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创作而言,能让我感受到疼痛的大致有三位主人公。《曹翠芬的一条大河》里的曹翠芬。《李海叔叔》中的李海。还有一位,就是《曾经云罗伞盖》里的朱玉兰。有关曹翠芬的小说发表在2008年的《北方文学》,虽然《小说选刊》和《中篇小说选刊》都进行了选载,能留下印象的读者大概不多。曹翠芬是歌唱家,一辈子都想在舞台上演绎郭兰英的《一条大河》,她自恃比郭兰英唱的得不差。但因为命运的吊诡和人们的居心叵测,大家团结起来阻止她实现愿望。疼痛是因为你与她曾经有过这样和那样的交集,可你却无法对她施以援手。或者,你根本也是集体无意识中的一员,回望岁月的时候,才有了反思和遗憾。 朱玉兰的故事,仍然是我对一段岁月的回望和展现。碎片似的记忆,像烟雾一样弥漫,云雾消散后,涌出了朱玉兰这个人物,放到现实的环境里考量,为她寻找精神或情感依托。依稀记得那次采风到翠屏山,把自己的脚放到一枚硕大的石头窝里,便有人说这脚印是潘巧云的。因为山下的县城就在不远处,不单有石秀杀嫂的典故,还有一座村庄是传说中的祝家庄,要扈三娘引领兵马一而再攻打。我小的时候去姨家,便通晓这座村庄的所有秘密。说没有哪个街道是齐整的,你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一户人家的窗根底下,整座村庄就像八卦迷魂阵一样。说村北的水闸是宋朝的遗物,“文革”的年月还有小孩子去那里玩耍。这些与人物和故事并无关联,但记忆在这里撕开了缺口,让讲述可以从容引领。 山坡上有两头牛抵首而卧,便有人调笑,是夫妻同看一本日记。这是在戏说同行人杨兄昨晚的戏码,他们有同看一本日记的习惯。我蹲在两头牛的身边,半天不肯离去。牛的味道不好闻,马蝇嗡嗡地飞,瞎碰儿在草丛里乱跳。可我愿意看牛的两只大眼睛,小湖泊一样盛满了情愫。(刚才从津围二线回来,又看见了一车牛,都往前倾着身子,嘴边淌着黏稠的口水,热的。不由自言自语说,若真有轮回,要多作孽才托生得如此痛苦。)有人从我身后经过,喝了一声:看见了一根白头发!即便是金的,也不值得如此大惊小怪。当时实在是太年轻了。二十几年过去了,这一天的行程就有这么多留在了记忆里。站在山巅上,一边是巨大的湖面,映着天空中的云影雁影。一边是云罗伞盖样的村庄,从高处看,绿到无垠。时过境迁后,如果没有朱玉兰这个人物,情景和风景都很难记叙。有了这个人物的凸显,所有的元素彼此纠缠和牵扯,我便做了一只蜘蛛。 有种痛似一种若有若无的感觉。它当然不像剖腹产,留有疤痕,可以追溯到曾经的歇斯底里。这种疼痛漫长且恒久,来自心底,不能说,不想说,不愿说。或者,更多的时候,是不忍说。可以忽略,却很难消弭。所以我下定决心,于这部小说而言,《收获》是最后一站。因为曾碾转多家,《收获》用不了,我将选择私藏。这部成稿于2014年的小说,与所有其他的文字都不一样,这种不一样,我甚至很难表达。如今在这个时节与读者见面,与其说造化是我的,还不如说是主人公的。 这样的痛点,估计每个人的生命中都有。但不知有没有人像我一样,可以在心的一隅保留很多年。时代在飞速发展,作为个体的命运与时代紧密相连,如果把时代比喻成一列快车,有人幸运地搭上了,并始终占据软卧。有人勉强有个立锥之地。还有人登上去又被甩下了,或者,快车根本就没有给你靠近的机会,它总是在你的耳边轰鸣,却又与你擦身而过。仿佛,你是一个置身时代之外的人,就像电影里的画外音,幕布很薄,可你穿不透。 溽热的夏天,我在编辑们的指导下,连续改了三稿。每一稿都改得屏声静气,生怕对不起那些对它给予希望的人。登山的时候经常会想一想朱玉兰的命运,她的痛,是她自己的,也很难说不是我的、你的、大家的。只是,疼痛的方式和感觉可能不一样。或者,我们已经习惯了随手划条河,把别人的痛隔于彼岸。这个世界总归要有悲情主角,幸运的是,你不是。不幸的是,她是。 城市建设需要有人付出。一片高楼崛起,打碎了多少人的梦,而又圆了多少人的梦,永远是个未知数。人类的迁徙也从没因为羁绊而终止,所以古人会说“人挪活,树挪死”。这是谶语还是规则? 感谢《收获》! 8/25/2017 11:33:3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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