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明:何为好诗,这是一个一答就错的话题。我以前试图为好诗描绘出过一个清晰轮廓,但随着对诗理解的不断变化,这些条条框框也在被不断改变,自我否定。好诗是应该有标准的,但很难做到绝对统一。见仁见智,各写各诗。笼统地说,我感觉能把我的目光一下子留住,并让我还想回头去品,使我心受触动,引我无尽遐想,促我顿悟深思……这样的诗,大抵就是好诗。 编者按:随着移动互联网时代的到来,诗歌在一定层面已经进入了当下精神生活的核心;同时,中国诗歌网的不断发展和壮大,也让越来越多的实力诗人渗透到了中国诗歌网的各大板块!正值中国新诗走过百年之际,为了展示中国实力诗人的气质和风彩,我们有了这次独家策划,对中国实力诗人进行系列访谈! 诗人宁明,原空军航空兵某部副师长,特级飞行员,大校军衔。毕业于俄罗斯联邦加加林空军军事学院。一级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理事,大连市作家协会副主席。辽宁省作家协会第六届、第七届和第八届签约作家。出版诗集《态度》、散文集《飞行者》等。曾被评为首届中国十佳军旅诗人,获第八届辽宁文学奖诗歌奖、第九届辽宁文学奖散文奖、首届中国屈原诗歌奖特别奖、第四届和第六届全国冰心散文奖、两次空军蓝天文艺创作奖、两次大连市“金苹果”文艺优秀创作奖、六次“大连市文艺界十位有影响的人物”和“大连市文艺界十件有影响的作品”奖。 点评 《态度》获第八届辽宁文学奖颁奖词: 宁明曾被誉为“中国飞得最高的诗人”,但诗的高度不在蓝天上,而在大地和人间。《态度》作为他近期的一部短诗集,主要特点是精致、凝练、畅达。诗人把清澈的个人经验和繁复的社会生态融会贯通,让睿智的语言和巧妙的构思,始终沿着自己的内心方向运行,呈现出饱满而又生机勃勃的生命景观。宁明的诗歌写作正在向生活与艺术的核心逼近,字里行间洋溢着独立的艺术人格和品质,简单往往蕴含无穷,清澈更能彰显深邃。 李犁(诗人,评论家): 宁明如果不写诗,他能当挺大的官。他谦逊正派乐观,有人缘又不失原则。这样的品性造就了他诗歌温润又朴锐的品相。前者是说他的诗歌如玉,不炫目但暖心,味甘性平气匀;他写诗就是把矿石摩挲成美玉,是摩挲而不是磨制,说明不是强制,而是冲融且充满深情。后者是说他诗像朴刀,淳厚中有锋芒,平和中在追求力量,思想的力量,这是他诗歌的道,雅致而朴素中显见赤子之心。 耿聆(作家,评论家): 把诗写得见情怀容易见筋骨最难。日暮乡关、阴晴圆缺、星垂平野、流光抛人、草木含情、世间百味……在诗人眼里,别有一番情怀能见度。但筋骨需要力量,需要思想饱和度,所以宁明这样的诗人难得! 宁明已经习惯了用诗表达对世界的看法,他是少有的那种感性理性交互得恣肆又克制的诗人,诗很短意味很长,每首诗里,总有一个意象奇瑰的情绪爆破点,读到那儿,你会心中一凛,共鸣的涛声四起。 李轻松(诗人,剧作家): 没有人能像大校宁明一样,在一万米的高度上写诗。他的视野是千里万里,他惯于用空中芭蕾的舞姿展示他的优异部分。因此他的诗是对我们容易忽略的细微部分的深情拥抱,带着他独有的英雄本色,短促有力,有着凌空一搏的风采和闪电般击中我们的哲思。 他提纯的能力很强,这类似一种手艺,要经过对琐碎生活的不断积累、沉淀、淘洗和冶炼,提取出具有体验深度的、具有艺术本质与情感升华的结晶。而且,我还发现他提炼的晶体大多是透明的、洁白的、暖色的。呈现出简洁、真挚、清澈的质地。 颜梅玖(诗人,评论家): 宁明,不仅是一位优秀的诗人,还是一只疾飞的鹰,有着空军大校的特殊身份的他,从高空中,寻找到了自己精神的象征。作为国家特级飞行员,诗人宁明大多数时间都用在工作上,但这并没有影响他的写作热情,他善于抓住灵感的火花,并将之迅速点燃。他的诗,语言精炼直接,慧黠机智,常有黑色的警句出现。从表面看易于感知,回味之余却又深感内蕴饱满,张力十足,可谓静水流深。他以真挚的情感,精巧的艺术构思,抒发了对人生的感悟,对生命的追问,对艺术真谛的探寻。作为一个现代诗人,他并没有标新立异,也没有在传统的路子上止步不前,在新、旧形式表达上,他用平衡术走出了一条与多数诗人迥然不同的道路。 宫白云(诗人,评论家): 宁明的人与诗之所以赢得大家的交口称赞,首先是他做人的成功。当下的汉语诗歌最大的焦虑莫过于只见“事物”不见“人品”,而宁明的诗歌恰恰是可以触摸到“人品”的诗歌,他身处社会的“上层”而保持民众的思维,从最底层中去洞察,去观照,即使最平凡、最普通的生活琐事他也能挖掘出启示、盘剥出深意。他始终在生活的现场,对一些他所关注的题材不断深入地去写,既忠实于生活更忠实于诗,他的诗平凡、质朴,往往不动声色中与坚守的诗歌理想共着患难。他的诗既有对现实的洞察与个我的自省,又有自然风物与人生的广阔图景,在多年的诗歌创作中诗人不被“诗艺”所束缚,让他的诗歌在多元化的诗性特质中不断出彩。 诗歌之于宁明每一首都是重新开始,这个长跑型的诗人,一直保持着充沛的创作力,迄今为止已出版诗集、散文集等21种。思考与写作已成为他的生活常态,他以写作的形式扩展着他的思考,进行精神上的操练。或许诗歌本身对于诗人来说重要的不是它以怎样的方式被记载,而是它们曾经在他的身心经历过怎样的烙印。 访谈 1、花语:宁明老师好!很高兴您作为曾经的空军航空兵某部副师长(大校军衔)、特级飞行员,来接受中国诗歌网的实力诗人访谈!您毕业于俄罗斯联邦加加林空军军事学院,据说,此院是俄罗斯培养各种航空兵专业指挥干部的学校,也是研究空军战役学、空军各兵种战术学术等问题的科研中心,是俄空军的高等学府。我想问的是,当年,您是被怎样的幸运簇拥着,进了这样一所牛气十足,令人艳羡的军事学院的?异国求学的生涯,有何非同一般的感受和趣事? 宁明:花语好!作为老朋友,我很高兴接受你的提问,也很有幸能参与中国诗歌网的实力诗人访谈系列! 2011年前的32年间,我的职业是军人,专业是歼击机飞行。我驾驶战斗机在蓝天上做各种复杂特技的本领远比在白纸上写诗的能力更强一些。在部队期间,我飞行的职称达到了最高——特级飞行员;业余写作的职称也达到了“最高”——一级作家;就连军衔也达到了校官中的最高——空军大校。你一看便知,我在部队是一个各方面都“混”到了尽头的人。所以,2010年底,我主动向上级打报告——申请转业!转业后,从前“不务正业”的业余写作,就成了我干好本职工作的一项“本领”,并使我迅速成为了文艺工作中的“内行”。 俄罗斯联邦加加林空军军事学院是1940年3月20日在茹科夫斯基空军学院基础上建立的,从这里走出了许多赫赫有名的苏联英雄和俄罗斯英雄。20世纪60年代初,这所学校开始培养航天员,人类历史上第一个宇航员尤里·加加林从1960年12月1日到次年4月就曾在这里学习。1968年3月27日,加加林在飞行训练中遇难,当年学校便以他的名字命名,以永远怀念这位航天英雄和弘扬伟大的航天精神。 加加林空军军事学院是俄空军的最高学府,座落在莫斯科东郊40公里的莫尼诺小镇,学院被周围一望无际的参天大树包围着,也有人说,学院就是在森林里伐树腾出了一片空地而建成的。即使是本地人,冬天在这片森林中滑雪,也很容易迷路——这片森林实在太大、太密了,像人迹稀少的原始森林。 我所学的专业是航空兵兵团作战指挥。学院对我们外军学员与俄军学员一视同仁,学习、训练都极其严格。为了完成当天的作业,我几乎每天深夜两点钟才能睡觉。与我们同班学习的还有韩国、白俄罗斯、南斯拉夫、乌克兰等国家的飞行员和地面军官。我们上课和生活中都只讲俄语,因为教官只会讲俄语。几个国家的军事留学生同住一栋公寓楼里,彼此是友好、亲密的邻居。所不同的是,外国留学生军官都带家属陪读,唯有中国军官“觉悟高”,都不带家属。 学院广场上有一座黑色花岗岩雕成的加加林头像,冬天下雪的时候,面带微笑的加加林就像戴着一顶洁白的滑雪帽站在广场边上,看着我们走进教学大楼;夏天在树荫遮蔽下,加加林的头像却是鸽子们常来歇脚的好地方,有时,鸽子还会翘起尾巴在英雄的头顶上留下一点不雅的纪念。 当年,我作为解放军总参谋部和总政治部共同选派的军事留学生,有幸在俄罗斯联邦加加林空军军事学院度过了两年紧张、严格而意义非同寻常的留学时光。可惜,那时学习太过紧张,使我没有闲暇时间用诗或散文记录下那些有别于国内生活的种种感受。回国后,也写了一些关于留学的文字,其中有几篇收进了我的散文集《飞行者》中。 在俄罗斯军事留学期间,遇到俄方和中方的法定节日我们都放假,这也是我们在保证按时完成学习任务的前提下,向俄方积极争取来的爱国“权益”。为了充分利用好这些宝贵的假日时光,我们积极开辟了“第二课堂”——走出加加林空军军事学院的教室,到俄罗斯大自然中去,到二战时的各名城、乡村去,到各重要博物馆去,到各种名人故居去……凡是外国军人合法能去的地方基本上都去了。甚至,还去了北极圈里最大的港口城市摩尔曼斯克。还有一次想到邻国乌克兰去,结果在边境的小火车站被“劝”了回来。 两年的两时光里,发生了许多事情,有的“趣事”是一辈子也忘不掉的。比如,外国军事留学生全优学员毕业和俄军全优学员毕业是同样享受进克里姆列宫接受总统颁发毕业证书礼遇的,而我却因一门功课成绩“良好”与这项殊荣失之交臂,个中的“一波三折”可以写一篇有趣的文章;在加加林毕业典礼时,我忽然发现那一排旗杆上竟然没有中国的国旗,身为中方留学生组长的我立即向大使馆武官报告,并与俄校方严正交涉,最终让毕业典礼现场的各国军人看到了“五星红旗高高飘扬”(旗杆有限,而把另一个小国的国旗撤下了);同样,作为持有俄军官证的中国军人,在毕业典礼仪式上面对俄罗斯军旗时,是否和俄军人一样行跪拜礼?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小事”,往大里说,都事关国威、军威,马虎不得。有趣的事有很多,待退休了可以写一本小书。 2002年 与俄空军总司令于毕业典礼上 2、花语:说到空军,多数人会想到英姿飒爽的飞行员,炫酷威风的战斗机,一碧如洗的蓝天,和那一身正能量的军装!您是诗歌圈大名鼎鼎的“中国飞得最高的诗人”,是写诗在前,还是当飞行员在前?怎么进入诗行的,当年的情形怎样? 宁明:你听说过在航空兵部队里人人皆知的一句话吗?叫作“巧克力好吃,寡妇难当”。飞行员每天都发印有“空勤专用”的特制巧克力,空军每年也都会有十几位甚至更多飞行员壮烈牺牲。当飞行员英姿飒爽地挎着头盔走向起飞线时,从背影远远望去,多像是拎着自己的脑袋在与身后的战友、妻儿做义无反顾地告别!飞行中,谁也说不准飞行员的下一秒是祸还是福。人们看到的,往往仅仅是飞行员笑傲长空时的“牛气冲天”,而光鲜一面的背后,是汗、是泪,甚至是血染就的底色。你不妨读读我写的一篇散文《老曹走了》,收进散文集《飞行者》中,网上搜也会有,那才是真实的飞行员生活。 关于写诗,我一直清醒地告诫自己:“飞得高”与“写得好”之间没有任何必然的联系。你是不是一个好诗人,一定要靠好的作品来说话。写不出立得住的作品,你是宇航员也没用。过去别人说我是“中国飞得最高的诗人”,现在翅膀落地了,该是“中国飞得最低的诗人”了吧! 我是1980年在飞行学院正式开始学习飞行的,1981年开始学习写诗(那些分行的文字其实还不是诗),学习飞行与爱上诗歌几乎是同时开始,也许,这就冥冥中注定了我在这两条跑道上跑得都不会太远。 那时写的“诗”,多是用以发表在黑板报上的“八一抒怀”之类。后来,我连续5年参加了“诗刊社全国青年诗歌刊授学院”的刊授学习,在辅导老师王燕生、朱先树等的引领下,后来又在李松涛老师的点拨下,开始迷迷糊糊地向着诗歌的大门方向摸索、靠近。记得我第一组小诗发表在诗刊社编的《未名诗人》上,好像是1985年第8期。那时,为完成刊授作业常常是“为赋新词强说愁”,没有真情实感就用“啊”、“哦”、“呵”来凑。现在想一想,也挺好玩的是吧! 我记得第一次在《解放军报》发一组小诗是1987年,还是从《空军报》上转载的。我真正在《诗刊》上发小组诗是1989年,那时,才刚迈进“新荷集”的队列。现在屈指一算,当年发诗时也是老大不小了,已属“大器晚成”那一伙子的人了。 八十年代,我还和军地诗友办过诗社,印过油印小诗刊《诗友》和铅印小诗报《星海诗报》。那时,真年轻!不谙世事,不务正业。 1978年 在河北邯郸业余滑翔学校 3、花语:“//我在风中站立的时候/曾与风做过一次倾心的交谈/想做一个不跟风的人/比一棵树或一棵草,显得更难(《在风中》)//。还有《井》的结尾:“如果,一口井/耐不住心如止水的日子/就会长出喜欢探听风声的耳朵/这样的井,已变成另一种阱/它常会与一个叫陷字的人偷偷约会/制造一次次人间悲剧/以此寻欢作乐”。在宁明这组诗歌中,宁明更像一个打制刀剑的铁匠,最后时刻完成最锐利的锋刃。”这是著名诗人、诗评家李犁对您组诗《态度》的评,请问:如何看待李犁老师所说的锋刃,在诗歌中的作用? 宁明:李犁兄为我的诗写过好几篇有分量的长评,对我学习写诗起到了导引的作用。他的诗歌和评论、人品和酒品我都极喜欢。记不得谁说过大意是这样的话:“好诗人应该是个狙击手。隐忍,冷静,有一击必杀,然后迅速抽身的本能。”一首诗,如果不能做到“一击必杀”,而都是一些棉花糖似的甜滋滋、软绵绵的句子,就不应该给这首诗发准生证了。写一首诗,即使做不到各方面都好,至少也要有一两句让人眼亮的好句子,否则,你拿什么留住读者匆匆赶路的目光! 诗,不一定要闪耀出惊人的光芒,但一定要有光泽。静而不宣的光泽,才更让人能体会到诗的质感,经得起读者持久的端详与回味。 所谓诗的“锋刃”,大约是指诗中所隐含着的思想锋芒或哲学思考。它首先应是诗化后的思想和诗化后的哲学,像化进水中的盐,让诗很有味道,而又不硌牙。 2001年 与世界第一位女航天员瓦莲金娜·捷列什科娃在加加林空军学院 4、花语:时光流转,我作为2009中国首届十佳军旅诗人的活动策划和执行,您作为当年的获奖诗人,因身份的转换来进行的这场对谈,可谓意义深远。“宁明的诗歌以其真挚、丰盈、清澈的语言,精妙、灵动、隐秘的意象,备受当代诗坛的关注。他在所有的作品中化身为一个唯美主义者,在其精心塑造的碧蓝天空中,抒写着安静飞翔的理想诗篇。为表彰他在诗歌中运用优雅、简短的朴素词语所创造出的美好而辽阔的意境,特授予他首届中国十佳军旅诗人奖。”这是当年中国首届十佳军旅诗人颁奖评委会给您的授奖辞,都说现实很残酷,现实很骨感,对于其中提到的“唯美主义”,您怎么看? 宁明:写这个颁奖词的人一定很有才华,也一定没少花工夫研究我的诗。他很会找出人的优点,即使面对的是一个并不太漂亮的人。我谢谢他,虽然并不知道他是谁。诗人之间的这种“懂得”是一种很美妙的感觉,此时,未知胜于相知。 每个诗人心中大概都会有“唯美主义”的情结。好诗人大都有品德上的“洁癖”,不喜欢耍滑头式的“中庸”,也不愿睁只眼闭只眼地妥协,更讨厌面是背非、人前说神人后说鬼。诗人把心灵打扫干净的程度决定了他诗品的纯度。好诗人总想把自己内心最真实、最动人的体验用饱含诗意的句子呈现出来。 诗人应劝导自己活得再纯净一点,把诗写得再纯粹一点,让心灵深处保持更多一些的清净。不管现实生活中有多少喧嚣与龌龊,诗歌都应高举理想主义的旗帜,迎风而立,永不言退。 2009年 中国首届十佳军旅诗人颁奖,宁明致获奖感言 5、花语://像身上的一块胎记/小村的名字/五十三年不曾离开过我//岁月之手再巧/也不能从我的童年记忆中/不疼不痒地/将小村灰突突的形象抹掉//比一粒芝麻还小的小村/在全国地图上,总是落不下/自己堂堂正正的户口//想一想年迈的爹娘/我就想对着小村的方向磕个头/只有向小村下跪时/才能看清,它脸上的皱纹/比曾经受到的伤害还深//,这是您的诗作《杜甘固》,魏县梨花名满天下,“杜甘固”是其中一朵梨花,您是河北魏县人,能否讲一下杜甘固、魏县梨花与您的少年成长经历? 宁明:我有一组《老家魏州》(三首)是为《诗选刊》主办的一个全国性诗赛而投的稿。前不久评奖结果已公布出来了,有幸获了个一等奖。 魏县虽是我的故乡,但当兵三十多年,飞行训练任务繁重,平常回去较少。1979年当兵离开家乡时,魏县还没有创建“梨花节”,也没有引来黄河水建成现在模样的魏州水城。家乡变化很大,我记忆中的老家还是三十多前的样子。 《杜甘固》这首诗写得很顺,大约十几分钟就在手机上写完了,后来也没有改动过。我写这首小诗的时候,眼睛是湿润的,好像在对着老娘说话。诗写到结尾时,我真的就想为年迈的爹娘跪下,对着小村的方向磕个头! 令我惭愧的是,至今没有参加过一次家乡的梨花节。我是从网上看到家乡梨花盛开的样子的。我为家乡的梨花写了一首又一首的抒情诗,越写,越感到不像是在写梨花,而是在写给一个心中“相约”的人。没有想象便没有诗。而让想象的翅膀张开的力量,是我对家乡愈来愈浓的思念。 我是个从农村走出来的土孩子,这一身的土味,永远不会被我轻易地弹掉。 2009年 起飞前 6、花语:当诗人和军人这两种身份发生冲突的时候,您通常会怎么办? 宁明:1993年2月我被任命为飞行大队长。命令下来前,团长找我严肃地谈了一次话。说是谈话,莫不如说是一次“君子约定”。“我可把一个大队的飞行员交给你啦,你可不能再偷着写诗了,要把他们带好,要对他们的技术和安全负责!”我第一次感到,写诗原来竟会让领导如此不放心!我惭愧而认真地点了点头,算是承诺。从此后,我竟然整整七年没有碰过诗!直到2002我从俄罗斯留学回国后,工作岗位变化使我有了更多的业余时间,冬眠的诗心才重新萌动起来。 我当飞行大队长当年,安全飞行145小时,创下了全师个人年度安全飞行时间最高纪录,所在大队结束了连续11年不沾先进边的历史,跨进了“达标先进单位”行列。次年,在代表空军迎接总部的岗位练兵考核中,我所在的大队获“团体第一名”,我个人获“地图作业第一名”。年底,被军区空军评为“优秀基层主官标兵”、“优秀共产党员”和“岗位学雷锋标兵”,还被大连市评为“优秀青年”。我老王卖瓜似的唠叨这些,是想表白一下自己是一个“做事挺靠谱的人”。 飞行时,我从不想诗,更不写诗。想想看,当我面对布满了二三百个仪表、电门、开关、把手、信号灯的光怪陆离的飞机座舱时,尤其在高速飞行或机群编队飞行中,我只能全神贯注地去操纵飞机并应对各种可能发生的意外情况。那怕是短时间的分神溜号,就意味着是在自杀。 所以,我的原则一直是:飞行时就好好飞,不飞时就好好写。一个掌控不住自己的人,当不好飞行员,也成不了好诗人。 2002年 与同学们在加加林空军学院 7、花语:李犁老师说“作为一个诗人,首先要练就一手好的技术,诗人的一生就是操练诗歌技术的一生,先与词句搏斗再磨砺诗意,诗歌在诗人的洗练下,变得越来越薄,薄到一层纸,薄到这张纸也没了,薄到了语言与诗意与心灵完全重合,薄到透出光亮和黎明,露出他追求的清澈和深邃的境界来。此时的诗歌技术已经化成了诗人的一种习惯和下意识,就像高明的剑客,只随意简单地一挥手,里面却潜藏着无穷的玄机。”这段话谈到诗歌技术对于诗歌的重要,并引用了您的诗举例。您怎么看? 宁明:这是评论家李犁兄新出版的评论集《烹诗》第44页上的一段话。李犁兄在微信圈给我留言,让我去看看他“表扬我”的这一页。因为,他在这段话后举了一个“最典型的例子”来佐证上述的观点。我的这首旧诗《收成的季节最难思量》曾被李犁兄在好几个场合背诵过,尤其是他喝酒后,声情并茂,背得非常流畅。而我,对自己的任何一首诗都是背不下来的。很显然,这是李犁兄对我诗的偏爱,更是在鼓励与鞭策我。 写诗的确是一门手艺。否定技术,抹煞技巧,也便没有了诗歌。诗人在有了独特的思想发现,捕捉到一首诗的灵感之后,如何诗意地把“心中想”表达出来,就需要技术。术,是手段,是过河的“船和桥”。 诗歌拼拚到最后,待“薄到这张纸也没有了”,诗的“术”已达了到得心应手、随心所欲的程度,一招一式已不再重要,读者看中是你诗中有无“道”或“道”多深了。 诗感的敏锐度和诗思的独特性,是测量诗人高矮的尺子。 2009年 严力向宁明颁奖后合影 8、花语:“由大连出版社出品的《飞行者》是2013年散文界一个惊喜。作为中国首部战斗机飞行员的生活记录,这部书创新了一种体裁:以凝练的诗笔白描一个特殊群体的蓝天人生。有故事,有抒怀,有技术常识解构,有命运交响,更有真实的爱与哀愁。宁明在敛与放的尺度把握上不再像写诗那样节制了,并未走远的故人往事牵着他的笔往前走,因为刻骨铭心,所以无需掂量。同时也表明,宁明的“技术”瓜熟蒂落。”这是《新商报》总编耿聆对您散文集的一个评,我想一定有许多人像我一样,想了解您飞行员生涯中的惊险故事,能否以文字的形式部分再现? 宁明:讲一段飞行故事不会过瘾,还是去读《飞行者》吧!详见《飞行者》大连出版社2013年4月版或《飞行者》大连出版社2014年10月版。当当网等网店也都有售。若想得到签名本,也可发红包,由我代购,再签名后寄给读者朋友。 另外,我正在编下一本的《飞行者》,书名还没想好。收入的文章都是在《中国空军》《文学少年》《半岛晨报》《地铁时报》等报刊上开专栏时发表过的,也全部都是写飞行的。请喜欢读“飞行故事”的朋友关注吧! 9、花语:你曾被评为首届中国十佳军旅诗人,获第八届辽宁文学奖诗歌奖、第九届辽宁文学奖散文奖、首届中国屈原诗歌奖特别奖、第四届和第六届全国冰心散文奖、两次空军蓝天文艺创作奖、两次大连市“金苹果”文艺优秀创作奖、六次“大连市文艺界十位有影响的人物”和“大连市文艺界十件有影响的作品”奖,出过20本诗集,还另外出有散文集等,作为曾经的优秀军人和如今的优秀诗人,对于获得的这诸多的荣誉,您有何感想,对于文学,是否还有更高的期待? 宁明:我是个没啥大出息的人,对文学一直没有“野心”,当个业余作者就已感觉挺好了。拿破仑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我已肯定不是个好士兵;套用此话,“不想获xx奖的诗人不是好诗人”,我也注定不会是个好诗人了? 自己是一块做板凳的料,最好不要去争着做龙椅。反之,亦然。 2012年 主持大连作家“走转改”会议 10、花语:“宁明的身上有种高贵的气度,但他的姿态却是谦逊向下的,他整个的形象有种隽永的味道,这是从他严谨、负责、正直、宽厚的品质中散发出来的。他胸怀大爱,悲天悯人,从容豁达,深具幽默感与亲切感”,这是女诗人宫白云对您的评,个人以为幽默是一种智慧,亲切是一种能力。但是谦逊对您来说,意味着什么? 宁明:这应是我努力的方向。谢谢白云老师的鼓励! 我没感到我是个多么谦逊的人呀,反倒感到是一个身藏“倔骨”、常会讨人嫌的人。做人与做事,我想,得体、自然就好。 诗人的虚伪,令人双倍的讨厌! 11、花语:当代学者林贤治在他的《寻找诗人》中说“诗人首先是人,然后是诗”,这句话,您怎么理解? 宁明:这看似很简单的几个字,诗人若能做到、做好很难。“人”字笔画很简单,简单做人却最难。 诗品与人品统一得越彻底,越好;而写一手好诗,做一世坏人的诗人,不好。 12、花语:“诗歌的一个重要功能就是能够提高人的想象力和审美水平,宁明在这一点上总能做到时时有惊喜呈现。他始终以真实独特的生命体验与现实社会进行解构,通过意象的组合呈现出内部的情感与思想的深遂,他总能把他看到一些现象转化为经验。他的诗无论写什么,都自身携带一种隐喻的光线和思想的分量”。我很认同宫白云对您的评价,您无可置疑地写出了相当数量的好诗,那么,在您眼中,何为好诗? 宁明:何为好诗,这是一个一答就错的话题。我以前试图为好诗描绘出过一个清晰轮廓,但随着对诗理解的不断变化,这些条条框框也在被不断改变,自我否定。好诗是应该有标准的,但很难做到绝对统一。见仁见智,各写各诗。 笼统地说,我感觉能把我的目光一下子留住,并让我还想回头去品,使我心受触动,引我无尽遐想,促我顿悟深思……这样的诗,大抵就是好诗。 2011年 在歇马山庄 13、花语:无论身在部队,还是转业后在地方工作,三十年的诗歌创作,是一个不短的时间间隔,是什么支撑使您坚持了这么多年? 宁明:我没刻意去坚持写诗,诗却一直没离开过我。诗意的生活,一直是我渴望的生活。诗是我与世界对话的一种方式,而且是我最喜欢、最善长的方式。不论生活中遇到任何事,只要有感觉,有发现,有愿望,我都可能被萌生的诗意诱发出写一首诗的冲动。在民航飞机上,在高铁上,在公交车上,在“假大空”的会议上,甚至在卫生间里,我都有可能将其做为一首诗的产房。 诗,已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诗,也从未妨碍过我生活的其它部分。 工作中,我是个有点理想主义倾向的人,这个“毛病”总也改不掉,可能也因此“得罪”了一些本来可以成为好朋友人。无论在部队还地方工作,我总想把事情做得完美一些,让上下都满意一些,而这世上哪里又会有真正的完美呢! 14、花语:我印象中的“大连作家森林”,位居大连闹市的一隅,它静若处子,有作家亲手签名的个人专集、有作家合影、有名家手稿墙,是出于什么创意,办了这样一个集咖啡,书店及阅读于一体的文学空间? 宁明:大连作家森是2014年10月建立的,至今已形成“一林多谷”的构局。大连作家森林有“十大功能”,各个森林的“谷”风格和气质不同。 大连作家森林这“七片林子”,各有自己的特色,我希望它们能像大自然的树林一样,每一根枝条都按着自己的意思生长。至于,每一棵树能长多高,在同样的阳光雨露下,这还要看一点缘分。我们期望大连作家森林能为涵养和改善大连的文学生态,发展和繁荣大连的文艺事业起到应有的作用,也希望为爱好文学的人们共筑一个温馨的家园。 按照领导的要求和工作分工,我从2014年下半年至2016年底,把很大一部分精力都花费在了筹建、管理大连作家森林这项工作上。既然是工作,每年就会有新的设计,也会有新的分工。我希望所干的每一件事都有一点点意义,对社会也好,对自己的良心也好。我只能要求自己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 欢迎外地来大连的朋友到大连作家森林做客。我自费请大家在森林里喝茶或咖啡! 15、花语:“当我读完宁明的新诗集《当谷穗走过深秋》,我不得不说,宁明仿佛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哲学家”。在宁明的诗作中,哲理诗占了很大的比例,睿智的火花在诗中四处闪耀。”这是女诗人颜梅玖对您诗的评,怎么看待诗歌与哲学的关系? 宁明:尽管诗歌并不担负阐释哲学和思想的使命,但经过诗化后的思想与哲学则往往是一首诗立起来的脊骨。掂量一首诗的薄或厚,轻或重,飘或沉往往也与诗中所含有的独到发现和深刻哲思有关。 诗意与思想、哲学的区别,在于是否经历过了深度的诗化过滤。 生硬的思想和哲理,和一切说教一样,尽管道理都无比正确,但不是诗。就像一块生硬冷漠的岩石,还不能被称作遇到水的点化就会释放出激情澎湃能量的石灰一样。 远离或淡化思想和哲理的诗,也有好诗。有人喜欢风情万种的鲜花,有人喜欢傲然挺立有筋骨的大树。它们各有各自的风采。 在加加林空军学院毕业时与院长合影 16、花语:作为大连诗歌的领军人物,您怎样看待大连诗歌? 宁明:大连的优秀诗人很多,老中青年诗人的年龄结构也比较合理。尤其是近几年来,以苏浅、颜梅玖、李皓、大路朝天、季士君、大连点点、臧思佳等为代表的大连青年诗人已逐渐形成了“集团冲锋”的良好态势,他们有望在全国范围内取得更好的成绩。五、六十年代出生的一批大连诗人创作势头依然迅猛、强势。他们的作品上大刊、出诗集、获重要奖项连连不断,为大连诗歌的发展繁荣继续充当着生力军的作用。诗评家宁珍志老师曾撰文,把大连良好的诗歌生态和创作氛围称之为“大连诗歌唐朝”,以此来鼓励大连的诗人们勇攀高峰,再创佳绩,共筑辉煌。 但是,客观地审视大连诗歌,与一些诗歌发达地区相比,我们的整体状态还不容乐观。大连诗人中亟待出现一两位具有鲜明标识作用,在诗界有广泛知名度和美誉度,有公认的重要作品和深远影响力的大诗人。让我们共同期待吧! 17、花语:在诗歌之外您是个怎样的人? 宁明:我既不是一个“大好人”,也不是一个“大坏蛋”。在诗歌之外,我希望自己做一个不另类的“正常人”。我尽可能要求自己做一个真诚一点的人,做一个不太“装逼”的人,做一个有温度、有悲悯情怀的人。 18、花语:能否形容一下军旅生涯中,对您影响至深的战友或领导? 宁明:让我每每念起而又无法忘怀的是那些已走上北京航空博物馆“天魂碑”的飞行战友。他们用年轻的生命以编队的姿态永远飞翔在祖国的蓝天上。想想他们,我还有什么不知足呢! 还有,偶尔也会在别人提起时想到仍关在监狱里的某位师“首长”。他在位时天天在台上谆谆教导我们,那么语重心长,那么情真意切,那么推心置腹,那么无比正确……而他的所作所为让我一度竟羞于说出自己也曾穿过蓝军装! 人,只能活一辈子。这辈子,都好好的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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