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地学名著,又是校勘名作,更凝聚了一段师生之缘,承载着赓续不断的学术薪火——赵万里过录本王国维批校《水经注笺》,80余年间,历经辗转,而今,静静地栖息于赵家庭院。中华书局文献影印中心几经征访,于今春觅得此本。 今年3月,春寒料峭时节,徐蜀老师带我到赵万里哲嗣赵深先生家中拜访。耄耋之年的赵先生及其夫人热情接待了我们,拿出了《水经注笺》原书给我们看。此书四十卷,明朱谋公式撰,明万历四十三年(1615)李长庚刻本。朱谋公式(1564—1624),明宁献王朱权七世孙。此书因其著者的皇族身份,简称朱笺本或朱王孙本。两函,每函八册。卷首钤“赵万里印”“张劲先印”白文方印;书末有王国维手跋,钤“王国维”白文方印、“观堂”白文长方印。天头、地脚、行间均为赵万里以朱、墨笔过录的王国维批校《水经注笺》。透过那斑驳的书页、工整的字迹,不由思接往昔,感慨怀之。 王国维(1877—1927),初名国桢,后改名国维,字静安,号礼堂,晚年更号观堂,又号永观,海宁县人,中国现代新学术的开拓者,在哲学、文学、金石文字、历史考古等领域均有深厚造诣。据赵万里《王静安先生手校手批书目》《王静安先生著述目录》,王国维一生手校手批书达190多种,为毕生精力所倾注,而所校各书中,又以《水经注》用力最勤。1923年,王国维应逊帝溥仪之召北上就任“南书房行走”之后,在文物荟萃的京师看到了《水经注》多种古本,因此,他所批校的《水经注笺》汇聚了他对当时传世郦书旧本之校勘成果,既有深厚的文献功底,又有立足于校勘基础上对文本、义理的推敲琢磨,对于《水经注》一书之整理、研究颇具参考价值。 赵万里(1905—1980),字斐云,是王国维的门人兼同乡,精于版本、目录、校勘、辑佚之学,曾任第三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北京图书馆研究员、善本特藏部主任、中国图书馆学会名誉理事及北京大学、清华大学等校教授。 赵万里于书肆购得同版本朱笺之后,自1926年冬,用了数月时间,将恩师批校的《水经注笺》过录了一遍。据赵深先生讲,他母亲的字也是极好的,此书因刻本部分有所残损,所以存在一些抄配的书页,这其中可能有他母亲抄的,但他已失明多年,无可辨认。无怪乎此书卷首亦钤有“张劲先印”白文方印。书末有王国维手跋,称道此事云:“……门人赵斐云酷嗜校书,见余有此校,乃觅购朱王孙本照临一过,并属识其颠末。……忆初校此书时,距今才六阅寒暑,而人事之盛衰、交游之存亡、聚散书籍之流转,已不胜今昔之感。然则斐云以数月之力为余校本留此副墨,亦未始非尘劫中一段因缘也。” 王国维在这年五月初三溘然长逝,故这篇跋文的撰写距其自沉仅数月之遥。国事日蹙,干戈扰攘,亲友零落,旧齿凋丧。跋中寥寥数语,反映出王国维暮年经历世变后悲凉黯淡的心绪。王国维一生嗜书,逝世前夕,尝语人曰:“余毕生惟与书册为伴,故最爱而最难舍去者,亦惟此耳。”因此,从“亦未始非尘劫中一段因缘”一句,可以想见,赵万里为其校本留此副墨,或为其逝前稍觉慰藉的一件事情。 赵深谈到,他的祖父与王国维相识,其父与王国维结为师徒关系是有渊源的;又说到当年磕头拜师之类的细节。最后还找出了两张照片,一张是王国维去世前不久的,相框右下角有“天津租界永乐”字样;一张是赵万里1926年的,正好是开始过录《水经注笺》的那年,我们将其放到书的前面,以契合本书内容。 赵万里过录本王国维批校《水经注笺》,为赵家藏本。此书饱含了两位文化名人深厚的师生情谊,承载着两位学术巨匠默契的治学志趣,历经兵燹、动荡完好保存至今,着实不易。赵深说,“文革”时期,他父亲的藏书失落甚多,此为其中之一。赵万里外甥冯象《信与忘》中《其志甚壮,其言甚哀》一文道出了此中情愫,引如下,亦以之收束本文: “早就想写点什么,记念大舅斐云(赵万里)先生。……文革后平反,归还抄家物品,北图来人说,希望捐献其中十九种古籍。大舅看了清单,表示同意,但唯有一件一定要归还。那是他当年在清华研究院所临观堂亲校的明刻《水经注笺》(朱王孙本),书末有观堂的长跋并两方钤印,乃是恩师留下的最珍贵的纪念。”(陈利辉)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