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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话题——读拉什曼《死亡特雷布林卡》


    
    《死亡特雷布林卡:1942-1943——最后一个犹太幸存者的回忆录》[波兰]奇尔·拉什曼著徐小薇译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
    “死亡营”特雷布林卡
    二战时期,希特勒“第三帝国”对欧洲犹太人灭绝种族的大屠杀,是人类文明史上永远翻不过去的极其沉重的一页。
    1933年希特勒上台后迄至二战全面爆发前,纳粹德国反犹连连不断,殴打、杀害犹太人,或将犹太人投入集中营等等;不过,从总体上看,这一时期的反犹还是侧重在社会生活、法律法规、经济领域等方面采取一系列歧视性、掠夺性措施,羞辱、凌虐、摧残犹太人,旨在逼迫他们离开德国、移居他乡。而二战全面爆发后,特别是1941年6月纳粹德国入侵苏联前后,反犹情况发生了巨大变化,他们搜捕犹太人,驱赶犹太人到隔离区,集体枪杀犹太人,大量增设集中营,并且在波兰境内建造了奥斯维辛-比克瑙、切姆诺、马伊达内克、贝尔塞克、索比堡、特雷布林卡等六大灭绝营,开始了有组织、有计划地大规模屠杀欧洲犹太人。
    六大灭绝营中的特雷布林卡,离华沙不远,建成后于1942年7月23日开始投入运营。纳粹党卫军、原“安乐死计划”成员埃贝尔被任命为特雷布林卡灭绝营首任指挥官。此人好大喜功,急切希望此处屠杀犹太人的数量超过其他集中营,以至于运来犹太人的数量过于庞大,一个多月的时间就出现大量无法处置的尸体。在这种情况下,埃贝尔的职务于9月初由同是原“安乐死计划”成员、党卫军斯坦格尔所接替。还在埃贝尔掌管这座灭绝营期间,斯坦格尔就已经来过这里,后来他讲述了首次前来特雷布林卡目睹到的情景:“我和一名党卫军司机驱车前往……几公里之外我就能闻到死人的气味。”当他进入灭绝营,来到广场后,映入眼帘的是到处堆放着的尸体,“几百人,不,是几千人的尸体。这些尸体正在腐烂、分解”。
    看罢这样的文字,人们会心生疑惑: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要了解当年那里发生的事情,可以看看坊间的一本有关特雷布林卡的书。
    幸存者的亲历回忆
    这本书,名为《死亡特雷布林卡:1942-1943——最后一个犹太幸存者的回忆录》(以下简称《回忆录》),作者拉什曼是波兰犹太人,1942年10月他和妹妹,还有居住在同一地区的众多犹太人被押送到特雷布林卡,列车抵达后,他与妹妹就被迫分手,妹妹和许多犹太同胞迅即被杀害,他和一些年轻的犹太人被挑选出来当苦役,直至1943年8月2日他参加灭绝营的起义,才逃离这个地方。《回忆录》就是他在逃亡期间记下的有关这十个月的见闻和亲身经历。
    充当苦役的第一天,他和其他囚犯一样,东奔西跑,干着极其繁重的活,及至夜晚,他们才来到那拥挤不堪的木板房宿舍。此时,他和朋友勒贝尔伤心感慨,痛苦落泪:“勒贝尔,昨天这个时间,我妹妹还活着……”
    “还有我的所有家人,还有我们市的一万两千名犹太人。”
    就是说,“昨天,我们的亲人还活着,现在,他们全都死了。”
    他们是怎么死的呢?《回忆录》为人们勾勒出一条死亡流水线:从波兰华沙及其他地方开出的列车到达特雷布林卡后,犹太人被杀人犯(指灭绝营中的党卫军及其帮凶乌克兰卫兵)驱赶下车,然后将男女分开,男人在右边排队,女人和孩子在左边排队;交出行李、金钱、贵重物品;脱掉衣服、鞋子;剪去头发;进入貌似淋浴房的毒气室,关上大门,施放毒气;打开毒气室大门后,囚犯们将紧紧地缠在一起的尸体掰开,搬出毒气室;抬尸囚犯用担架抬走尸体放到一处处堆放地,途中由“牙医”(即拔牙的囚犯)拔下死者口中的假牙;一批抬尸囚犯再将尸体抬到万人坑;坑里有十几名掘墓囚犯将尸体头对脚、脚对头排列,以放进尽可能多的尸体;然后由另一批囚犯将沙子覆盖在尸体上,一层尸体,一层沙子,直至万人坑填满覆盖。不久,党卫军发现掩埋尸体无法掩盖屠杀痕迹,于是改为焚烧尸体,就在原来各个万人坑附近搭建柴堆,用挖掘机将万人坑中的尸体挖出,搬到柴堆上,点火焚烧;再将万人坑填平,种上植物。
    被押送到特雷布林卡灭绝营的犹太人,除了挑出来当苦役的暂时幸免一死外,所有的犹太人都无一例外地罹难丧生。有少数犹太人选择反抗,拒绝进入毒气室,结果是遭到党卫军的枪击,鲜血洒在通往毒气室的走廊上。日复一日的杀戮,出现越来越多的尸体,数量之多,令人震惊。被陆续挖出的万人坑有十一个,体积非常庞大,深度相当于四层楼房。有一个万人坑掩埋了二十五万具尸体,后来将这些尸体挖出放在柴堆上焚烧,第一天晚上点火,刮着狂风,火烧得异常猛烈,一直烧到翌日的夜晚。
    每趟列车抵达特雷布林卡,党卫军都会挑出一批年轻的犹太人当苦役。除了剪头发,他们的所有工作都是在犹太同胞被毒气杀害后进行的,其中包括清理现场、行李分类、分拣衣服、抬尸、拔牙、摆放尸体等等。
    这些工作给他们带来极其沉重的精神和体力负担。所谓精神负担,指的是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大批同胞临死前的痛苦,听到那令人心碎的哭泣声和凄惨的求救声,目睹那一个个鲜活生命的殒灭。所谓体力负担,指的是他们每天都得承担超负荷的工作量,疲惫不堪。
    他们不仅干着重活,而且还每时每刻都处在恐怖之中。挨打是家常便饭,“鞭子和拳头如雨点般落下”,他们经常被打得“鲜血直流”、“血流满面”。至于其他的残暴行径,《回忆录》中也多处提及。一名党卫军小队长每晚点名时,照例将最后点到的囚犯枪杀。党卫军一次枪杀几名、几十名囚犯的事件亦屡见不鲜。乌克兰卫兵的暴虐、残忍与党卫军不相上下。名叫伊万的乌克兰卫兵会时不时地拦住抬着担架路过此地的囚犯,一刀割下他的耳朵,囚犯因剧痛而呼喊,但他必须继续抬着担架奔跑,待到这名囚犯再次路过这里时,伊万便命令他放下担架,下到万人坑,将其击毙。
    在这样残暴、恐怖的环境里,囚犯们深感生不如死。有一回,一个同伴晚上躺下,早晨再也没有醒来,死亡,让他归于安宁,囚犯们羡慕不已,“全都希望得到同样的命运”。不少人选择了自杀。
    所有的囚犯都知道,对于纳粹而言,他们只是一种工具。他们很清楚自身的处境和前景,那就是他们是被判死缓的人,“总有一天他们会杀死我们。”事实正是如此,除了平时都有囚犯被杀害,当特雷布林卡灭绝营关闭的那一天,所有剩下的囚犯一律处死,一个也不留。
    杀人犯们以杀戮、暴虐为乐。指挥官斯坦格尔曾说,他为能够监视几万、几十万人被毁灭而自豪。屠杀生灵、虐待囚犯,在他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了,正如他后来所说的那样:“那是我的职业,我很喜欢,它让我感到充实。”
    其实,岂止是“充实”,简直是其乐无穷!那二十五万具尸体、二十五万犹太人的血熊熊燃烧之时,灭绝营指挥部全体出动,现场观看。面对像燃料一样燃烧着的犹太人的血,他们欣喜异常,把这视为“奇迹”,对这“壮丽的大火”赞赏不已。严冬季节,零下二十度,党卫军命令即将进入毒气室的年轻女人们赤身裸体站立在冰冷的雪地里,她们瑟瑟发抖、悲伤哭泣、挤成一团,党卫军“以愉快而嘲弄的目光看着这些年轻的身体,他们开玩笑,嬉笑”,欣赏着被他们视为“真美”的场景。获悉一批英国犹太人即将被押送到特雷布林卡,党卫军要来白兰地,斟满酒杯,副指挥官弗兰茨兴奋地说:“为我们即将迎接英国的犹太人而碰杯……”,亦即为又一批犹太人即将丧命而庆贺。
    《回忆录》重在事实的叙述,写得直白,十分真实地还原了当年灭绝营的情景,再现了人类文明史上那场极其残酷的浩劫。用作者的话说,“这是一个以人类牺牲者为食的工厂”,即杀人工厂;也是地狱,魑魅横行的地狱,极其恐怖、异常残忍的人间地狱。
    这杀人工厂、人间地狱中杀人犯们的恶行劣迹已非常清楚地呈现在人们的面前;可是,指挥官斯坦格尔战后却表示:“我根本没做什么坏事,我上面还有人,我只是执行命令,从未伤害过一个人。”他所谓“没做什么坏事”、“从未伤害过一个人”,自然是与事实不相符的;而他所说的“上面还有人”,却是客观的事实。
    《回忆录》中就出现过“上面”的人,即希姆莱,写他于1943年7月1日前来特雷布林卡视察,察看了毒气室,以及已经填平、清扫干净的万人坑原址,表示满意。
    而这“上面”的人的总代表,或者说,灭绝欧洲犹太人的罪魁是希特勒。早在1920年代,他就在《我的奋斗》及演说、谈话中把世上的民族分成“优等民族”与“劣等民族”,它们分别具有“高贵的血统”和“低劣的血统”。雅利安人有着“高贵的血统”,是人类文化艺术、科学技术成果的创造者,其中的日耳曼人,首先是德意志人尤为突出,是“优等民族”;犹太人等等则是“劣等民族”,有着“低劣的血统”,犹太人是“雅利安血统的玷污者”,是“一种瘟疫”,是人类一切邪恶与灾祸的根源,因此,对犹太人只能是势不两立。1933年希特勒掌权后把反犹定为国策,竭力迫害犹太人。1939年1月30日,希特勒在国会演说中预言:一旦发生战争,欧洲犹太种族将被消灭。及至二战爆发,特别是纳粹德国进攻苏联前后,希特勒多次重提这个预言,叫嚣要灭绝欧洲犹太人;声称如有必要,对犹太人将“采取最残暴的手段”;发出“犹太人问题必须立刻和一劳永逸地解决”的命令。“灭绝”、“采取最残暴的手段”、“立刻和一劳永逸地解决”,意味着要以最快的速度实现肉体的消灭。这其中,包括他曾有过将大批欧洲犹太人予以驱逐的设想,但由于诸种原因未能实现。而最符合上述要求的,还是他早年在《我的奋斗》中提到的使用毒气,以及重新启动由他签署的强制性“安乐死计划”,屠杀欧洲犹太人。正是秉承希特勒的旨意,纳粹政要戈林给有关官员下达了制定“最后解决”欧洲犹太人问题方案的指令。纳粹党卫军头目、大屠杀主要负责人希姆莱表示:党卫军应当执行希特勒关于“犹太人问题必须立刻和一劳永逸地解决”等命令,强调这个任务涉及大批犹太人,必须“用毒气来完成”,并且要求不留下任何屠杀痕迹。
    就是在“上面”这些人,还有相关官员的策划、指挥下,经过党卫军及其帮凶们的操作,特雷布林卡等灭绝营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有组织、有计划地大规模屠杀犹太人。据相关资料显示,六大灭绝营中被杀害的欧洲犹太人分别是:特雷布林卡约八十七万,贝尔塞克约六十多万,索比堡约十七万,切姆诺约十五万,马伊达内克约八万,最多的是奥斯维辛-比克瑙,约一百四十万;其中有许多是儿童。六大灭绝营屠杀的三百多万犹太人,占二战时期被屠杀的欧洲犹太人总数的一半以上。
    记住那些“血管中流出来的血”
    希特勒“第三帝国”灭绝人性的反人类暴行是任何国家、任何阶层心智正常的人所难以置信、无法想象的。披露纳粹德国的暴行,对于《回忆录》作者拉什曼来说,既是为了不忘却那一段血腥与黑暗的岁月,也是对历史、对种族灭绝劫难中的罹难者承担的一份责任。《回忆录》中,一位犹太年轻女人在进入毒气室前,利用拉什曼给她剪头发的极其短促的时间,向拉什曼提出这样的要求:“记住,你看到了他们如何对待我们。我希望你活下来,能够为我们无辜流淌、无法安眠的鲜血报仇……”
    这一反映千百万受害犹太人心声的一番话,让笔者想起了杜维姆。这位出身犹太市民家庭、二战时期流亡国外的波兰诗人,曾经写下这样一段文字——
    “血有两种:一种是在血管中流动的血,一种是从血管中流出来的血。第一种血,是人体内的汁液,研究它是生理学家的事,那些认为这种血除生理学特性之外还具有某种特性的人,现在我们看到,正把一座座城市化为废墟,正杀害着千百万的人,而最后,我们也看到,给自己人民带来了死亡。另一种血,这是国际法西斯主义首脑从人类身上榨取的血,以便证明自己的血比我的血,比千百万受苦受难的人的血更优越……”
    这是二战时期为成千上万的人所传抄的一段文字。苏联作家爱伦堡读到这些文字,久久不能平静,因为在他看来,这些文字是用“血管中流出来的那种血”写成的。
    同样,摆在我们面前的这本书,也是用“血管中流出来的那种血”,即千千万万犹太死难者“无辜流淌、无法安眠的鲜血”写成的。正如作者在书的最后所说的那样:“是的,我活下来了,我是自由的,但是有什么用呢?我经常问自己这个问题。为了讲述百万无辜受害者的被杀,为了见证这些杀人犯洒下的无辜热血。”
    这许许多多犹太人的热血铸就的《回忆录》成了战后法庭审判杀人犯的证词,留下那寒凝大地岁月的永恒见证和有关大屠杀的历史记忆,并且警示世世代代的人们牢记人类文明史上那永远翻不过去的极其沉重的一页,绝不让那惨绝人寰的旷世悲剧在人世间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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