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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本·丰塞卡:热带国度的黑暗料理人


    
    鲁本·丰塞卡
    
    上:《索取者》葡文版 下左:《阿戈斯托》葡文版 下右:《新年快乐》葡文版
    20世纪的巴西文学界可谓佳作频出,精彩纷呈。始于19世纪,由现实主义作家库尼亚开创并在20世纪飞速发展的“腹地派”显然是巴西文学史上不可忽 视的一页,不过,尽管此派的开创者库尼亚具备极其高超的书写水平,但随之如雨后春笋般出现的大批作家(以山寨法国浪漫主义小说的阿伦卡尔为代表)却大都因 肤浅庸俗而广遭批评界诟病,即便是大名鼎鼎的“百万书翁”若热·亚马多也被人指责“缺乏深度”,而出自“腹地派”作家们之手的一些偏重于现实主义的重要作 品,如《干涸的生命》《黄金果的土地》等,其历史意义实际上远大于其文学意义。“腹地派”当中的惟一例外当属吉马良斯·罗萨,他的长篇小说《广阔腹地:条 条小径》在叙事风格上类似于威廉·福克纳,其语言的独创性又不能不令人联想到詹姆斯·乔伊斯那本让读者和批评家们目眩神晕的《芬尼根守灵夜》。同时,20 世纪的巴西文学界还拥有高度关注内省、内化、存在与虚无的女性作家,倍受诗人伊丽莎白·毕晓普推崇的克拉丽丝·李斯佩克朵,她的长篇小说《星辰时刻》与短 篇小说《蛋与鸡》等至今仍然是热衷于文本分析的批评家们所热衷的对象。此外,与若热·亚马多同为“百万书翁”的埃里科·维利希莫,因为其锐如利刃,令人拍 案的黑色幽默以及独到的讽刺与历史认知,显然也应忝列这一时代的一流作家阵营中。
    除却上述作家,巴西还有一位声名斐然的“异类”:鲁本·丰塞卡,一位作品中弥漫着黑暗、异色、暴力、混乱以及感伤主义的奇妙作家。他于2003 年荣获葡语文学界的最高奖项——卡蒙斯奖,同年亦获得了墨西哥的胡安·鲁尔福文学奖,由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加西亚·马尔克斯颁奖。丰塞卡向来深居简出,极 少出现在公众场合,也鲜有接受媒体的采访。他是一位多产的作家,至今有20多本长、短篇小说和电影论著等,其作品在英、法、德等多个国家均有出版,同时亦 有不少作品被搬上荧幕。
    批评家们普遍认为对1954年巴西总统盖图里奥·瓦加斯过世后巴西疯狂的政治与社会乱象进行了充分描写与刻画的长篇小说《阿戈斯托》 (Agosto,1990)为鲁本·丰塞卡的最佳作品,但最初以创作短篇小说跻身作家行列的丰塞卡毫无疑问也是一名极其优秀的短篇大师。由久久读书人引进 的短篇小说集《新年快乐》萃取了包含作家最为有名的《新年快乐》(Feliz Ano Novo,1975)与《索取者》(O Cobrador,1979)在内的若干短篇小说集之精华,其中令人印象最为深刻的无疑是其短篇小说中的名作《索取者》。这个单看篇名颇有些怪异的小说就 表象而言,是以第一人称描写的一个连环杀人狂的屠戮之旅。小说的主人公/索取者在小说开始不久即宣布自己“拒绝给予,从此只索取”。这一宣告开启了一系列 极致的暴力与无止境的疯狂,随之接踵而至的种种活动都围绕这一行为展开,其目的在于寻求 “一种债的偿还,一种对应得之物的弥补,众人已经并且应该总是有欠于他,因为他一直并且永远是:思想者,朋友,主人,客人,守护者,过客,言说者,写作 者,生者,在场”。(让-吕克·南希《慷慨,超乎赞美》)当然,作家笔下的这位“思想者”并非残酷无情单纯以杀戮与流血为乐的变态,屠杀并不是索取者的惟 一,他从未停止过思考、观察、阅读以及作为社会人的一些活动和社交行为。他静默有时,呼喊亦有时;暴躁有时,温柔亦有时;疯癫有时,理智亦有时。如果说给 予——作为社会人的惯常——曾经使索取者“不在”,那么索取——作为社会人的失常——则强化了他的“存在”。在小说的叙述中绵延无尽的杀戮支撑、滋养着索 取者的形象,这一形象越来越壮大,越来越耀眼:“我举起弯刀大喊:‘索取者万岁!’我又高呼一声,没有词句,那是一声悠长、强劲的嘶嗥,要让百兽闻之丧 胆,四处逃散。所过之处,沥青都要熔化。”在整篇小说中,他始终只作为索取者而存在,此前至轻至薄近乎于无、在小说中实际上并未被实际提及的“给予者”早 已销声匿迹,随着索取行为的开展和索取者的生成而彻底不在。
    有意思的是,丰塞卡并未让索取者成为绝对孤独的存在,在小说临近结尾的部分,他拥有了一名女同伴,不过,虽然丰塞卡的作品在很多时候都具有强烈 的犯罪电影风格(如改编成电影的《年度人物》和《蟾蜍与斯帕兰扎尼》),但在该作品中,女性同伴的出现却并不意味着这篇小说即将迎来一个邦妮与克莱德式的 浪漫主义悲情终局。伴侣/同伴的出现,或者说又一索取者的生成使得索取行为得到了进一步的强化,使得个体扩张成了群体,杀戮依旧,并将扩大,“我生命中的 一环闭合了,另一环则刚刚开始”。 闭合与敞开发生在电光火石的同一瞬,这是小说的终结,也是群体索取的开始。
    《索取者》中这种看起来近乎过度而剧烈的直接描写很容易令人想及奥地利作家恩斯特·荣格尔在其日记体小说《枪林弹雨中》所记录的那种近乎于新闻 书写之直白与战场摄影般直观的一系列鲜活可怖的场景,一系列对“恶”之在场的精彩辑录。然而在整篇小说中,所谓的“恶”——无论是索取者的杀戮之恶,还是 被索取者之恶,都毫发无伤地持续存在、延续着,它们既没有受到作家的批评,也没有得到他的赞同,作家只是呈现,有时是寥寥几笔、浮光掠影的呈现,有时则是 丰沛、具体而微的呈现。按照奥克塔维奥·帕斯在《变之潮流》中的说法,优秀的作家在处理这样的题材时,会“凭借精心的美学和哲学选择,实现一种类似于曝光 的处理。这种曝光当然会是一种冒险,但同时也是一种展现、暴露和表现”。丰塞卡的《索取者》也是一个曝光过程,由杀戮与日常所构成的连续画面形成了将索取 者置于强光之下,令其被迫显像、揭示的照相底版。当然,索取者的显像并非全然由作家本人透过书写来直接完成,实践这一过程尚需置身于文本之外的读者的协 力,作家所提供的实际上只是一束不带感情色彩的光芒,面对曝光对象的情感、态度与认知则由读者来负责注入。
    同样的,因为无限接近于真实——当然这是指隐身于毫无波澜的日常之中的真实——而令人不寒而栗的短篇小说《棚屋天使》也是需要由读者和作者来共 同完成“曝光”的作品。小说讲述的内容对大部分读者来说并不陌生,这样的事件往往以新闻报道的形式变换着时间地点与化名,时不时地占据着报纸的一点点版 面。面对这种大众司空见惯的主题,丰塞卡的处理办法是欧·亨利式的,他以一个不带一丝感情的描写为这个原本看起来积极向上的小说画上了一个同样不带一丝感 情然而在读者看来却颇具悲剧色彩的句点。读者或许会流泪、或许会愕然,或许甚至会出离地愤怒,但是有别于报章结尾千篇一律的警告、说教与抨击,作家本人对 此却不发一言。在丰塞卡的作品当中,有些故事并没有明确的结果,有些问题——仅仅在字里行间若隐若现而从未被直接提出的它们真的能算“问题”吗——并没有 确切的答案,一切都交由读者自己去补充、去判断、去明确、去提问、去应答。
    在完全可以归于极简主义作品之列、同时也兼备寓言风格的微型小说《夜行》与《贝蒂》里,现代人生活的悲凉、乏味、孤单、寂寞透过孤立的个体得到 了非常独到的表现;而对众生相的描写与带有博物学家目光般的观察则在《事件》中展现得淋漓尽致。此外,表达书写者的孤独、恐惧与苦楚也同样是丰塞卡的拿手 好戏,读者可以在《一个青年作家的辛酸》体会到充分的悲哀与怜悯,罗兰·巴特声称“作者已死”,丰塞卡则更为绝对,“作者”并未死去,亡故的是写作本身。 有着十足卡夫卡风格的短篇小说《侏儒》则描绘了对内心世界的关注以及极端临界状态的趋近。
    如果将丰富多彩的巴西文学比作同样丰富多彩的巴西美食的话,那么打开丰塞卡的作品,则便恰似步入一个光线黯淡的幽闭大厅,摆在诸位食客面前的是 一桌风味独特的黑暗料理,这位来自热带国度的黑暗料理人所精心打造的每一道菜肴将给予读者出其不意的震撼,让读者享受到毕生难忘的美妙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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