,即作为一种自由度最为宽泛的文体,散文可不可以引入一些其他体裁优秀的元素和手段?当我们强调散文的非虚构性时,或许我们真正看中的是那种更具肌理质感和精神光照度的佳构,它是从生活的大浪淘沙里炼出的真金,有体温,有呼吸的起伏感,甚至有叩击灵魂的金属音响,它应当离人心最近。我以为王峰正在向这样的境界努力,他不抱残守缺,不循规蹈矩,他记事后所处的时代正是我们国家变革最为剧烈的时代,市场经济的全面放开和互联网技术的高歌猛进,所带来的国人行为方式和文化心理的大幅度变异,是作为一个青年作家必须应对且当共融共生、有所作为的历史的要求。 不只是与《全家福》有异曲同工之妙的《继远与凝慧》、《我们村的那些光棍》等篇札,甚至如放在书的最后作为压卷之作的《@王遇她爹》,颇具意识流特征的生活场景的捕捉与定格,看得出作者都在试图赋予作品以散文表现的无限可能,这情景好似猛虎嗅蔷薇,不动声色里正进行着一场关于文体的革命。成功与否似乎都不重要,对于年仅38岁的王峰来说,前面还有“大把大把的将来”(引自其《小镇理发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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