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云翱在研究中查阅资料 南京大学历史学院教授、博导,南京大学文化与自然遗产研究所所长,《大众考古》月刊主编。1982年2月毕业于南京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后入南京博物院从事田野考古工作。1984年参与创办学术期刊《东南文化》并长期担任编辑部主任。1996年主持创办南京市文物研究所并担任负责人。2002年回南京大学任教。 面色黝黑、行动敏捷,脚上是一双穿得磨掉了色的棕色皮鞋。贺云翱的样子低调朴素,永远像是一位刚从田野里回来的户外作业者。 考古专业出身的他,拒绝像传统的知识分子那样,坐在书斋里一心只读圣贤书,“我喜欢田野工作,可以说没有田野工作,就没有我的研究风格,也就没有我今天的这些研究成果。” 1 贺云翱有强烈的忧患意识。这种忧患意识,和他的经历有关。 1977年,高考恢复,原本已经准备要和田野和庄稼打一辈子交道的贺云翱,眼前突然出现了另一条道路。这年秋天,他离开宝应农村的家,成了南京大学的一名学生,学的专业是考古。四年之后,大学毕业,他被分配到南京博物院考古部工作。 他这辈子,注定和土地有缘。在考古部,田野工作又成了他生活的重心。不过这一次,不是要他去插秧栽种,而是要做考古发掘和田野调查。与田野工作相辅相成的,当然还有案头工作。田野-书斋,书斋-田野,从工作的第一天起,他就开始不断地在两者之间切换。到后来,书斋成了无形的田野,田野成了无形的书斋,他像一位魔术师一样,不需要外部空间的改变,就能自如地把文献资料和考古实物在脑海搬来挪去,反复地进行比对研究,并得出令人信服的科学结论。 今年是贺云翱学习和从事考古整整四十年,按理说在心态上已经进入了一种比较洒脱的阶段。可是他不,忧患意识始终伴随着他。这个夏天,他带领自己的团队,沿着丝绸之路做田野调查。在有些地方,看到古代墓葬有明显被偷盗的痕迹,这让他痛心不已。 “这些古代墓葬应该得到很好的保护,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不要去发掘,更不应该被盗挖。盗挖古墓,首先是对先人的一种不敬。盗墓之后,流到市场上的往往是一个个孤零零的器物。器物所在的空间、背景、文化体系都没有了。它原本与古人的经济社会生活状态有关,但是现在都看不到了。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对古代墓葬进行科学的发掘,会发现完整的系统的资料,将它们陈列在博物馆,既可以解释内在的文化价值,又能进行文化教育、文化传播,发挥它科学的作用。” 贺云翱的焦虑,已经持续了四十年。“我经常呼吁,考古学是一项具有重大且多样价值的科学事业,希望能有更多的专业人员,更先进的保护设施,更完备的保护机构,更广泛的社会理解。”为此,三年前他创办了面向公众的《大众考古》月刊。 2 如果非要给贺云翱贴标签,“文化”是必不可少的一个。他的专业是考古,和文化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1984年,还在南京博物院工作的贺云翱,参与创办了一份杂志——《东南文化》。这本重量级的专业杂志,目前已被录入中文核心期刊、中国人文社会科学核心期刊(CHSSCD)、中文社会科学引文索引(CSSCI)来源期刊、中文期刊全文数据库(CJFD)全文期刊。从1986年起,贺云翱担任杂志的编辑部主任,主持过日常工作近十年。“那时候,我就认为,中国的文化问题,应该从考古学、人类学、历史学等方面着手进行研究,当然也包括地域研究。我们的刊名,就体现了这一点。” 在《东南文化》的工作,奠定了贺云翱的学术风格——走考古学和文化学碰撞融合的路子,并且取得了不俗的成绩。 今年5月,贺云翱的新书《文化江苏——历史与趋势》出版,是他近年来研究文化的成果体现。书出版以后,销售一路走高,在国内最大的网络售书平台上,业绩位居前列。从同事那里听到这个喜讯,贺云翱很是意外。他没想到,一本专业性很强的图书,也会卖得这么好。分析其中原因,他觉得是有一批人在关注文化问题,志同道合者在不断增加。 贺云翱觉得,近百年来,中国人对自己的文化,否定的多,建设的少,毁坏的多,保护的少。正因为历史原因的文化欠账,所以导致我们现在出现了很多问题。“我们的肉体走得太远了,心灵却没跟上。我们需要补文化的课,需要文化的回归。但并不是说你搞个电影院,建个博物馆,建个图书馆,文化就上去了。文化建设,不是建个工厂、生产产品那么简单的事。文化建设,是人的本质建设,需要静下心来做很长一段时间,才能看出效果。” 3 2002年秋天,贺云翱调到南京大学工作。次年,创办了南京大学文化与自然遗产研究所。回到学校的贺云翱,仍旧不愿意把自己关在象牙塔内。他崇尚知行合一,主张学以致用,40年来,这个理念从来没有改变过。 “中国古代的文化人,关起门来写文章的情况比较多,对社会实践关注不够,对真实的民生关注不够。知识分子被誉为社会的良心,作为现代知识分子,更不应该这样宅起来。实际上,在中国古代,也有沈括、徐霞客、宋应星这样注重实践的文化人,他们走出书斋,重视实践和调查。他们是那时候的小众,但开创了一脉优秀的传统。” 这个夏天,贺云翱做了大量的田野工作,从陆上丝绸之路到海上丝绸之路,再到大运河、长江一线,两个月时间,他几乎一直在路上。陪伴着他的行李箱,里面装的大半是书,其中包括清人吴敬梓的小说《儒林外史》。这不是他第一次读《儒林外史》。他还特地买了一本全新的,一边读一边在上面勾画、点评。这种体验,就好像是在和吴敬梓本人对话,和小说里的人物对话,他很喜欢。 “为什么重读?吴敬梓这本书,是对自我的批判,不但是对他本人,而且是对当时知识分子阶层的自我批判。我就是要看看,那个时代的知识分子是如何自省,是如何批判自我的。从我参加高考那一年到今年,正好40年,我也正好60岁了,有人笑我还是年轻时候的那种理想主义。我不怕人笑,我觉得,理想主义、理想化,恰恰是知识分子该有的特点。” 在考察江浙沿海的海上丝绸之路遗产时,贺云翱路过了绍兴,他特地去了鲁迅纪念馆,“和吴敬梓一样,鲁迅对自我,对知识分子阶层也持有一种批判。最近,我还在读谈迁的《北游录》《枣林杂俎》,谈迁是明末清初的史学家,他一生不肯做官,是真正献身学术的人,私人写史,不计报酬,不慕虚名,有骨气、有节气、有使命感。他的文字,体现了一种初步的文化自觉和自省。从谈迁到吴敬梓到鲁迅,这一脉知识分子,创造了一种批判的文化,突破自我、突破自我阶层。他们不是当时的社会主力,但是给后代留下了丰富的精神财富。” 对话 现实远比虚构精彩 《读品》:最近几年,有不少学者持一种观点:大半个世纪以来,大陆的传统文化出现了断裂,台湾却保存得较好。你怎么看? 贺云翱:我不完全同意这个观点。我觉得,大陆的传统文化从来就不曾断裂。自小,我们的父母亲教我们如何待人接物,穿衣吃饭有什么讲究,我们的一言一行,都深深地浸润在传统文化中。大陆的社会底层的传统文化并没有断裂,只是缺乏一个很好的契机,让它们展现出来。而现在,最好的时机已经到来。 《读品》:青年时代读的哪些书对你影响比较大? 贺云翱:中学的时候,我读《红岩》《野火春风斗古城》这一类革命题材的书。江姐、许云峰,这些人物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一直有一种理想主义情结,就是那个时候培养出来的。大学时代,有了更广阔的阅读范围,莎士比亚、车尔尼雪夫斯基、卢梭、泰戈尔,当然也喜爱读中国的古典小说……我还记得,那时候下了晚自习,教室熄灯了,我就坐在教学楼的台阶上读。冬天非常冷,就把书包垫在台阶上坐在那里读。我的自省意识,一部分就来自西方人文主义作品的启蒙。另外,我也喜欢《老残游记》《孽海花》《三言两拍》这一类带有批判性的古典小说。 《读品》:最近在读什么书? 贺云翱:我的阅读,一般都是与专业有关的历史类书籍。最近,我做丝绸之路,大运河文化遗产的研究调查,就大量阅读这方面的书。马可·波罗的游记,谈迁的《北游录》,日本高僧圆仁的《入唐求法巡礼行记》,清代的《新疆识略》等等,都在看。我也会大量阅读地方志的东西,比如我们南京的《建康实录》《景定建康志》,几乎南京所有的重要方志我都读过。至于文学作品,最近我在重温《儒林外史》,也在重温鲁迅的作品。 《读品》:这些年,盗墓题材的小说一直很火,作为一位专业的考古工作者,你会读盗墓小说吗? 贺云翱:在机场和车站,如果遇到书店,我会进去看一看。那里的商业小说很多,盗墓笔记一类的也有。我会翻一翻,但不会细看,兴趣不大。我对虚构的内容兴趣不大,就考古专业来说,现实远比虚构精彩。我更愿意去看《红楼梦》《儒林外史》这一类的小说,它们虽然被归为小说,但你知道,那里面有唤醒人心的真情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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