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平常生活里写出奇妙童话——对话汤汤
三月兔:首先,好奇一下,故事从哪儿来呢?请给我们介绍一下《水妖喀喀莎》的创作灵感吧。 汤汤:《水妖喀喀莎》的创作灵感,最早来自一颗畸形牙(唉,又是牙,我为什么对“牙”这么情有独钟呢)。记得那次和一个刚认识的女孩儿说话,突然我看见她的门牙和犬牙之间,多鼓了一颗牙,那颗牙雪白、玲珑,并没有因为多余而显得不好看,反倒让女孩有一种说不出的俏皮有趣。我总忍不住看它,把女孩瞧得不好意思了,她说:“我舍不得拔掉啦,它是我的标志。”我说:“嗯,一定不要拔掉。”我们相视而笑。后来,后来它就成了水妖们的牙齿,水妖们的坚守和梦想的标志。 三月兔:哈哈,它也是从牙齿来的呀!那么你这儿真是有许多“牙”了———《喜地的牙》《姥姥躲在牙齿里》……其实不需要难为情,有情有独钟的东西是一件很幸福的事,说明你和它缘分深,在它那儿有许多可以表达可以挖掘的东西。 只是,当你用“牙”来结构故事,或者换句话说,当我们用我们惯常的熟悉的生活/事物来叙写童话的时候,怎样才能写出不一样的故事呢? 汤汤:平常的东西虽然不惹人注意,甚至容易被忽视,但恰恰因为它们的平常,使得它们离人们最近,最接地气,它们在不知不觉中融入人的血液和气息。所以,如果能在大家都认为平常的事物里,找到一个奇妙的角度来写作童话,会让读者倍感亲切和惊喜,并容易引起共鸣。这是我悄悄在努力的事情,从平常生活里写出奇妙童话,而不是从神奇里寻找神奇。 三月兔:从平常生活里写出奇妙,这确实是你的童话写作一个很突出的特点。而且,你的童话里的“平常”越来越贴近现实生活。在“鬼童话”的时候,童话里的“现实”许多还是飘忽的,特定的某一种日常———遥远的村落,奇怪的某一个大宅子,等等。到了“欢天喜地”系列,所有的故事就都围绕着我们熟悉的“日常”展开了,而“土豆系列”里,土豆的生活也是一种真真切切的熟悉的日常。将童话夯实到“日常”中,写出神奇来,你觉得最重要的是什么?或者说你喜欢用的法宝是什么? 汤汤:我觉得,应该是找到平常和神奇之间的共通点吧,这共通点就是所有生命最真实的情感,最真挚的悲喜和渴望,还有最珍贵的爱,以及对生命和世界本质不竭的探索吧。 三月兔:这个回答好!童话是寻找“真”的一种尝试,或者说,好的艺术都是人们寻找“真实”的努力和对真实的赞美。作家的写作就是个体对世界和生命的认知的探索的过程。 汤汤:是的,再飞翔的幻想,也是为了写出最真实的东西。童话的内核,是真实的。 三月兔:回想你的写作,这样的对生命本质的探索的过程还是蛮清晰的。在写喀喀莎、“土豆系列”故事的时间里,你内心里关注的重点是什么? 汤汤:《水妖喀喀莎》是“奇幻童年故事本”里的一个,这个系列以一个叫做土豆的乡村女孩为主人公,用童话的形式,书写一个女孩充满奇幻色彩的童年时代,写看似平平常常却又惊心动魄的成长,写一个孩子精神世界和情感世界怎样变得丰饶,写成长过程中的欢喜和悲伤,困惑和无助,疼痛和梦想,宽容和救赎,以及对世界的好奇和探索,对一切生命的热爱和疼惜。 我在2012年冬天开始构思这个系列,2013年正月初四完成这个系列的第一个短篇《看戏》,2015年3月底全部完成,一共十八九万字。 我内心里最关注的就是把这一个个故事写好看吧。 三月兔:“好看”是一个笼统的概念,好看的童话要有好玩的故事,要有个性的表达,要有可以共鸣的情感,要有可以回味的意味……“土豆系列”里一个重要的叙写方式沿用了你最喜欢的“异人类”的进入,只是主人公和地点相对固定了起来。对于你的童话中的“异人类”的设置,你有什么考虑? 汤汤:从“鬼童话”开始,到“土豆系列”中的雪精、树妖、水妖,这么一看,我还真是喜欢写“异人类”啊。为什么爱写这个,没有经过严肃的考虑,应该是个人喜好。想起小时候我在肩膀上披一块妈妈的丝巾,丝巾在风里撑开,我在风里跑,想象自己飞起来,飞到屋顶,飞到树上,飞到天空,我是一个仙女。那是童年里最爱的一个人的游戏,尤其是不开心的时候,只要“仙女”一回,就高兴了。小时候,我相信有水妖,有树精,有鱼精……小时候听的《聊斋志异》或者《民间传说故事》,对我的影响也很大。我的这种对“异人类”的偏爱,应该还是受童年的影响吧。 三月兔:嗯,童话可能就是让我们意识到我们之外的世界,让我们看到“异于人类”的那些动物、精灵、鬼怪等的生活,他们和人类的交集———情感的共鸣,日常生活的相同和相异,或者直接和人类世界的交道。 回到《水妖喀喀莎》来。我知道这个短篇后来扩写成了小中篇,从短篇到小中篇,是短篇里的一些东西没有表达酣畅,还是在短篇的时候它就已经成长到丰富的中篇的架构,需要更长的篇幅来表达? 汤汤:写完短篇《水妖喀喀莎》,刚开始几天还是满意的,觉得它是完整的、完满的了,可是没有几天,就感觉没有写酣畅,有更多的想法和细节咕嘟咕嘟冒出来,想压也压不住。怎么办呢?那就再写,所以就写成了中篇,绝对没有注水,没有刻意。细节更丰满,内涵更丰富,情感也更有打动人心的力量……总之写得很痛快。 三月兔:很自信啊。不过确实,小中篇比短篇更丰盈、缜密。 比如在短篇《水妖喀喀莎》中对于水妖们不能住到其他湖里的原因,喀喀莎告诉土豆:“所有的湖里都住着水妖,外来的水妖如果要住进她们的湖里去,就得听从她们的吩咐。她的自尊心可受不了。”其实用这个理由来支撑喀喀莎的人间苦难之旅,就我个人的阅读感觉来说,是显得软弱的,喀喀莎她们必须留在人间等待噗噜噜湖重新充盈起来的理由,需要更坚强的支撑和铺垫。 但是在中篇《水妖喀喀莎》中,我注意到了你对这一点的更详细更坚实的阐释,我看到你的思考的继续和对故事自身逻辑的缜密的进一步努力。你经常会对已经发表的作品做进一步思考和修改吗? 汤汤:你说得对,就用短篇里的这个理由来支撑,是有些软弱的,所以我在写中篇的时候,做了补充:“更重要的是,如果住进过别的湖,我就再也回不到噗噜噜湖了,我怎么能抛弃它呢?” 作品发表后我并不经常再去做修改。一次是《一只小鸡去天国》改成《如果还有三分钟》,还有就是这次。 主要是没有写过瘾,思考不是刻意的,想法是自动降落的。 作品在写好之后,投稿之前,我是会一次次地思考和修改的。也会交给很多人看,帮我看漏洞在哪里,我要怎么去补漏。 三月兔:随着作家个人认识的变化,包括心境的变化等,有一些作品的局限可能经由时间,或长或短,自己就能看到它的某些短处。当然也有的作品,作家本人后来永远无法抵达那个高度。 写作这件事情真不是能够“熟能生巧”的呢。每一次开始创作,都像是第一次,都有可能一败涂地。 如果写作能像老中医瞧病那样就好了。 三月兔:嗯,带着这样的认识去写作,至少可以保持对写作的敬畏之心吧。 回到我们开始的问题,虽然写作不像老中医看病那样,但是确实也像医生看病,会从一个个个案中积累经验,并形成自己的风格。说到风格,就你的童话写作来看,怎样从这样的一种思考模式下,从对鬼、怪、精、神、妖的“异人类”与人类的交叉口开始的写作,到形成自己的风格,却又不重复以前的故事。怎样让你这一个故事和先前的故事不一样呢?你在创作的时候,会不会刻意回避自己已经表达过的一些主题或者意味? 汤汤:怎样让这一个故事和先前的故事不一样呢?是啊,心里总想写不一样的,谁喜欢重复呢,不一样的故事情节,不一样的童话形象,不一样的情感表达,不一样的语言叙述节奏,不一样的意味和主题。可是再怎么追求不一样,总有些东西还是不知不觉里一样了,因为每个作者都有自己最舒服的叙述方式,而只有找到这最舒服的方式,写作才会有饱满的激情。那么这种“一样”,算是风格,还是重复呢? 三月兔:风格具有稳定性,风格的形成主要是由于作者的人格、个性、气质等因素构成的,但是个人风格又会由于描写对象的差异等因素而表现出多样性来。我们期待作家形成自己的风格,也期待作家有多样性的探索和表达。你所说到的“最舒服的叙述方式”对作家来说一定是重要的,形成风格需要自己的坚持,在自己的风格之下多样化探索,需要更大的不断学习的力量。当你从激情迸发的灵感写作阶段走出来,为下一阶段的写作你在做哪一些储备或者哪方面的学习呢? 汤汤:我在有意识地停顿,今年一共写了两万字,勉强还行的就一个四千多字的短篇。我知道自己需要更多的储备了,无论是生活上的,情感上的,知识上的,理论上的,视野上的,我是一个局限性很大的作者,我甚至是有缺漏的作者。我今年看的书比往年都多,包括理论书。我还会回头审视自己的一个个作品,我感受到它们的局限。先停停,不是坏事。 三月兔:停顿,是为了更好地前行。 对写作者来说,广泛的阅读是必须的,除了阅读,其他方面的储备也是必要的。祝福你走得更远更好! 《水妖喀喀莎》原载《儿童文学》(经典)2014年第4期,本刊2014年第8期曾选载。 《水妖喀喀莎》颁奖词 这是一个凄婉又感人的故事。作品中水妖喀喀莎在人间的遭遇,反映了我们生活中普遍存在的对外来的、怪异的、陌生的人和事的排斥态度,而水妖们为了自身利益纷纷改变身份、忘记诺言,更体现了人类趋利的倾向。但此中仍有一个喀喀莎,哪怕再痛苦,再为人间所不容,再等一百年,她也要为诺言、为未来而奋争。结局虽悲,但喀喀莎仍在———所以,希望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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