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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涛:为何及如何“故事新编”


    如何新编,方可成功?必也提升编者境界,达到主看主或主看宾境界,于古人具同情之了解,明故事之真正内涵,懂其优劣是非。尝观某人所作传记,深内自省。为人作传,重述其事,不可为传主境界障住,应或为其友,相视一笑、莫逆于心,或作其师,指其问题,明其局限。故事新编,若欲有所成就,舍此无他。境界提升,述古叙今,俯拾皆是,皆精彩纷呈;若境界不高,述古言今,皆将无可观者。
    一个民族必也继承而创新。庄子所谓“重言十七”,重言者,反复提及之言,亦为重要之言。理解了重言,懂得形势,明白变化,方可与时俯仰,做到“卮言日出”,应对无穷。


    故事者,已故之事。事既已故,为何新编?时代变动不居,新编者处境各异,故原因不同。
    或援古正今。觉昔日为黄金时代,今之问题颇多,弊端丛生,遂援引古代资源,就先王而正之。譬如孟子见天下大乱、礼崩乐坏,故称尧舜、道孔子,重述其事迹,崇高其德行,盖欲今有榜样可尊、法度可循、圣人可畏。或批评古人。以为古人谬也,其事错矣,其心迷也,遂重述之,夹枪带棒。林语堂《子见南子》,以己心度孔子心,遂见孔子皆不是。剧在曲阜演出后,闹出风波,遭到抵制,意料之中也。或援古证今。欲有所为,惧是古而非今,遂言此非今之事,实古已有之,或可减少阻力,取得广泛支持。胡适、顾颉刚“疑古”,遂推崇崔东壁,以为先驱;周作人提倡“人的文学”,故崇李贽、三袁、徐渭等,借他人酒杯浇自己块垒。今书法界有所谓“流行书风”,批评者以为标新立异、不合法度,辩解者则称此恰临帖述古之结晶。或借古讽今。每一阶段皆有“时讳”,当避之,故马一浮称不论当代人事。然或有不能已于言者,可借古讽今。《庄子·人间世》,写颜回请行,欲往说卫君。回有三招,以为可恃,其一为“成而上比者,与古为徒”,“古之有也,非吾有也,若然者,虽直而不病”,此借古讽今。王蒙有《成语新编》,成语者,成型之语,新编者,再度述之。王蒙再讲刻舟求剑、朝三暮四、守株待兔,虽述故事成语,意在批评上世纪80年代诸多问题。或借尸还魂。有不便言者,借古人口言。譬如官场小说有雷区,故改头换面,使以古人面貌出现,前有《甄嬛传》,后有《芈月传》等。《甄嬛传》《芈月传》略藉史实,主要人物似具正能量,但故事主体是“官场斗争”,故谓二传为官场小说可也。或因而用之,讲自己的故事。古代故事流传广泛,有群众基础,因而用之,塞进自己观念,或可收更好效果。譬如王小波《万寿寺》,小说基于《红线传》而作。《红线传》讲侠女红线故事,“善弹阮咸,又通经史”,又有异术,以一己之力全万人性命。在《万寿寺》中,红线人极不堪。王小波不相信英雄与崇高,将英雄拉进污水,使崇高卑下。再如,网络小说《亲爱的死鬼》走“关公战秦琼”套路,“四大名著”人物互相穿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作者号称追求“无意义”,此其所谓意义。或事异理同。盖因人间世固有变者有不变者。事虽已故,此变者;理则为常,此不变者。事理不二,因事见理。甲朝之事,乙朝述之,依觉如在目前、如言己事。譬如丰子恺有《古诗新画》,诗为古诗,人则今人,景为今景,事亦今事,然意境依旧,不同而同,恍恍惚惚,不知斯世何世。或只视为某理论的材料。此古史辨派造成的坏影响,中国经学体系遭重创而崩溃,仅具“史料”价值,遂被西方理论殖民。譬如施蛰存小说《石秀》,重述《水浒传》故事,用弗洛伊德理论,以为石秀乃虐恋。李碧华小说《青蛇》亦秉此思路,重述《白蛇传》,致使白蛇、青蛇、许仙、法海关系混乱、污浊不堪。
    重述而失败者十之八九。为何?或粗制滥造,硬伤颇多。细节不下功夫,基本史实不潜心查考,固将不佳。制作精美即为佳作?亦非。做足外在功夫,只是成就好作品的必要条件。关键在于:内中充足,符方可见。《甄嬛传》制作精美,细节考究,但非精品。张艺谋《英雄》画面唯美,然内容空洞无物。侯孝贤电影《聂隐娘》重述唐传奇,画面似国画,人物举止似古人,但亦不足观。唐传奇《聂隐娘》看似不经,实强调聂隐娘识大体、知善恶、秉忠信;电影强调聂隐娘具所谓“主体意识”,故其人不顾大局、只有私心。
    不知古代之情,不解古人之心,不识事情大体,成低手看高手、宾看主之局。今之故事新编类文学、影视、戏剧作品大都有此弊端,故品格不高。譬如冯唐小说《不二》,重述禅宗五祖、六祖事迹,事涉韩愈等,污蔑大德、唐突先贤,却装神弄鬼,作道书状。即因作者不识佛法大体,功夫不到,却敢称佛来佛斩、魔来魔斩。譬如,古代大都将《西游记》视为修行之书。胡适、鲁迅等小说视之,相沿成习,遮蔽了此书的真正意涵。电影《三打白骨精》因袭“五四”成见,小说视西游,故毫无突破。再如,黄梅戏《小乔初嫁》,取材赤壁之战。小乔初嫁固然小事,但应对彼时形势有明确了解,多方心态有整体把握,几位主将境界有切实体会,懂得全局,方可写好。此剧皆未做到,故惟小夫妻吵架写得好,然大格局不对,因小夫妻心态易把握,大局则难判断。再如电影《王朝的女人·杨贵妃》亦不识彼时大体,只将杨贵妃视为“女权主义”先驱,硬作翻案文章,故较诸洪昇《长生殿》天渊之别。因洪昇对于彼时整体、几方情形有整体判断,不似电影导演略具女权意识,就执此以求,故成坐井观天之局。
    如何新编,方可成功?必也提升编者境界,达到主看主或主看宾境界,于古人具同情之了解,明故事之真正内涵,懂其优劣是非。尝观某人所作传记,深内自省。为人作传,重述其事,不可为传主境界障住,应或为其友,相视一笑、莫逆于心,或作其师,指其问题,明其局限。故事新编,若欲有所成就,舍此无他。境界提升,述古叙今,俯拾皆是,皆精彩纷呈;若境界不高,述古言今,皆将无可观者。
    一个民族必也继承而创新。庄子所谓“重言十七”,重言者,反复提及之言,亦为重要之言。理解了重言,懂得形势,明白变化,方可与时俯仰,做到“卮言日出”,应对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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