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儿童文学天地的新风景——读《青云谷童话》 《青云谷童话》(新蕾出版社2017年4月出版)在徐则臣的个人写作史上,也许有着特别的意义。如果我没有说错的话,它大概是徐则臣写给孩子的第一部长篇作品。在此之前,他在成人文学领域的写作,已经节节胜利。与他同龄的作家相比,他是走在前头的,甚至是遥遥领先的。十几年时间里,他不仅是在创作数量上,更是在质量上,显示了他强劲的成长能力。他是一直向前、向上的,而不只是在做同一水平的重复、再现,或写来写去其实还在原点上。他与原点拉开了远远的距离,而且可以根据他的写作势头预见,他会离原点越来越远。 就在这一路凯歌的情景中,他却临时改变了写作路线,放下成人文学写作,而为孩子写出了一部《青云谷童话》。这也许是他对自己写作路线有意识的调整,也许是想做一次新的尝试,也许是想换换心情,也许是觉得一味地干一种活儿有点儿单调、乏味,有点儿累,想干另一种活儿,也许是他内心确实有写一部儿童文学作品的冲动。于是就写了,而且很快很顺利,好像他本来就一直在写这样的作品。 看罢《青云谷童话》,我的印象是:他没有在涉足一个新领域时可能会呈现出的东张西望、紧张不安的状态,没有生疏,没有隔膜,没有不知如何进入新路径时的茫然和困惑。一下子,不知不觉,他就在门里了,就在那条以前他没有走过的路上大大方方地走了,而且走得很流畅,仿佛那路他是早就走过的,路两旁的风景他都很熟悉。也许,他在最初构思时,可能偶尔想到过这一回他要去一个陌生的领域,但一进入实际的写作状态时,他就将这是他第一遭干这活儿这件事忘了个干净。结果是,他将这部《青云谷童话》写得一如他此前的作品,没有疙瘩,没有生涩,没有犹疑,顺理成章,自自然然。 我们能有的解释只能是:文学与门类无关。 徐则臣只是一开始时想到这是在为孩子写一部作品,一部儿童文学作品,而一旦进入写作过程,他可能就不再想这个问题了。写下第一个字之后,他时时刻刻想着的问题就只有一个了:我是在写一部文学作品。潜意识里,他肯定是预设了阅读对象的,但在具体的写作过程中,他用脑用心思量的,是故事——写一个什么样的故事、故事的品质、如何讲好这个故事;是语言——用什么腔调的语言、怎样控制语言、怎样拿捏语言;是主题——如何表达有深度的主题、如何围绕主题、如何藏匿主题、怎样使这一主题有多种解释的可能性;是人物——怎么创造一个很不一样的人物以及从前的文学作品没有或者很少刻画过的人物、怎样使这些人物活灵活现……当时的写作心境,与他写《跑步穿过中关村》《耶路撒冷》等作品时,可能并无根本的不同。 没有文学,谈论阅读对象又有什么意义? 我们——儿童文学领域这儿,目光为之一亮,欣喜地迎接徐则臣的《青云谷童话》,显然是因为我们认识到了它是一部很文学的文学作品,一部很文学的儿童文学作品。 徐则臣既然来了,理所当然就应该奉献一部不同寻常的作品,让它成为这片天地里的新风景。徐则臣做到了。《青云谷童话》带来的新气象,是令人喜悦的。 一千四百二十六条船,首尾绕着青云河围成了一大圈。 他甚至能看见自己的食指在猫头鹰的眼睛里左右摇摆,但它就是不动。他小心地碰了它一下,它还是不动。古里加了力气,猛地戳一下它的身体,一个骨碌,猫头鹰倒挂在了树枝上。倒过头来,它依然保持着蹲在树枝上的姿势。古里吓得撒腿就跑,那只猫头鹰是死的。老死的、病死的还是睡觉睡死的?或者是受到惊吓而死,想另外一只猫头鹰心疼而死?古里跑了几十个台阶,停下来,转身又往上走。他把猫头鹰转过来,让它重新蹲到树枝上。为了让它能够抓牢,像死前一样安稳地立在上面,他还折了一些细小的树枝,填满猫头鹰脚爪与树枝之间的空隙。猫头鹰又一次神气地蹲在树枝上,它的脖子底下没有白胡子。 泱泱大水上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组合:一只喜鹊飞在前头探路,两只凶猛的老鹰各叼一根绳头在拉着门板飞,门板上三个人和一只既像熊又像猩猩的动物弯着腰拼命划水,站在他们前面的是一只胡子都白了的猫头鹰,它一边跺脚一边拍着翅膀喊:“一二,加油!一二,加油!” 《青云谷童话》不住地展现着儿童文学不曾有过的画面——如此有格调的画面。 按古怪的说法,猫头鹰的语言跟猫语不同,跟鹰语也不一样,更没有从猫和鹰的语言里取来所需,走的完全是一个新路子:它们基本上只说半截子话。一个音发出一半后,嘴就开始闭上,当硬邦邦的尖嘴最终合拢时,后面的一半音也发完了,所以听起来总像在说半截子话。猫头鹰喉咙和舌头的振动方式跟古怪也不一样,发出声音时如同在跳轻盈的舞蹈。睡神说话少,声音含混轻飘,像在梦游,很多音轻如蝉翼,仿佛树叶晃动带起的小风都可能把它撕破。古里学起来格外艰难。他不得不把脑袋凑到古怪的嘴边,忍受着它的口臭去观察它舌头的每一点儿细微弹动。有一天他正抻着脖子往里看,看守员问他怎么回事,古里没好气儿地回答他:“古怪有龋齿了。” 这之前,我们还没有听到过这样的故事。即使听到过,也不是这样讲这个故事的——通常我们不这样讲故事,不用这样的腔调讲故事。儿童文学不曾用过这样的叙述口吻,我们用的是别样的叙述口吻。 也许,这一切就是我们欢迎《青云谷童话》的理由。 徐则臣在讲故事,但没有放下身段来讲,更没有蹲下来讲。他就那么讲——似乎并不特意地给孩子讲。但我想孩子会喜欢听的。因为他无论怎样讲,那个故事都是一个孩子喜欢的故事。一个神话的、传说的、魔幻的、神秘莫测的故事。可以想见这样一个情形:一群大人在说事,但说的事与孩子的好奇心直接相通,与孩子的认知能力又很匹配,于是这个孩子听得津津有味,忘乎所以,不停地往上凑,其入迷程度远超大人。 徐则臣的作品也许提供了一个话题:写一部孩子可能喜欢的作品时,不一定非要使用儿童文学通常使用的语调、语气,关键在于怎么讲一个能吸引孩子的故事。 中国的儿童文学在结构上、叙述风气上正悄然发生变化。徐则臣他们的到来,对于中国的儿童文学来说,是件很好的事情。 也许《青云谷童话》会成为一个话题。 (作者:曹文轩 系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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