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电视剧 《鸡毛飞上天》 的口碑收视双赢实在是一个让人欣喜的现象。同样值得高兴的，是张译和殷桃这两位实力派演员凭借这部作品，从流量明星的包围圈中突围而出，成为话题。这让人再一次相信：大众仍然需要好的表演；好的表演是有价值的。———编 者
    当粉丝们还在对《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中大幂幂跳诛仙台和赵又廷“整容式演技”流连忘返的时候，一部名字颇让人蒙圈的《鸡毛飞上天》低调接档，仅仅几集过后，就收获点赞不断。该剧书写了一个土生土长的义乌商人家族的三代史记，从最初的鸡毛换糖，到白手起家创建商业帝国，再到网络一体化与世界接轨的国际贸易，带领观众重温了自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以来激情燃烧的岁月。
    值得一提的是，《鸡毛飞上天》 规避了全景描述改革开放时代的中国，而把更大的篇幅留给了情感、人际与谋略———这正是中国民营企业能在国际市场上攻城拔寨的重要基础，也使整个故事蕴含着一种强大而圆融的正能量。作为剧中当之无愧的主人公，陈江河、骆玉珠夫妇是整个义乌人物群像的高度浓缩，背负着不同的家庭和个性，蕴藏了勇于开拓、吃苦耐劳的精神，却都不是完美的道德楷模。恰恰是这样的人物，在情节和戏剧冲突中电光石火，在时代和商业大潮里起伏迭宕，才最引人入胜，最能征服人心。
    而张译、殷桃两位主演的精湛演技，则是令这根貌不惊人的“鸡毛”在当前依靠“流量明星”刷屏的偶像剧中乘风破浪、砥砺前行的原动力。
    张译———
    他始终保持着一种介于幽默和严肃之间的不确定性，也正是这种可贵的留白使他拥有了演绎任何角色的能力
    与当下霸占大银幕小荧屏的“流量小生”相比，张译戏里戏外的形象似乎有点“落伍”。但他自认为是一个能和任何主攻都配合默契的二传手，没有强烈标签，却也因此能够是《士兵突击》中温柔的班长史今，《北京爱情故事》中野心勃勃的石小猛，《辣妈正传》 中受尽婆媳夹板气的奶爸元宝，《亲爱的》 中有点文化的大款韩德忠，《山河故人》中张扬粗劣的煤老板张晋生，《追凶者也》中自负但倒霉的杀人犯董小凤，《我不是潘金莲》 中阿谀奉承的小公务员贾聪明……千人千面，要啥有啥。
    近几年和张译有关的话题，总绕不开那些和演技相关的故事。比如在《亲爱的》中，黄渤为失而复得的儿子举办生日宴，张译独自灌下半杯白酒，捏着孩子的脸狠狠地吸了一口，悲悯、怨恨、失望、嫉妒，瞬间爆破。又比如在《山河故人》里，为更好表现客居他乡的老年张晋生，张译提议为角色加了一个下垂的啤酒肚，于是年轻时的刚愎得意与老年的失意孤独，又理所当然地形成了默契呼应。
    对于张译来说，演戏从来都是体验与方法的结合。《鸡毛飞上天》中，他对陈江河这一角色的演绎，依然保持初出茅庐般的全情投入，更有见天地众生后的锋芒内敛。
    陈江河是该剧的核心人物，自小贫穷却不甘贫穷的他，不但早早踏进鸡毛换糖的行业，更走南闯北游历中国。从一个无名小卒，奋斗成为跨国集团的巨贾，表演难度不容小觑。陈江河在早期鸡毛换糖的阶段，身体不时抖动，说话弯腰倾斜、呈现出一种年轻气盛的不稳定感;而成为商业大亨后，整个人的神态动作变得坚定，身体笔直、眼神凌厉，传达出一种企业家的干练。不难看出，生活经验和表演经历赋予了张译游刃有余、纤毫毕现的肢体语言，而作为该剧的绝对男主角，他在表演上也赢得了更大的空间。在这部电视剧中，张译诠释角色的心理层次更加细腻，言行皆有逻辑支撑，脱离千篇一律的俗套。陈江河结束漂泊回到陈家村一场戏便是最佳佐证:他踱步到抚养其长大的陈金水面前，眼神中有近乡情怯的闪躲，先是微微一笑，继而全身瘫软，跪地大哭，短短数秒，一系列层次丰富、细致入微的动作和情感表达，赋予了一颗游子心活生生的灵魂。也只有演技派高手才能在一定程度上再现文学的厚度，为人物铺陈起承转合的心理世界。
    好莱坞女演员梅丽尔·斯特里普说:“表演的秘诀就是演员内心的不安全感。”一般人都说演员有天生的表现欲，但更深一层，那种表现欲是为了取悦于人，让人相信自己有能力，而这恰恰是源于安全感的缺失。张译说他看不清自己，甚至看不见自己。他曾以鲁迅笔下“皮袍下的小”来指代自己的弱点，称这份明晰让他说话永远不够硬气，也始终无法想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或许正是这样的不安全感，给予了他在表演创作上这种“不安分”的想象力———既然连他都不知道自己是谁，那么他理所当然可以是任何人。
    《鸡毛飞上天》中陈江河的成长历经多个身份更迭与人生阶段，可以说是张译近年来表演的一个缩影———他始终保持着一种介于幽默和严肃之间的不确定性，也正是这种可贵的留白使他拥有了演绎任何角色的能力。他有一种当下演艺圈里少有的演员状态，拒绝打上明星标签。毫无疑问，他正轻盈地展示着一个演员的宽容、体恤和克制，这是属于他的黄金时代。
    殷桃———
    以往众多现实主义作品的表演经历和情感代入，使她将临摹生活上升为艺术，又不至于使艺术变为空中楼阁
    当然，能令陈江河飞黄腾达的，除了他走南闯北的从商经验和中国改革开放的温床孕育，更加不可或缺的，是他与另一个同样不甘于贫穷和被遗弃命运的女人骆玉珠产生了一生的情感关联，这正如中国当下许多超级企业最初都起源于所谓的夫妻店一样。陈江河与骆玉珠共同经历的创业过程毋庸置疑是本剧最大的看点。
    所谓的鸡毛换糖，从家族长辈陈金水时代实实在在的一种民间经商行为，到家族第三代的年轻人王旭、邱岩，已经升华为一种典型的商业精神，一个全球化的大局面已经被他们彻底打开———《鸡毛飞上天》 中诸如此类的情节让人联想到几年前另一部题材类似的电视剧《温州一家人》。巧合的是，在前者中出演女主角骆玉珠的殷桃，在后者里亦演绎了一个到欧洲开拓市场的第二代浙商。或许正是这梅开二度的经历，让殷桃对骆玉珠这个角色的诠释信手拈来，合情合理。
    骆玉珠的身世可谓极其复杂，也令她成为了幸福和苦情的结合体。幸福在于陈江河对她痴情万分，为了她不惜与养父陈金水闹翻，甚至远走他乡，尽管二人几度分离，但陈江河始终默默等待，并以“玉珠”为自己创办的袜业品牌命名;而苦情在于她的命运多舛———年少时被嗜赌成性的父亲卖给人贩子，好不容易有了值得托付的男人，还被人横插一脚，无奈中途误会横生，只能嫁作他人，本以为就这样平平淡淡过完一生，不料丈夫意外去世，不得已只能独自带着年幼的儿子为生计奔波……总而言之，这一人物性格非常立体，前后期转变很大，给演员带来了巨大的挑战。起初流浪街头时，骆玉珠短发齐耳，说话时头微微昂起，声音高昂，动作张扬，眼神时而躲避时而紧盯，把一种缺乏安全感又极度不信任他人的姿态呈现得恰到好处，一个可爱的假小子形象跃然荧屏;到后期蜕变为成功商业女性时，她的头发稍稍留长，打理得一丝不苟，从以前的不着脂粉，也用精致的妆容代替，人物说话语速变慢而更加掷地有声，自信心和攻击性一览无余。这些细小转变都潜移默化地让观众产生认同感，而殷桃对角色张弛有度的拿捏使骆玉珠这个性格多面体成为了近年来电视荧屏上少有的丰满、厚重而生动的女性形象。
    从初登荧屏的作品《历史的天空》中英姿飒爽的女政委东方闻英，到 《幸福像花儿一样》中有城府有激情的文艺兵大梅，《搭错车》中柔弱的小女生阿美，《垂直打击》 中高学历的现代女兵谷晓楠，《真情年代》 中悲情色彩的失足女范小洁，再到近期《温州一家人》中的商界女强人周阿雨……殷桃以松弛、诚恳、成熟、大气的表演风格演绎了不同女性形象的甘苦人生。在她略显秀气的外表之下，似乎潜藏着一股巨大的能量，随时随地引爆。而如此众多现实主义作品的表演经历和情感代入，使她在《鸡毛飞上天》中将临摹生活上升为艺术，又不至于使艺术变为空中楼阁。
    (作者为西南大学文学院讲师、电影学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