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洁茹的《岛上蔷薇》用一个圆形的框架一点点铺展,将叙述人“我”10年的迁徙生涯碎片式地拼凑起来,将其中遭遇的形形色色的朋友拉进小说的虚构和真实中。“我”既是陷落其中的“我们”,又是超脱其外的“她们”。若将小说章节安排中一头一尾的“我们”和“她们”作此解读,也未尝不可。 《岛上蔷薇》中的“我”,从美国的加州到艾弗内尔,再到纽约新港,最后回到香港,而这个漫长的、碎片化的迁徙过程,周洁茹并没有将其构筑成一部充满心酸血泪的外新移民历史,我们能在小说中读到的是人事变迁,是她所遭遇的那一个个女人身上发生的悲欢离合:玛丽、薇薇安、梅娣、秀芬、婷婷、小可、小苹果、露比……还有很会做中国菜的翡翠、热爱亚洲的一切的老奥格、和“我”一起在国际学生中心当顾问的维维安、来自印度尼西亚的女人梅娣、嫁给香港人逃离中国的贝蒂……她们的人生起起落落,却在周洁茹的文字中复活了。 换言之,《岛上蔷薇》中,“我”的世界里包含了如此之多的“她们”,这些来自不同国家、不同地域,有着不同人生经历的女人,才是小说这朵蔷薇的花蕾,映着霞光、朝露,抵挡人情冷暖和风雪阳光。周洁茹的笔调始终含着淡然和柔软,不刻意、不造作,像是一支蘸了时光墨汁的毛笔,轻描淡写,就将一个女人以及一群女人的别样人生勾勒出来。 “我是活在别人秘密里的人,像是有人活在我的时间里。”《岛上蔷薇》里的这句话,或许可以作为小说的注脚。小说归根到底是一门时间的艺术,没有时间,语言、人物和故事都无从依附;而他人的“秘密”,或谓之曰“人生”,又恰好被裁减成为零碎布匹,拼接起来,便成了小说的嫁衣。 时间在《岛上蔷薇》中是一个关键的因素,“我”是到了美国之后才真正意识到了“时间”的巨大力量:“我看到了时间的相貌,它是一个金属的大嘴,尖利的银牙,咬起东西来非常快……美国是一个时间洞,我们在进入的时候睡着,幸免于难,金属嘴在我们的心上留下浅月白的印,却没有破坏我们的容貌。”这段话犀利而又苍凉,直指时间的魔力。我们无法看到和捕捉到时间,但时间会透过语言文字散发出它独特的味道,我们可以在字里行间瞥见时间行色匆匆的身影。 读《岛上蔷薇》,总让我想起波德莱尔。如果说波德莱尔笔下的“漫游者”在漫无目的的游逛中瞥见了现代资本主义城市生活的偶然、碎片和暂时性,那么,“70后”小说家周洁茹则像极了另一个时空中的“漫游者”。她的漫游不再局限于一个特定的城市,而是扩大到了世界范围:江南故乡的雨、加州的阳光、艾弗内尔的街道、新泽西的公园。“空间”在周洁茹笔下意味深长,它不仅只是乡愁的起点和终点,更像现代人漂泊无依的心灵“暂住地”。 小说中的“我”从未在一个地方做永久的停留:“我也没能去到全世界,我停留在香港,不知道会是哪一天。”之所以会存在这样的印象,一方面是由于《岛上蔷薇》整体叙述的散漫;另一方面,又是人物内在精神维度的流离失所所致。周洁茹无意于彰显对“自我身份”的确证,也不刻意营造“寻求归属”的宏大叙事,她带给读者的只是零碎日常的、充满人情的离别与重聚。 尽管叙述人“我”最终落脚点是香港,但内在透露出的仍是某种无法挽回且无力抵抗的破碎感。如此一来,那些碎片化的中国故事和美国故事,就有了一个框架得以参照。我们将会看到,内地的江南水乡、美国以及中国香港,它们彼此不同,但又构成了叙述的三脚架,没有这只三脚架,再多的故事终究是“散乱”的碎片,无可依附,无可寄托。换言之,人物行迹的变迁和叙述的散漫只是表象,更内在的是通过一个个人物的片段化故事,使内心世界那隅黯淡的角落最终被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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