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新证》于1953之秋出版以后,海内的反响,由友好人士的传达,我得以略知一二,至于海外情况如何,我是无从得知。就连有人写信给胡先生想挑拨先生的情绪,胡先生不但不介意反而说出了一篇赞我的奖饰之词,这也是2005年以后才辗转听到的,我哪里能够想象胡先生在那么早就做出那些批语。而到如今,若无宋先生,我仍是孤陋寡闻,人家也难以相信吧!这么说来,我之感谢宋先生岂是通常一般的心意可比。 胡先生降世于1891年,长于我者27岁之多。新文化运动时他是重要人物之一,而我则是次年才投胎入世的,到胡先生1921年发表《红楼梦考证》时,我年方三岁。我是出身于村镇家庭的孩童,家无藏书,少年失学,遭逢乱世……不拘从哪一方面来说,并没有和胡先生对话论学的资格,后来在通信往还中也曾因为“白话文”的问题,我用不够客气的语言唐突冒犯了他,他也并不介意,依然不曾以为我是一个不可教的孺子;直到他看了我那本《红楼梦新证》,里面又有几处不够恭敬的词句(我的手稿中不是这样的),再到批俞批胡运动时,他又读到了我的署名“批胡”的文字(尽管此文也曾经过别人的“加工”),他都能高瞻远瞩,不肯脱离学术讨论和历史因素而计较芥蒂于怀。从这些方面来看,他是一位名副其实的仁人君子,治学大师。如今宋先生给我的这些材料一方面引起我感念的心情,一方面又重新获得了新的教益和启示,例如,他对每一个细节微点都不肯放过,其认真严谨的态度,使人凛然发生自律而敬服之心;又如,他肯于改正自己过去的见解,明白指出:“我错了。巡盐御史不是盐运使。适之”(381页)。还有一例:胡先生在《红楼梦新证》第438页上,我引裕瑞《枣窗闲笔》中批评高鹗续书的一些论点加以圈点,共有七处之多,还有几句总括的话说:“裕瑞原文似尚有一节指出‘我们’‘喒们’的区别,高鹗本多误。若我记忆不误,此真是了不得的见地。适之”。至此,不论胡先生此处所指有何曲折层次,但有一点是十分清楚明确的,就是他已承认裕瑞对高鹗续书的指责,认为其见解是了不起的。若我对胡先生的这段批语理解不误的话,那么此时他对一百二十回假全本的看法已和1948年我和他对程乙本的评价有所争执之时,他的看法已然有所改变了。这个问题若细论起来,就不止是一本小说和原书、续书这样简单的问题,实际上那是牵涉到中华传统文化、文学理论等根本问题的事情了。这篇短序并非讨论这种重大问题的场合,只能点到为止,若有机缘再当详论。然而,仍有一点还想说明,就是胡先生对原书、续书的巨大区别已然明确承认,我和他早年的争执似乎双方还没有相互理解,今日看来,或许那时我对适之先生这样的学术大师理解的太浮浅了吧。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