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宝春印象中,父亲李少春是个有些严肃的人,年轻时对父亲的话体会不深,更多是迎合、讨好父亲高兴。反倒是父亲去世后,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觉得父亲的话有用。而对于今天的年轻人,他希望他们一定要追求自己的梦想,什么时候都别丢了自己的专业。 新京报记者 郭延冰 摄 《宝莲神灯》 这出戏讲的是沉香劈山救母的故事,台北新剧团的版本比传统京剧《宝莲灯》多了一个“神”字,在视听效果上也想给观众带来更多新意。李宝春透露,这出戏上半场听京剧的“唱、念”,下半场看京剧的“做、打、舞”,下半场还有比较现代的音乐和百老汇的舞蹈元素。 《赵匡胤》 赵匡胤千里送京娘的故事同样经典,特别是京昆大家侯永奎、侯少奎父子的《千里送京娘》尤为经典。李宝春将《斩红袍》《送京娘》《斩黄袍》三折戏串联起来演,让整个故事相对完整。《送京娘》京昆合演,而《斩红袍》和《斩黄袍》都已经很久未见于舞台。 《京昆戏说·长生殿》 唐明皇与杨贵妃的故事,传唱千年。这出《长生殿》本是昆曲经典,这次台北新剧团用“京昆戏说”的方式重新演绎,把京剧里的《贵妃醉酒》和《梅妃》、昆曲里的《赐盒定情》和《献髪密誓》重新编排整理,京昆对唱。 今年67岁的李宝春,出身京剧世家,是京剧李派老生创始人李少春之子。他九岁随祖父李桂春练功,十岁进入北京市戏曲学校学戏,受马连良、王少楼、杨菊芬、徐元珊等老师教导。20世纪70年代,李宝春在样板戏《杜鹃山》中饰演李石坚,80年代初加入中国京剧院,与袁世海、杨春霞等同台。李宝春在上世纪80年代中期远赴美国,因放不下心中的京剧事业,于90年代初到台湾工作。自1997年成立台北新剧团以来,李宝春就推出了“新老戏”系列,为的是既保留传统戏的精华,又能让老戏有新意。近几年,台北新剧团来大陆演出了《弄臣》、《知己》等新编剧,有掌声,有争议。 今晚至8月13日,台北新剧团在北京保利剧院的“新老戏”专场中,李宝春请来裘派花脸杨燕毅、梅派青衣曹馨月,以及江苏省昆的青年演员钱振荣、徐思佳等,带来了《京昆戏说·长生殿》《赵匡胤》《宝莲神灯》三部大戏。 1 心态放轻松,别害怕失败 心态轻松一点,你就容易走进去,学进去。 新京报:京剧世家出身的演员身上往往背负传承压力,但你给人感觉心态很放松,常说自己是“专业京剧爱好者”,这种心态怎么来的? 李宝春:就像你说的,走到哪儿,别人一介绍是京剧表演艺术家我就压力很大。我觉得人不要有那么大压力,我在爱好者前面加了专业俩字,这样的态度可以吸收更多东西。从我父亲身上也体悟到很多,他从来没说自己可以称“李派”,常说我的创作都是学来的。 我曾经问过他,您从盖(叫天)老那儿,从周(信芳)老那儿学到了什么?他说,学得太多了,你看我的《秦琼观阵》,很多技巧都是从盖老那儿学的,我只不过拿过来根据我的条件给化用了。还有《野猪林》中的那段“八十棍打得我冲天愤恨”,就是借鉴周老的唱腔。我觉得父亲对自己身份的拿捏,对自己艺术的拿捏,总是一种进取、学习的态度。 所以说,我觉得心态轻松一点,你就容易走进去,学进去。你如果把自己弄得太封闭了,老觉得现在是艺术家了,不能失败。可是谁能不失败?你只要做事,就有失败的可能。在艺术方面,我认为现在唯一的遗憾就是,你悟了很多,但有时候力不从心了,包括环境、年纪的制约,就尽最大努力做好。 2 要学会分析自己的长短处 你今天的长处,明天也许就不是长处了。 新京报:刚才你提到父亲李少春先生,他在你心中是什么样的人?他对你有什么影响? 李宝春:以前我没有仔细琢磨这事,就觉得他是家人、是我爸,而且他是一个很严肃的爸爸。那时候,有些话我都是在应酬地听,讨他欢心,没往心里去。但是他去世后,越往后我觉得受他影响越大,有些话让我体悟到我的人生应该怎么去走。我也体悟到他很多为人处世的看法,越来越佩服他,不单是佩服他的艺术,还佩服他对艺术的一种解析。 他就讲,台上一个好演员,其实最重要的你得分析自己的长短处,你今天的长处,明天也许就不是长处了。今天是短处,明天你忽然悟了,就把短处变成长处了,所以他说要时常分析自己,了解自己。我认为有道理,比如随着年纪的增长,戏里有些东西比年轻时更吸引你,比如这段腔调怎么拿捏,就知道把力道放在哪儿更吸引观众了。 3 不要轻易放弃你的专业 人做选择的时候要选准,别放弃自己的追求。 新京报:很多观众也挺关心,你在上世纪80年代中后期怎么就选择远赴美国了? 李宝春:我那个时候从《杜鹃山》剧组调到了中国京剧院,就是想在父亲当时的那个环境学点东西。但那个时候各个院团都在调整,我跟杨春霞就组了一个小队四处去演,像《战太平》《打金砖》《野猪林》《挑滑车》老演,那一段时间是我对传统戏体悟最大的时间,也是传统戏提高非常重要的一个阶段。 但是好景不长,后来有一个新政策不允许“走穴”,就给叫停了。你可以在家待着,但不能四处去演。在这个空当,美国的朋友、亲戚就请我去美国走走、开开眼,我想闲着也是闲着,就去了。这一去就改变了我的整个人生轨迹。今天总结起来,当初我也曾想过回来,在那儿有两点让我体会深:没价值、没地位。当初在样板戏剧组,我还算一个主演,到了那儿挫折感很强。我也有心回来,还给院里写过信,当时院里还在调整,院长让人给我带个信,说你在那儿学点东西,现在回来也是这样耗着。 所以,结合我的经历,我也曾劝过年轻人,人做选择的时候要选准,别放弃自己的追求,再就是不要轻易放弃你的专业。我父亲也说过,你要是放弃了,改行了,你总在人家后面,你学不过人家。 有一次,我跟学生们说,人都有后悔的事,我今天说后悔的事,你们以后就不要像我。我最大的后悔是什么?就是为了眼前的小利放弃了长远的打算。我在洛杉矶的时候,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教好莱坞演员武功,这个好赚钱;另外一个就是去美国艺术院校上学,可以申请奖学金。最后,我选择了去赚钱,后来悔之晚矣,钱是赚到了但我的价值在哪儿?后来我就走了,去纽约,去华盛顿,我想保持自己的这个价值。之后也开过冰激凌店,没事就在仓库吊嗓子、练功。一直到1990年,我去台湾演戏,在台湾辜(振甫)伯伯给了我很大的支持。 在台湾演戏有利有弊,不像在大陆的京剧院任何条件都创造好,在台湾什么都得自己来,自己写,自己导,自己演。这让我吸收了很多,弊也有,就是很清苦。有人说,你写的剧本文学性不够,我说就是文学性不够,因为我不是写剧本的,但我写出来的生动,有弱点可以加强。我也不是导演,但我可以去学。 4 面对争议,别把自己全否了 要转弯抹角地改,丧失自己的基础不行。 新京报:这些年你一直在演“新老戏”,怎么看待外界争议的声音? 李宝春:别人说了,我就听呗。这是我父亲给我的提示,他说要做戏,你先得练练听人家的意见,挨骂也不脸红。哪怕他全都胡说八道,你要能听进去,借题发挥他一点点有用的地方,对你就有用。 你别以为听进去容易,其实不容易,如果他全给你否了,你就晕了,你就不知道该怎么做了。我也给自己一个提示,别把自己全否了,要转弯抹角地改,丧失自己的基础不行。现在都实行跨界,你不能跳出去,你只能跨出去。跳出去就找不着家了,回不来了。 ■ 谈推广京剧 不上娱乐节目 佩服王珮瑜 新京报:你有没有想过上娱乐节目,或者演影视剧,来推广京剧? 李宝春:娱乐节目我是不能碰,也不想碰,不适合我这种。最好是那种小鲜肉,有话题的。电视剧我不排斥,前年我还演出了连奕名导演的戏《回马枪》。我提了两个条件:第一,我不演好人,好人你找小鲜肉;第二,拍摄时间别长,我还得演戏呢。拍摄时间不长,但我想着得演京剧,到最后就求他快让我在电视剧里死了吧。这段经历也有收获,越演到后来我的戏曲程式动作放下来了,开始演的时候身上老绷着,跟上白虎大堂似的。 新京报:近些年,大陆这边的京剧青年人也在尝试多种方式推广京剧,比如王珮瑜、凌珂,用现代方式来包装骨子老戏,你怎么看? 李宝春:我很佩服他们这群人,不管说传播也好、传承也好,都有争议,但是有争议才有话题,有了话题大家才愿意去看。我最佩服她(王珮瑜)什么呢?她正像我父亲说的,她对自己有一个很准确的解析,知道自己的长处在哪儿,要往哪里走。不能老跟着人家走,要走一个跟大家不同的风格。她的模式能展现自己的特长,那就好。我父亲说过一句话,不怕练功苦,就怕苦练功,要是没脑子,你把腿压到这边来,也没用。就是说我们演员得灵活,得有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